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年譜,有著生命溫度的文學史
【讀書(shu) 者說】
編者按
作家年譜是當代文學另一種形式的編年史,為(wei) 當代文學史料體(ti) 係的建設和研究,提供了豐(feng) 富的資料基礎。
本期《光明悅讀》推薦的《柳青年譜》《路遙年譜》《陳忠實年譜》,是對柳青、路遙、陳忠實人生和創作真相的揭示。從(cong) 三部作家年譜中,讓我們(men) 感受到,他們(men) 都熱切關(guan) 注現實,追求從(cong) 生活實感出發,刻畫能夠“代表時代精神”的人物形象。從(cong) 寫(xie) 作手法到內(nei) 在精神,真正把“以人民為(wei) 中心”,落到了文學創作的實處。從(cong) 三部作家年譜中,我們(men) 清晰地看到,他們(men) 以“精益求精、勇於(yu) 創新,努力創作無愧於(yu) 我們(men) 這個(ge) 偉(wei) 大民族、偉(wei) 大時代的優(you) 秀作品”這種文學精神的內(nei) 在延續。
書(shu) 寫(xie) 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詩
作者:張豔茜(陝西省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理論體(ti) 係研究中心,陝西省社會(hui) 科學院研究員)
近年來,當代作家年譜編撰工作的日趨興(xing) 起,為(wei) 當代文學史料體(ti) 係的建設和研究,提供了豐(feng) 富的資料基礎,極大地推進了作家作品乃至文學史的深入研究。其中,邢小利、邢之美著《柳青年譜》和《陳忠實年譜》,以開闊的視野、豐(feng) 富的史實、嚴(yan) 謹的考辨真偽(wei) 的學術精神,提供了準確、清晰,便於(yu) 稽查,具有資料性工具書(shu) 功能的作家創作史讀本。既是相對理性、客觀、有著生命溫度的個(ge) 人文學史,也是當代文學另一種形式的編年史。
圖片由邢小利提供
文學史料體(ti) 係建設的貢獻
文學史研究的深入推進在一定程度上取決(jue) 於(yu) 新的史料發現。無論是1916年出生的柳青,還是1942年出生的陳忠實,其實他們(men) 的人生經曆和創作經曆,都是一段並不遙遠的曆史,但真正要考察清楚和呈現出切近真實的兩(liang) 位作家的人生麵貌卻並非易事。年譜作者之一的邢小利,關(guan) 注、研究柳青和陳忠實多年,為(wei) 兩(liang) 位堪稱偉(wei) 大的作家編著年譜,是邢小利蘊蓄內(nei) 心已久的願望。盡管前期有較為(wei) 豐(feng) 富的研究成果積累,還有很大程度的資料掌握,但是邢小利並沒有走捷徑,他通過反複翻閱大量的原始資料,走訪兩(liang) 位作家的親(qin) 朋舊友,還想方設法查閱了作家個(ge) 人檔案。
在《柳青年譜》中,一些特殊的曆史語境,與(yu) 曾被文壇遺忘或遮蔽的柳青的特殊經曆,很具體(ti) 地呈現出來。1934年,柳青在榆林省立中學讀書(shu) 時,就閱讀了左翼書(shu) 刊和中外文學名著,由於(yu) 英文閱讀水平提高很快,閱讀了大量英文文學作品,從(cong) 而對文學發生興(xing) 趣。1943年在陝北米脂縣掛職印鬥鄉(xiang) 政府文書(shu) ,近三年艱苦的農(nong) 村生活和日夜奔波的工作,使得柳青“舊疾複發,又得了傷(shang) 寒”,當時縣委書(shu) 記要調他回縣委,病好以後再做安排,但是柳青堅持留了下來。完成《銅牆鐵壁》後,1952年為(wei) 了深入生活,他毅然辭別北京的都市生活,回到陝西,1953年舉(ju) 家遷到陝西省長安縣皇甫村。他將神禾塬崖畔的一座破寺略做修葺,作為(wei) 住宅。為(wei) 了和農(nong) 民打成一片,便於(yu) 工作和生活,他穿起農(nong) 民的服裝,全家過著農(nong) 民的清貧生活。剛落戶皇甫村時,柳青寫(xie) 了一部反映老幹部在新中國成立後的思想小說,麵對新的形勢,他決(jue) 然放棄已寫(xie) 好二十萬(wan) 字的“幹預生活”小說,重新調整創作計劃,以全部精力投入到小說《創業(ye) 史》的寫(xie) 作中。從(cong) 互助組到合作社,柳青參與(yu) 了我國農(nong) 村革命性變革的全過程,他計劃寫(xie) 作的《創業(ye) 史》四部,其構想就是“描寫(xie) 中國農(nong) 村社會(hui) 主義(yi) 革命”“著重表現這一革命中社會(hui) 的、思想的和心理的變化過程”。1954年完成第一部初稿後,他又根據新的現實發展和生活感受反複地修改,直到1959年底才完成改稿,先在《延河》連載,後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書(shu) 。
編著《陳忠實年譜》比起《柳青年譜》,於(yu) 邢小利來說資料掌握相對便利。因為(wei) 從(cong) 1988年起,邢小利就與(yu) 陳忠實同在陝西省作家協會(hui) 工作,曾出版《陳忠實畫傳(chuan)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和《陳忠實傳(chuan) 》(陝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邢小利深知,傳(chuan) 記有著較強的主觀性,作者會(hui) 在傳(chuan) 記中投注自我。而作為(wei) 資料性工具書(shu) 的年譜,則強調史料的呈現和曆史事件的還原,所需資料要比傳(chuan) 記詳盡,要求也比傳(chuan) 記嚴(yan) 謹。而那些資料,就在曆史的夾縫中,就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事糾葛裏,或是一個(ge) 偶然的事件,或是一個(ge) 刹那間的細節,陰錯陽差地決(jue) 定或改變著一個(ge) 人的命運。
《陳忠實年譜》通過譜主的著述、家庭背景、生平活動、言論、親(qin) 友關(guan) 係的書(shu) 信,以及文學場域深刻影響譜主創作的關(guan) 鍵環節、曆史細節、重大事件等,按時間先後,逐條記事。麵對繁雜的資料,作者緊扣陳忠實文學和人生的關(guan) 係命題,看似流水賬似的記錄,卻揭示了陳忠實在人生麵臨(lin) 巨大困擾和文學信念的堅守之間,那種複雜又單純的精神內(nei) 質。1956年因家庭貧困,陳忠實不得不休學一年,導致他後來高考落榜。1957年上初二的第一學期,中學語文教改,分為(wei) 文學和漢語兩(liang) 種課程,因為(wei) 趙樹理的一篇短篇小說,引起了14歲的陳忠實對小說創作的興(xing) 趣和衝(chong) 動,由此產(chan) 生文學愛好。1959年17歲的陳忠實,在報紙上得知柳青描寫(xie) 農(nong) 村生活的長篇小說《創業(ye) 史》將在《延河》4月號開始連載,心裏竟按捺不住的興(xing) 奮和期待,為(wei) 了買(mai) 《延河》他將父親(qin) 給他的2角買(mai) 鹹菜的錢,早早地省下來,購買(mai) 了一本《延河》。當陳忠實一口氣讀完《創業(ye) 史》題敘,“心裏感到很安慰,覺得把那2角錢的鹹菜錢省下來買(mai) 這本雜誌是大大地賺了”。這次閱讀,讓陳忠實深深地迷上了柳青,並在之後相當長的時間裏,陳忠實視柳青為(wei) 認識生活和藝術地反映生活的榜樣。
年譜打撈出許多看似瑣碎,卻能體(ti) 現出譜主的思想、性情、精神狀態及其變化,或能折射出時代與(yu) 文學風貌的事件和細節,在很大程度上刷新了現有的一些考證和研究成果,補充、完善和深化了我們(men) 對柳青、陳忠實及其創作的認識。對於(yu) 文學史料體(ti) 係建設,也具有重要的學術價(jia) 值和意義(yi) 。
作家作品研究視角的拓展
柳青、陳忠實年譜有一個(ge) 共同特點,就是極為(wei) 重視譜主與(yu) 時代的關(guan) 係互動。通過鉤沉譜主與(yu) 重要會(hui) 議、文學活動、文學事件等大量可信的資料,充分展現譜主與(yu) 同時代、同地域作家的關(guan) 係,使我們(men) 獲得了許多當代文學發展的曆史信息。兩(liang) 部年譜文學史料的呈現存在諸多交集之處,可以互為(wei) 參考、補充、辨析。作者將譜主放置於(yu) 譜主所經曆的時代語境中,放置於(yu) 文學史的發展變化中,以文學史的眼光,去完成對作家、作品地位的考量。不僅(jin) 管窺到時代的流變,也為(wei) 作家的創作與(yu) “十七年”文學、“新時期文學”的關(guan) 係研究,提供了珍貴而有力的史料支撐。
中國當代文學,尤其是“十七年”文學,每一位作家都不是孤立於(yu) 時代重大事件的局外人,重要的社會(hui) 時事變遷,都或多或少地在他們(men) 的文學人生與(yu) 創作中打下一定的烙印。《柳青年譜》中,對其人生和創作真相做了可能程度上的揭示。柳青原本打算在皇甫村終老,用畢生的心血完成四部《創業(ye) 史》的創作。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yun) ,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打亂(luan) 了柳青的人生安排。一些學生抄了柳青的家,書(shu) 籍、資料、手稿洗劫一空,《創業(ye) 史》第二部的手稿也被抄走。1970年,經曆了大起大落的命運折磨,柳青從(cong) “牛棚”一出來,就開始大量閱讀中外曆史書(shu) 籍,特別是中外現代史。對生活的感知、反思以及求真求實的文學追求,使得晚年的柳青,思想得以提升到一個(ge) 空前的高度。這些史實細節的發掘,矯正了曾被我們(men) 誤解、固化了的柳青形象,一定程度上複原了一個(ge) 時期的社會(hui) 曆史進程,拓展了對柳青及其作品研究的視角。
在《陳忠實年譜》中,我們(men) 看到陳忠實創作《白鹿原》之前,在生活的積累,人物的塑造,思想的“剝離”,藝術創作探索方麵的種種準備,都隻為(wei) 了一個(ge) 誌向——寫(xie) 出“真正讓自己滿意的作品”“為(wei) 自己寫(xie) 一本死時可以墊棺作枕的書(shu) ”“讓這雙從(cong) 十四五歲就凝望著文學的眼睛閉得踏實”。1986年,37歲的路遙在這一年完成了他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第一部。陳忠實與(yu) 路遙同是省作協的專(zhuan) 業(ye) 作家,路遙的創作情況,如果說對陳忠實一點觸動沒有似乎不大可能。但已經44歲的陳忠實,對於(yu) 文學創作,有自己的體(ti) 會(hui) 和見解,他認為(wei) ,創作是作家的生命體(ti) 驗和藝術體(ti) 驗的展示,別的作家的創作寫(xie) 的是別的作家的生命體(ti) 驗。羨慕也好,妒忌也好,對自己的創作都毫無用處。關(guan) 鍵是要“尋找屬於(yu) 自己的句子”,對自己來說,也不能視文友們(men) 的輝煌成果而感覺壓力在頂,心理要平衡,心態要放鬆。陳忠實按照自己的計劃,從(cong) 走訪家鄉(xiang) 周邊的大戶人家,查閱縣誌和黨(dang) 史、文史資料開始,悉心研讀家族史、村莊史、地域史,並著力挖掘“一方地域的人特有的文化心理結構”,不斷深化“已經意識到的曆史內(nei) 涵與(yu) 現實內(nei) 涵”。在經過了1986年、1987年兩(liang) 年的準備與(yu) 醞釀之後,陳忠實於(yu) 1988年清明期間動筆寫(xie) 作《白鹿原》,1989年春節期間完成初稿,1992年3月完成修改。從(cong) 構思到完成,用去了整整六年時間。最終,《白鹿原》讓陳忠實“登上了這個(ge) 廣闊的一望無際的原頂,看到的是山高水長”。而之前陳忠實多年中短篇小說的創作,可以說是他寫(xie) 作《白鹿原》的鋪墊與(yu) 磨煉。年譜中陳忠實一篇篇小說創作發表的記錄,以及不同時期陳忠實對於(yu) 文學創作的思考,這個(ge) 艱難的探索過程,相信會(hui) 給更多的文學寫(xie) 作者以啟迪——經典作品的形成,是在不斷地“剝離”與(yu) “尋找”之後獲得的。
現實主義(yi) 精神的傳(chuan) 遞與(yu) 繼承
從(cong) 兩(liang) 部作家年譜中,我們(men) 清晰地看到,一種相對穩定的文化傳(chuan) 統和文學精神,即現實主義(yi) 傳(chuan) 統和精神,在兩(liang) 位不同時期的現實主義(yi) 文學代表作家之間的傳(chuan) 遞和繼承。他們(men) 都強調熱切關(guan) 注現實,強力介入現實,高度重視人的生存狀態、精神狀態和命運形態。追求從(cong) 生活實感出發,並充滿熱情地刻畫能夠“代表時代精神”的人物形象。從(cong) 寫(xie) 作手法到內(nei) 在精神,真正把“以人民為(wei) 中心”,落到了文學創作的實處。
柳青在20世紀60年代及70年代,多次向文學工作者提出“三個(ge) 學校”“六十年一個(ge) 單元”的主張。強調社會(hui) 生活對於(yu) 文學創作的重要,強調矢誌不渝、專(zhuan) 心致誌把文學創作當作終生事業(ye) 的重要。這正是柳青個(ge) 人創作行為(wei) 的規範和創作經驗的總結。共和國成立後,柳青創作了反映保衛延安的長篇小說《銅牆鐵壁》,無論思想或藝術,都沒有達到柳青預期的目的,也未能很好滿足讀者的需要。個(ge) 中主要原因在於(yu) ,他並未親(qin) 身經曆這場戰爭(zheng) ,主要是依賴采訪記錄創作的。這部長篇的先天不足,使柳青堅信,生活是創作的基礎。為(wei) 了反映共和國的革命與(yu) 建設,柳青決(jue) 定深入生活。他在長安縣皇甫村,以一個(ge) 社員要求自己,以自己農(nong) 民化而自豪。他住農(nong) 家院落,穿農(nong) 民的衣服,吃農(nong) 民一樣的夥(huo) 食,以步當車,挎個(ge) 小籃上集鎮打醬油、醋,買(mai) 食鹽,和農(nong) 民一起排隊購物,不認識的人,總把他當作一個(ge) 農(nong) 民老漢。由於(yu) 他的農(nong) 民服飾裝束,曾幾次被省、縣機關(guan) 的門衛視為(wei) 農(nong) 民而盤查、不讓進入。往往是碰到認識他的幹部,才為(wei) 他解脫尷尬。
柳青紮根農(nong) 村生活,不止個(ge) 人付出了代價(jia) ,連全家人也為(wei) 之付出代價(jia) 。柳青的妻子馬葳曾對《創業(ye) 史》的責任編輯王維玲說:“我們(men) 家有兩(liang) 個(ge) 灶。小灶,專(zhuan) 門給柳青的;大灶,我和孩子們(men) 的。客人們(men) 來了,都和柳青吃小灶……”王維玲吃完飯到院中散步,無意間走進廚房,看見馬葳和孩子們(men) “團團圍在一個(ge) 大鍋旁,滿滿一鍋菜粥,沒有幹糧,也沒有炒菜……”王維玲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問柳青:“你生活這樣緊迫,為(wei) 什麽(me) 還要將《創業(ye) 史》的全部稿費,都捐獻給皇甫村人民公社呢?一萬(wan) 多元,你留下一部分不好嗎?你做得太過分了!”
柳青望著王維玲,深沉而嚴(yan) 肅地說:“我這一生再不想有什麽(me) 變動,隻想在皇甫村生活下去。我在這裏,隻想做好三件事:一是同基層幹部和群眾(zhong) 搞好關(guan) 係;二是寫(xie) 好《創業(ye) 史》;三是教育好子女。你想想,我身在農(nong) 村,生活在人民群眾(zhong) 之中,誰都知道我寫(xie) 書(shu) ,今天出書(shu) 了,拿了巨額稿費,全部揣進自己的腰包,改善個(ge) 人的生活,農(nong) 民會(hui) 怎麽(me) 看呢?他們(men) 會(hui) 說‘這老漢住在這裏寫(xie) 我們(men) ,原來也是為(wei) 了他個(ge) 人發家呀!’如果這樣,我還怎麽(me) 在皇甫村住下去!《創業(ye) 史》還能寫(xie) 下去嗎?”柳青的中篇小說《狠透鐵》中有句話:“如果世界上有享受和奮鬥的分工,他負責奮鬥!”這正是柳青人生的寫(xie) 照!
柳青的這些文學活動在《陳忠實年譜》中有著呼應性的呈現。柳青認為(wei) :“生活在自己要表現的人物的環境中,對從(cong) 事文學的人是最佳選擇。”這種深入生活的創作經驗,陳忠實也深以為(wei) 是,並身體(ti) 力行。
青年時期因為(wei) 閱讀《創業(ye) 史》而結識了柳青的陳忠實,早期的創作實踐受柳青創作影響很大。陳忠實稱柳青為(wei) “老師”。他雖然沒有像柳青一樣,將戶口遷回老家白鹿原下的西蔣村,但是從(cong) 1982年11月調入省作協從(cong) 事專(zhuan) 業(ye) 創作之後,十年間他一直沒有離開過白鹿原下的西蔣村。回眸過往歲月,陳忠實深切感受到,他在農(nong) 村的歲月,對他的創作起了決(jue) 定性的影響,他對中國農(nong) 民、對中國農(nong) 村的理解和了解,正是那些年完成的:“回想起來,自己雖然生活在農(nong) 村,但自幼就上學,一直上到成年,對農(nong) 村和農(nong) 民的了解,僅(jin) 僅(jin) 是一些表象而已。真正對農(nong) 村,對農(nong) 民有一點了解,那還是在公社工作的十餘(yu) 年間。這段生活是難忘的。如果沒有這一段生活閱曆,很難想象我能寫(xie) 出現有這些作品來。”的確,陳忠實50年的農(nong) 村生活,為(wei) 《白鹿原》的誕生提供了豐(feng) 富生動的真實素材,奠定了堅實厚重的文化底蘊。他是在向柳青學習(xi) 致敬過程中,終於(yu) 在白鹿原上尋找到了“屬於(yu) 自己的句子”。
讀柳青、陳忠實年譜,讓我們(men) 感受到兩(liang) 位在不同時期堅持現實主義(yi) 創作方法,“堅守人民立場,書(shu) 寫(xie) 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詩”,以“精益求精、勇於(yu) 創新,努力創作無愧於(yu) 我們(men) 這個(ge) 偉(wei) 大民族、偉(wei) 大時代的優(you) 秀作品”這種文學精神的“內(nei) 在延續”,同時,他們(men) 又各自創作出獨立成峰的現實主義(yi) 文學標誌性作品,他們(men) 的作品,既征服過藝術,又征服過讀者。他們(men) 都找到了“屬於(yu) 自己的句子”,也成為(wei) 文藝工作者永遠學習(xi) 的榜樣。
再現文學內(nei) 外的路遙
作者:王璐(南京曉莊學院文學院講師)
近年來,在文學社會(hui) 學的新研究視域下,路遙及其作品的經驗價(jia) 值正以越來越複雜多樣的麵貌呈現在曆史的行進過程中,其間,史料整理工作的進展為(wei) 研究的深入奠定了良好的根基。《路遙年譜》即是推動深入打開路遙經驗的又一力作,為(wei) 讀者呈現了文學內(nei) 外路遙更立體(ti) 、更真實的形象。
一
自1970年代開始正式發表作品,到1992年辭世,路遙的文學創作持續了近二十年。二十年間,中國文壇的風雲(yun) 變化在《路遙年譜》中以譜前內(nei) 容的方式清晰地展現出來。各種文學風潮潮起潮落、文壇體(ti) 製與(yu) 時代形勢不斷變化,而路遙最終以“現實主義(yi) 堅守者”的形象為(wei) 文學史所銘記。如果說,“年譜整理要將圍繞作家作品形成的經典認識,轉換成問題,而非梳理脈絡的依據”(楊曉帆《當代作家年譜研究與(yu) 當代文學的經典化》),那麽(me) 《路遙年譜》通過翔實的史料與(yu) 巧妙的編排所呈現的,正是路遙如何在徘徊與(yu) 漸進、取舍與(yu) 更新中最終確立自己“現實主義(yi) ”取向的創作曆程。可以說,守正創新、不斷豐(feng) 富和更新現實主義(yi) 文學傳(chuan) 統是作為(wei) “現實主義(yi) 堅守者”的路遙文學創作的價(jia) 值所在。
《路遙年譜》對路遙幾乎每一部作品的創作、修改和發表時間都有完備的記錄。在清晰的時間鏈條中,路遙現實主義(yi) 文學創作的漸進式曆程得以全盤顯現。可以看出,路遙一直把反映時代氣象、描繪社會(hui) 曆史進程的主流作為(wei) 自己自覺的追求。在1983年寫(xie) 作的《柳青的遺產(chan) 》中,路遙稱柳青“絕不是一個(ge) 僅(jin) 僅(jin) 迷戀生活小故事的人”未嚐不是一種夫子自道,他的創作即以一種總體(ti) 性的眼光密切關(guan) 注時代的變化和發展。從(cong) 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路遙創作了多篇小說,比如《在新生活麵前》正麵描繪新時期的工人,表現現代化建設的熱烈反響。這些寫(xie) 作反映了路遙對社會(hui) 現實和時代氣象的充分關(guan) 注,但彼時他對“現實主義(yi) ”的理解尚停留在原有的慣性思維中。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和《在困難的日子裏》鍛煉了路遙為(wei) “現實主義(yi) ”賦予新的活力的能力。正是從(cong) 這兩(liang) 部小說開始,路遙深化了對“現實主義(yi) ”的認識,逐漸以富有挑戰性的創作意識深入把握現實的本質。在大量閱讀以往優(you) 秀的現實主義(yi) 作品和持續思考的基礎上,路遙逐步克服了以往僵化的文學教條對自己寫(xie) 作思維的束縛,在《人生》中表現出卓越的現實主義(yi) 創作精神。他曾說“關(guan) 於(yu) 作品的時代感,實質上是對時代生活的本質反映……我們(men) 時代的特點,最突出的是社會(hui) 麵臨(lin) 著巨大的轉折”。路遙既看到了當時不合理的城鄉(xiang) 二元機製對農(nong) 村青年人生發展的束縛,又對轉折期的國家變化報以充分的信任。於(yu) 是,他所塑造的高加林形象成為(wei) 反映當時農(nong) 村發展的時代問題的文學典型,而《人生》發表之後不到兩(liang) 年,國家即逐漸放開了對農(nong) 村人口進城發展的限製,高加林式的問題得到了曆史性的解決(jue) 。這不能不說是路遙站在某種曆史的高度,以文學家的敏銳對曆史潮流做出的一次深刻的現實主義(yi) 描繪。
二
作家年譜在客觀勾勒作家創作史和作品反響的同時,也隱伏著譜主的精神生命史。《路遙年譜》記載,在路遙追悼會(hui) 的悼詞中,陳忠實寫(xie) 道:“路遙的精神世界是由普通勞動者構建的‘平凡的世界’。他在中國當代作家中最能深刻地理解這個(ge) 平凡世界裏的人們(men) 對中國意味著什麽(me) 。他本身就是這個(ge) 平凡世界裏並不特別經意而產(chan) 生的一個(ge) ,卻成了這個(ge) 世界人們(men) 精神上的執言者。”這是對路遙及其作品精神十分準確有力的概括。
《路遙年譜》以不小的篇幅展現了路遙在進入公眾(zhong) 視野之前的生活。借由親(qin) 友同事的回憶錄和路遙文章中透露的細節,《路遙年譜》還原了在成為(wei) 正式作家之前路遙的苦難人生。童年時期的極端貧窮,青年時期“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誤”,成家以後家事與(yu) 工作的困擾以及艱難探索寫(xie) 作的種種,都顯示出路遙成長的曲折性。而這一切都成為(wei) 路遙後來創作的源泉,支撐起他極富現實感和大眾(zhong) 關(guan) 懷的創作。當路遙憑借出色的文學成就告別了自己原先的生活土壤,他把自己的情感依然投注於(yu) 普通勞動者群體(ti) ,並“要求自己,在任何時候都不喪(sang) 失一個(ge) 普通勞動者的感覺”。“不喪(sang) 失普通勞動者的感覺”這句話在《路遙年譜》中出現了三次。由年譜所顯示的材料看,它並非空洞的言辭,而是被路遙的作品和作家的行動注入了堅實的內(nei) 涵。路遙始終把寫(xie) 作本身視作勞作,“用自我教育的方式強調自身對這種勞動持正確的態度”。
《路遙年譜》詳細展現了《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的創作、修改過程。《人生》經曆了三年的準備期,路遙先後三次動筆,最終在王維玲的約稿鼓勵下真正成篇。在中國青年出版社修改《人生》時,路遙一星期未離開過書(shu) 桌,累了伏案而歇,困了伏案而眠。而《平凡的世界》更是路遙以驚人的毅力完成的作品。寫(xie) 作該書(shu) 時,路遙脫離了家庭和社會(hui) ,堅持近於(yu) 機械的每日計劃,錯過了與(yu) 對他有知遇之情的秦兆陽的相見,忍受身體(ti) 的不適,最終實現了40歲之前完成大作品的自我期許。
路遙始終對普通勞動者和他們(men) 生活的土地懷抱深情,他的創作始終麵向讀者大眾(zhong) ,回應普通勞動者的精神訴求。從(cong) 開始創作,路遙即確定了他的作品“主要是寫(xie) 給廣大讀者看的,隻要大家看,這就是一種最大的安慰”。路遙所說的“廣大讀者”實際上也是構成一個(ge) 國家絕大部分成員的普通勞動者。《平凡的世界》即是路遙獻給千千萬(wan) 萬(wan) 孫少平、孫少安式的普通勞動者的讚歌。路遙看重的,是普通勞動者“在困難的時候獲得珍貴東(dong) 西的心情”,是他們(men) “負重的耐力和殉難的品格”,他從(cong) 中發掘了精神和情感的價(jia) 值,更發現了普通人精神高貴的方式和表現。正是因為(wei) 路遙堅持從(cong) 普通勞動者的心靈期待出發,書(shu) 寫(xie) 普通人的喜怒哀樂(le) ,他的作品才有可能獲得長久的曆史回聲,為(wei) 廣大讀者所喜歡。
《路遙年譜》所呈現的文學內(nei) 外的路遙,是對路遙個(ge) 人創作史和生命史豐(feng) 富細節的具象展現,為(wei) 普通讀者提供了親(qin) 近作家精神生命與(yu) 人生經驗的絕佳文本,也為(wei) 後續研究的展開埋藏了不少研究提示,其豐(feng) 富的延展空間有待於(yu) 在別文中進一步呈現。
《光明日報》( 2022年03月17日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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