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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恐龍之父”楊鍾健的詩與文

發布時間:2022-01-26 15:39: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柏峰(陝西省文藝評論家協會(hui) 副主席,渭南市文藝評論家協會(hui) 主席)

  出渭南城東(dong) 門,沿渭河南岸的國道前行大約20公裏,來到華州區的龍潭堡村。龍潭堡是一處風景相當優(you) 美的去處,村南,秦嶺在望,村北,是人煙稠密的縣城和關(guan) 中平原上的村莊,一條清水溪流,穿過綠樹掩映的房舍,悄然流過石板渠道,消失在村頭……村東(dong) 邊的竹林裏,有一座已經頹敗的院落,長滿了荒草,原木建造的二層小樓房,儼(yan) 然保留著過去曾經的莊嚴(yan) ,屋外的牆壁上,鑲嵌著一塊石碑,上書(shu) “楊叔吉 楊鍾健故居”的字樣,這是龍潭堡楊氏家族為(wei) 紀念這對叔侄所刻。

  地質學家和古生物學家楊鍾健(1897—1979)是中國古脊椎動物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被業(ye) 內(nei) 尊為(wei) “中國恐龍之父”。除專(zhuan) 業(ye) 研究之外,他涉獵豐(feng) 富,精通多國語言,熱愛詩詞和散文寫(xie) 作。在國外留學時他就寫(xie) 過多首思鄉(xiang) 愛國的詩歌。回國後在長期的野外考察過程中,他不時記錄自己的所行、所見、所思和所想,創作了多部遊記,堪稱科學家中的作家。

  龍潭堡是有“中國恐龍之父”之稱的楊鍾健的故鄉(xiang) 。村子的前邊,有一處開闊地,建立有楊鬆軒楊鍾健紀念園。園裏,坐落著楊鬆軒的墓地和不少的紀念石刻,也矗立著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研究所和中國自然博物館紀念楊鍾健的紀念碑,還有摘錄他的一些勵誌話語的石刻,環繞在紀念碑左右——紀念碑前鮮花朵朵,枝葉翠綠,有不少的遊人前來拜謁。

  楊鍾健出生在書(shu) 香門第。他的祖父曾經在龍潭堡村外的觀音廟地址上,創辦過蒙養(yang) 學堂,是華洲最早成立的學校。父親(qin) 楊鬆軒,是渭河流域著名的鹹林中學的創辦者,於(yu) 右任先生在他逝世後書(shu) 曰“德厚教深”,給予了極高的評價(jia) 。幼小的楊鍾健,跟隨教書(shu) 的父親(qin) 在外地求學,後來,鹹林中學創辦,於(yu) 是他就近上學。在故鄉(xiang) 龍潭堡,他度過了整個(ge) 少年時代,故鄉(xiang) 優(you) 美的自然環境和讀書(shu) 向上的家庭氛圍,成為(wei) 久久不能忘懷的鄉(xiang) 愁。

  1917年,楊鍾健先經過預科學習(xi) ,第二年考入北京大學地質係。與(yu) 魏野疇、李子洲等人成立“共進社”,創辦《共進》雜誌,發表揭發軍(jun) 閥暴政的文章。五四運動時,曾參加火燒趙家樓曹汝霖住宅和痛打章宗祥的鬥爭(zheng) 。1921年,他當選為(wei) 少年中國學會(hui) 執行部主任,給當時在湖南的毛澤東(dong) 寫(xie) 信,請其補填加入少年中國學會(hui) 的誌願書(shu) ,毛澤東(dong) 很快回信。

  1924年,經老師李四光的推薦,楊鍾健考入德國慕尼黑大學地質係古生物專(zhuan) 業(ye) 。在留學近五年的時間裏,他博覽群書(shu) ,在主攻古脊椎動物學的同時,還選修了地理學和動物學,同學們(men) 稱他為(wei) “學習(xi) 狂人”。1927年以優(you) 異成績獲得博士學位。之後,他相繼在瑞典、比利時、英國、法國等國遊學,1928年,經東(dong) 歐取道蘇聯回國。

  回國後,楊鍾健參與(yu) 了北京周口店史前遺址開掘,可惜的是沒有親(qin) 自發現“北京猿人”的頭骨,而是他的助手兼學術戰友裴文中首先發現。這對楊鍾健來說也許是一個(ge) 遺憾,但是,上蒼總是眷顧不斷在科學的高峰上“向前”的人。他一生的誌業(ye) ,“以考察地質與(yu) 采骨化石為(wei) 主”,同時,對當地社會(hui) 環境和人文情況也進行了認真而有價(jia) 值的考察。

   “抗戰全憑一將許,報國何須計鬢斑”

  楊鍾健喜歡寫(xie) 詩歌,時間跨度長達半個(ge) 世紀以上,目前見到的大約2000多首,出版有《楊鍾健詩文選集》。他的詩歌如同他的科學考察遊記,既反映了工作曆程,也記錄和表達了思想情感。他最初並不想走上科學研究的道路,而是想從(cong) 事文藝創作,當年最想上的是哲學係。少年時代,他就非常沉迷於(yu) 故鄉(xiang) 一帶流傳(chuan) 至今的“迷糊”皮影戲劇,耳濡目染,曾經創作出皮影戲《林則徐》,可惜未曾保留下來。人生的道路就是這樣,往往不由自己來選定。但是,文學的種子一直在他心裏發芽。在《楊鍾健回憶錄》裏,他說,“在新思潮的影響下,我對寫(xie) 詩逐漸產(chan) 生了興(xing) 趣”,一發而不可收。

  楊鍾健長期求學海外,去國懷鄉(xiang) 和深深的故土情結流露在詩歌之中。家國是人的根,所謂家國情懷離不開對國家主權、大好河山、燦爛文化以及骨肉同胞的感情。他雖然身在異邦,但是,心裏時刻記掛著自己的家國。1924年的中秋,明月在天,楊鍾健獨自一人,徘徊在德國慕尼黑大學的空曠操場上,故國之思,泛上心頭,情不自禁,揮筆寫(xie) 下《甲子中秋》,其三雲(yun) :

  念念今夜中,空有團圓的秋宴,

  遊子的情況,曾幾度被提在慈母的唇邊!

  異城孤旅的苦楚,隻配供奉在月中的麵前。

  他又想到水深火熱的祖國:

  國事嗬!竟也漆也似的黑暗,

  死也似的愁慘。一顆冷月,

  照著多少的流離散連,照著多少的槍雨腥膻?

  風雨如磐,雞鳴不已。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祖國正處在嚴(yan) 寒之中,人民啼饑號寒,遠在萊茵河畔的遊子,“哀民生之多艱”,不由得“長太息以掩涕”。他決(jue) 心努力向學,學好本領,將來報效國家。

  1928年,楊鍾健學成回國,“數年來異域為(wei) 客,今幸已重回歸地”,放下行裝,就接到“中央地質調查所”的聘函,前往北京周口店工作,安頓好手頭的工作,便急切切回到龍潭堡。這裏是他兒(er) 童和少年時代嬉戲和開蒙的地方,也有他至親(qin) 至愛的親(qin) 人,其結發妻子也長眠於(yu) 這塊山環水繞一片青翠的熱土,千萬(wan) 裏歸來,急切切回到故鄉(xiang) ,喜悅之情溢於(yu) 言表:

  多年漂泊客他鄉(xiang) ,未見家中麥梢黃。

  而今遊倦來小住,且與(yu) 戚鄰話滄桑。

  故鄉(xiang) 地處古稱“天府之國”的富饒的關(guan) 中平原東(dong) 部,盛產(chan) 小麥。小麥,據說起源於(yu) 西亞(ya) 的肥沃新月一帶,經過中亞(ya) 西南部逐漸傳(chuan) 播到我國和東(dong) 亞(ya) 地區。20世紀80年代中期,考古工作者通過對河西走廊灰山堆遺址考察,采集到炭化小麥等糧食標本,得知,早在5000年前,我國就開始種植小麥——而關(guan) 中平原的氣候、土壤和水利條件非常適宜小麥的生長,故而,初夏,八百裏秦川“麥浪搖金”。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在《觀刈麥》裏形容道:“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便是描寫(xie) 的這種情景——“麥梢黃”是渭河兩(liang) 岸特殊而美麗(li) 的景色——這時候,詩人回到家鄉(xiang) ,與(yu) 鄉(xiang) 鄰“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情,其樂(le) 也陶陶。多少年“未見”的景色終於(yu) 來到眼前,能不激動嗎?坐在龍潭堡老家的小溪、竹林和綠蔭下,和親(qin) 戚鄉(xiang) 友共話久別的思念和彼此的生活變化,感慨人生的匆忙,真是滿懷的愜意……況且,“正是四月好風光,麥苗挺秀菜花黃”,還有“依舊十裏杏花香”。

  然而,不久,他的父親(qin) 、教育家楊鬆軒去世。前年,老人還健康如常,如今卻天人永隔,令人悲傷(shang) 不已。回憶當年離家的時候,父親(qin) 與(yu) 母親(qin) 送他到故鄉(xiang) 的羅汶河橋頭,橋下是清澈的流水,猶如離別的萬(wan) 千愁緒……永夜難眠,站在窗前,淚眼婆娑,他寫(xie) 出了感人至深的《思父作》,結尾曰:“河聲嗚咽,山色渺茫,/親(qin) 愛的父親(qin) 嗬!誰能息止兒(er) 的悲傷(shang) ”,借以寄托自己無限的哀思。

  故鄉(xiang) 是人永遠的根係所在,鄉(xiang) 愁不僅(jin) 是對家鄉(xiang) 的由衷的愛,也是對家人切割不斷的牽念。

  楊鍾健長期在邊陲進行田野調查,1937年至1946年,這將近十年的時間,是他詩歌創作的高峰期,而這期間我國正在進行著偉(wei) 大的抗日戰爭(zheng) ,雖然是書(shu) 生卻不忘報國,時刻關(guan) 注著日漸嚴(yan) 酷的時世。平日裏,他把南宋愛國詩人陸遊的《劍南詩稿》放置手邊,激勵自己,抒發情懷,其《步陸放翁韻感事》最為(wei) 典型:

  國事如今正多艱,淪亡多少好河山。

  削藩割地恨仍在,鐵翼寇騎又迫關(guan) 。

  抗戰全憑一將許,報國何須計鬢斑。

  歲為(wei) 隻在諸將士,收複河山指顧間。

  強烈的愛國主義(yi) ,是我國自古以來書(shu) 生優(you) 秀的精神傳(chuan) 統,每當國家有難、民族危機的時刻,他們(men) 便奮不顧身,挺身而出,大聲疾呼,號召天下,屈原、辛棄疾、文天祥、顧炎武、林則徐……用自己的詩文作檄文,其忠貞不屈之心,感天動地,光影流傳(chuan) 。楊鍾健亦是如此。他的《“七七”周年感賦》有這樣的詩句:“不堪回首話盧溝,遍地腥血涕淚流。萬(wan) 裏河山一年陷,百年因果一朝收”——是嗬,從(cong) 鴉片戰爭(zheng) 開始,我國受到世界各國列強的肆意侵擾,國無主權,世無寧日,統治者們(men) 隻知道搜刮民財,罔顧人民安危,國家日漸貧弱不堪,“七七事變”,又遭日寇鐵蹄蹂躪……乾坤自有扭轉人!在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領導下,全國人民奮起抗日,艱苦卓絕地“收複河山”,贏得了祖國的光明前途,贏得了民族解放。

  “更應努力再鑽研,還有奇物待發現”

  抗日戰爭(zheng) 全麵爆發後,眾(zhong) 多科研機構輳集大西南。1938年7月,楊鍾健任中央地質調查所昆明辦事處主任,組織開展了對雲(yun) 南地質及古生物化石的調查研究工作。一路顛簸,輾轉到達昆明,到達後,立即開展工作,“攜錘山崖顛,探尋真自然”,他與(yu) 調查所的同行在昆明西北的祿豐(feng) 盆地發現了大量脊椎動物化石,這些化石動物群後來被命名為(wei) “祿豐(feng) 蜥龍動物”——其中最為(wei) 了不起的是發掘出來完整的一具“祿豐(feng) 龍”化石——這些發掘和研究過程,《楊鍾健回憶錄》裏都有詳盡的記述。為(wei) 了躲避日軍(jun) 轟炸,他把研究室搬到一座破廟裏。當時的工作條件非常艱苦,後來,他寫(xie) 了一首詩《關(guan) 帝廟即景》,生動詼諧地描寫(xie) 了當時困窘的研究條件和樂(le) 觀向上的人生態度:

  三間矮屋藏神龍,悶對枯骨究異同。

  且忍半月地上垢,姑敲一日分內(nei) 鍾。

  起接屋頂漏雨水,坐當腳底空穴風。

  人生到此何足論,頻對殘篇泣路窮。

  “祿豐(feng) 龍”是第一具由中國人獨立尋找、挖掘並研究的恐龍化石標本。其生活在距今大約2億(yi) 多年前的白堊紀早期的湖泊岸邊或沼澤地帶,其體(ti) 形輕巧,長約6米,站立起來身高超過2米,頭小,嘴部尖,鼻孔呈正三角形,眼眶大,前肢短,後肢長而且粗壯——這是我國發掘出的最古老的恐龍之一,被稱為(wei) “中國第一龍”。楊鍾健在1940年7月所寫(xie) 的《題敘事祿豐(feng) 龍再造圖》,表達了自己的喜悅心情:

  千萬(wan) 年前一世雄,賜名敘事祿豐(feng) 龍。

  種繁寧限兩(liang) 洲地,運短竟與(yu) 三疊終。

  再造猶見崢嶸態,象形應存渾古風。

  三百骨骼一卷記,付與(yu) 知音究異同。

  在《楊鍾健回憶錄》裏,他說,“一年來,我從(cong) 事祿豐(feng) 所采化石之整理,除將類似哺乳動物化石做成初步報告,交由中國地質學會(hui) 發表外,並就所采蜥龍類化石最完整之一架,做詳盡敘述”,而且,繼續在祿豐(feng) 化石地點采掘,“結果獲得比較完整之骨架甚多,關(guan) 於(yu) 類似哺乳動物化石,亦有新的收獲”——他為(wei) 了研究真是做到了“竭澤而漁”,體(ti) 現出科研工作者嚴(yan) 謹而認真寶貴精神。

  1952年,四川省宜賓馬鳴溪渡口附近正在修築公路,在開鑿岩石時,發現了許多像骨頭樣子的石頭,楊鍾健知悉後異常欣喜,經過仔細研究,認為(wei) 這是一種世界上還沒有發現過的新的恐龍化石,於(yu) 是他就給這種恐龍取了個(ge) 名字,叫作馬門溪龍。這是我國發現的最大的蜥腳類恐龍,在《馬門溪龍頌》裏,他這樣敘寫(xie) 道:

  頭小頸長身軀大,尾巴長得更可怕。

  身長約有十三米,體(ti) 重更是不成話。

  億(yi) 萬(wan) 年前湖沼內(nei) ,橫行可算一時雄。

  北起溯漠南長江,西起新疆到山東(dong) 。

  湖內(nei) 植物供食料,偶爾岸邊逞威風。

  全球亦有其近屬,唯我獨尊到處同。

  正因發展太離奇,環境一變運慘淒。

  可憐滅身與(yu) 滅種,成為(wei) 化石機會(hui) 稀。

  一朝掘出供研究,生物演化說來曆。

  始信祖國真偉(wei) 大,一條古龍裝牆壁。

  代表發展一階段,供君來此仔細看。

  更應努力再鑽研,還有奇物待發現。

  以數字入詩,具體(ti) 而微,把恐龍化石形成的前因後果和生活習(xi) 性栩栩如生地呈現在大家眼前,同時,讚美國家對恐龍化石研究非常重視,投入巨大,他勉勵研究者再接再厲,努力鑽研,爭(zheng) 取有更多更有研究價(jia) 值的化石發現。好像是雨果吧,他讚美法布爾的《昆蟲記》,說是“昆蟲的史詩”,而楊鍾健的這首詩,稱得上是“恐龍的史詩”。

   “把所觀察的、所感觸的,就所能記得的記述下來”

  前些年,在西安的古舊書(shu) 店,得到一部楊鍾健的《剖麵的剖麵》,前邊有翁文灝寫(xie) 的序,介紹說:“此書(shu) 所述,北起長城,南抵滄海,東(dong) 自魯齊,西抵甘肅”,“著者供給我們(men) 一幅簡明鮮豔而引人入勝的圖畫”——“圖畫”,自然離不開對所抵達的地方自然的優(you) 美描寫(xie) ,楊鍾健在“自序”裏也申明,“把所觀察的、所感觸的,就所能記得的記述下來,就是這一本遊記”。

  翁文灝是我國第一位地質學博士,一生治學嚴(yan) 謹,著有《中國礦產(chan) 誌略》《中國地史淺說》《中國山脈考》等著作,同時,也是非常優(you) 秀的詩人。他的詩有唐宋風格,典雅而優(you) 美。他自恃才高,輕易不許人,也許和楊鍾健是同行之故吧,且折服其文學才華,才愉快為(wei) 之寫(xie) 序,評價(jia) 甚高。楊鍾健在“自序”裏說,翁文灝“對於(yu) 我的遊記的見解,尤為(wei) 讚成”,自然,這序與(yu) 序主的文章“美美與(yu) 共”,相得益彰。

  從(cong) 他的這些遊記裏,約略可以看出其對地質田野考察的科研過程及當地的風土人情,例如《山西的一角》《井陘猿人夢》《沿江印象記》《山東(dong) 憶遊》《廣西探洞記》《甘遊雜記》《晉蜀掘骨記》等篇章。《在壽陽》一節裏,直接說明:“我們(men) 的目的,是考察該省東(dong) 南部新生代地質”——該省是指山西省,壽陽是山西省的一個(ge) 縣,“枕恒嶽,絡太行,居瀟河中上遊”,地質屬於(yu) “第三紀上部地層”,但是,考察的結果並不理想,這裏“無論是由地層的層位與(yu) 性質或化石的特征都是表示其為(wei) 泥河灣式的堆積”,“並未找見大規模的化石堆積”,所以,沒有逗留,便啟程他去。

  離去的路途,看見“太原平原尚依稀於(yu) 天際,東(dong) 視則羊腸一道沿河隱曲於(yu) 叢(cong) 山迭峰中,又兼一片晚霞鋪射山嶺”,此等景色,令人樂(le) 而忘返。考察途中,他路經故鄉(xiang) ,在考察地質的同時,故鄉(xiang) 風物奔來筆端:“這一次旅行,所得印象最深的地方,莫過於(yu) 瓜坡附近”,“由原上遠觀華縣平原,有如煙海”,而“北望渭河如帶,南則高山壁峙,不但五龍少華諸峰曆曆在望,即華山亦隱約可見”——秦嶺北麓渭河南岸的風光,在他眼裏如詩如畫,非常優(you) 美。楊鍾健的“甘遊雜記”一章,其中有對古代交通的考察:

  上古時,西北的交通為(wei) 六盤山所限,已為(wei) 極西邊地,所以平涼附近的崖洞山竟為(wei) 一個(ge) 富於(yu) 西方神話的山。至於(yu) 民俗及一切景物,因自然背景相似,所以十分相近。

  他認為(wei) ,上古時代西北交通的西極便是六盤山,其附近的崖洞山(崆峒山),據說西王母曾在這裏與(yu) 周穆王相見,至今在山前的山月峽南口還遺留有王母宮,當地流傳(chuan) 著關(guan) 於(yu) 西王母的神話故事。然而,《穆天子傳(chuan) 》卻記載周穆王的西行路線,是從(cong) 宗周出發,渡過黃河,北越太行山,經由河套,然後折而向西,穿越今甘肅、青海,到達西王母所居之地昆侖(lun) 山,如果《穆天子傳(chuan) 》確實是真實的曆史記載,那麽(me) ,我國古代的交通西極當是如此。楊鍾健在蘭(lan) 州看見:

  離了蘭(lan) 州沿河向西而行,天氣晴和,地方又為(wei) 未走過的,所以特別感覺有興(xing) 趣,尤其在將到古城一帶,路沿河岸性,下為(wei) 黃河巨濤,上為(wei) 五泉山一類的礫石壁立欲墜,河中時見有皮筏子載西瓜順流而下。最使人得深印象,而感到身在地道的黃河上灘。過古城一直到新城,有一個(ge) 地質的奇觀,就是河北岸第三紀初期及後期地層所成的一絕好剖麵,長可一二十裏,以一背斜層為(wei) 中心,而向東(dong) 漸漸傾(qing) 斜,以至於(yu) 近於(yu) 平鋪……這個(ge) 剖麵雖不如長江三峽黃陵背斜層的偉(wei) 大和秀麗(li) ,但卻使人不期然地聯想到那裏。而且這紅的峭壁,蒼鬱的黃土,覆蓋的遠山和萬(wan) 裏黃河也自有他的個(ge) 性,在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個(ge) 來。

  同樣在《井陘猿人夢》裏,他記敘了故鄉(xiang) 華洲的地質情況和獨異的風光:

  清晨辭別,出村南行,草樹鬱蔥,風物宜人,心神甚為(wei) 怡然。由赤水往高塘一路,幼時在鹹校讀書(shu) 時,曾旅行一次,匆匆已二十年前的事,江水未改,人事如何!前行不久,即舍衝(chong) 積層而入高原,因華縣西南乃至渭南河南沿山一帶,有黃土及較古地層的高原,其一般地質情形當與(yu) 潼關(guan) 附近及三門峽一帶相若,非如華陰、華縣沿大路之低窪……在高原上南行,秦嶺在望,屹立如屏……

  其《沿江印象錄》描寫(xie) 鹽井溝:“愈前行,河流愈細,山愈陡”“度時已薄暮飛鳥歸林,不遠處有小廟一座,附近小橋跨溪,疏林中現出房舍”,這裏便是鹽井溝了,駐足考察,得出結論:“此地之此等地形,與(yu) 廬山及雞公山之頂相當。石灰岩中之洞之造成當在此壯年地形之後,與(yu) 含化石堆積之先,故當為(wei) 上新統”。

  楊鍾健田野科研考察,足跡遍及全國以及亞(ya) 洲、歐洲、北美洲和非洲的許多國家,並寫(xie) 作了不少的遊記。這些遊記,真實記錄了他遊學行程和觀感。其《去國記》,記述了去美國、加拿大、歐洲大陸等地學術考察的曆程。其中的《加拿大旅行記》裏,描寫(xie) 了雄壯的耐阿格拉瀑布,“水流至石灰岩處,成一絕壁,大約四十米,一瀉而下,因成巨觀”“見浪花四射,銀瀑如布”“據雲(yun) 於(yu) 晚上或陰雨後由浪花所成之霧中透視,可有各色光彩,尤為(wei) 美觀”,還詳細地介紹了當地的博物館和一些著名學者的情形;而《回到勝利後的中國》通篇則洋溢著無比的熱情,開篇即雲(yun) :“三月末的天氣,正是春回江南的季節。青草如茵,楊柳初綠。上駁船後,沿黃浦江駛行,看到兩(liang) 岸的景色,真覺得這是可愛的祖國。”

  1956年,楊鍾健出訪蘇聯,有《訪蘇兩(liang) 月記》問世,敘述了在蘇聯參觀的深切感受,比如,在列寧格勒附近的海邊看了“寒武紀、誌留紀所造成之地形”,還在南部看了“奧陶紀等時代之標準地層”,收獲多多。特別是以愛沙尼亞(ya) 首都塔林為(wei) 中心,“看了附近所能看得到的許多俄羅斯台地北緣的許多剖麵”,“雖然若幹剖麵大同小異,但均有其特殊性,增加了我們(men) 對古老岩層的認識”;在西伯利亞(ya) 旅行的途中,他浮想聯翩,“估計不久就可有莫斯科—烏(wu) 蘭(lan) 巴托—北京直運通車”,真切地表達了自己的觀感。

   “大丈夫隻能前行”

  “夕陽雖好近黃昏,白發仍存赤子心。”1978年秋,81歲的楊鍾健身患多種疾病,但他所鍾愛的科研事業(ye) 一刻都沒有停歇。他說:“我是和時間賽跑,要追趕才行。”為(wei) 了獲得更翔實的數據,耄耋之年的楊鍾健先生踏上了廬山之旅,參加了第四季冰川現場會(hui) 議,做了主題學術報告。會(hui) 後,還拄著拐杖去野外考察冰川地質現象。

  “大丈夫隻能前行”,是楊鍾健一生的座右銘。50餘(yu) 年來,他用雙腳丈量祖國的山山水水,填補了我國黃土地層分析與(yu) 對比、中國華北黃土及動物群研究、爬行動物獸(shou) 孔類、魚龍類、飛龍類等多項國家研究領域的空白,並涉及地史學、氣象學包括古人類學和考古學等學科,而許多工作是我國初創性的,具有啟蒙和奠基性的意義(yi) ,尤其是在恐龍研究領域的突出成就,被尊為(wei) “中國恐龍之父”。在大英博物館,他的照片與(yu) 國際科學巨匠達爾文、歐文並列在一起,供世人瞻仰。

  沿著龍潭堡鄉(xiang) 間潔淨的山路,轉過茂密的竹林,來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濃蔭裏,坐在一盤鏽跡斑駁、長滿綠苔的老磨石上,聽著溪水歡快流過的聲音,我在想,楊鍾健為(wei) 什麽(me) 既是頂尖級地質和古脊椎動物研究專(zhuan) 家,又是優(you) 秀的散文家和詩人呢?答案是在他的心裏有科學也有詩,是詩意纏繞的科學家。

  站在楊鍾健的紀念碑前,遠遠望去,此時,縷縷白雲(yun) 繚繞在黛色參天的“中國脊梁”秦嶺上,是那麽(me) 悠遠又是那麽(me) 真切。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26日 16版)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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