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用文字複活摯友
作者:李崢嶸
“您從(cong) 來都不知道,從(cong) 我遇見您的那一天起,您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法國哲學家、作家、女性主義(yi) 者西蒙娜·德·波伏瓦,46歲時為(wei) 摯友紮紮、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友情,寫(xie) 了一本小說,沒有命名,沒有出版。直到她死後由養(yang) 女授權出版,命名為(wei) 《形影不離》。
紮紮和波伏瓦同歲,隻大幾天。和乖順的好學生波伏瓦不一樣,紮紮率真大膽、風趣幽默,在20世紀初死氣沉沉的教會(hui) 學校裏,顯得特立獨行。從(cong) 9歲相識到紮紮22歲前一個(ge) 月病逝,她們(men) 的友情維持了13年。波伏瓦很多年以後還夢見紮紮,戴著一頂粉色的遮陽帽、臉色蠟黃,用責備的眼神看著她。波伏瓦想借助文學的魔法讓好友重生,她四次書(shu) 寫(xie) 紮紮,包括這部沒有命名的中篇小說,但對此書(shu) ,波伏瓦是不滿意的,包括伴侶(lv) 薩特也不欣賞,薩特說這個(ge) 故事“沒有出版的必要性,讀者也不會(hui) 感興(xing) 趣”。
可是,《形影不離》在波伏瓦後出版,讀者很感興(xing) 趣!今天,我願意從(cong) 青少年成長的角度來談論這本書(shu) ,其中一個(ge) 重要價(jia) 值是刻畫了少女之間的友情,就像愛情一樣震撼人心。波伏瓦用細膩又克製的筆,寫(xie) 出了一個(ge) 青春早期的女孩對另一個(ge) 女孩炙熱的感情。有一個(ge) 細節寫(xie) 到安德蕾(紮紮對應的虛擬角色)的可愛:“當她看見一隻桃子或一朵蘭(lan) 花,甚至僅(jin) 僅(jin) 聽到別人在她麵前提到桃子和蘭(lan) 花時,她就會(hui) 微微顫抖,胳膊上起一層雞皮疙瘩。”這是希爾維(波伏瓦對應的虛擬角色)所不能理解卻讓她著迷的特質。書(shu) 中以動人心魄的方式呈現出一個(ge) 青春早期的女孩,遇到一個(ge) 朋友身上有自己所向往的特征時的強烈情感:“要是沒有她,活著就不再是活著了。”“如果她死了我可怎麽(me) 辦?我暗下決(jue) 心,這很簡單,我從(cong) 凳子上滑倒一頭,摔在地上我也死了,想到這兒(er) 我並不感到害怕,因為(wei) 我們(men) 會(hui) 立刻在天堂門口團聚。”
希爾維度假的時候,坐在花園給安德蕾寫(xie) 信,花了整整兩(liang) 個(ge) 小時描寫(xie) 草木繁茂的場景,寫(xie) 了“紫藤花的香氣、藍天和靈魂震撼”。她寫(xie) 得如此細膩,以至於(yu) 朋友收到之後,以為(wei) 是篇作文。這個(ge) 情節裏有一種人生的奇妙,那是當一個(ge) 人遇到了一個(ge) 自己認為(wei) 特別美好的人時,何等願意分享自己看到的一切!也正因為(wei) 有了炙熱的愛,感官會(hui) 無限放大,會(hui) 發現世間萬(wan) 物以前從(cong) 未感受到的美好。但是,對方未必會(hui) 同樣熱烈回應你。
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其實在生活中無法傾(qing) 訴,隻能像大人一樣聊天,互相稱對方為(wei) “您”,但希爾維心裏想的是:“我願意不吃不喝,走上兩(liang) 天兩(liang) 夜,隻為(wei) 了見她一個(ge) 鍾頭,減輕她的痛苦,可是她對我的心思一無所知。”
希爾維因著對安德蕾的友情之愛而產(chan) 生生命的覺醒,安德蕾則是在15歲初戀時第一次產(chan) 生強烈的自我意識,“我之前一直覺得沒人會(hui) 愛上我,世界上隻有他為(wei) 我本身,為(wei) 我本來的樣子愛著我,因為(wei) 我是我而愛著我。”在青春期,一個(ge) 人會(hui) 因為(wei) 和另一個(ge) 人特殊的情感而重新認識自己,在關(guan) 係的互動中發現從(cong) 未了解的自己。
《形影不離》還有一個(ge) 值得探討的是社會(hui) 環境、家庭環境對一個(ge) 人成長的影響。安德蕾(紮紮)死於(yu) 病毒性的腦炎,但波伏瓦認為(wei) 其實是死於(yu) 精神的謀殺。在20世紀初保守的社會(hui) 環境中、恪守傳(chuan) 統倫(lun) 理的富有家庭裏,安德蕾(紮紮)沒有自己,她不能單獨跟朋友見麵,不能和喜歡的人戀愛、結合,甚至沒有私人的時間,想要逃避窒息的環境,隻能用斧頭砍傷(shang) 自己的腳。在安德蕾(紮紮)父母眼中,女孩子不能為(wei) 自己而活,她的母親(qin) 就從(cong) 來沒有為(wei) 自己做過任何事,一生都在奉獻自己,嫁的也不是自己所愛的人,所以她認為(wei) 管束女兒(er) 、幹涉婚戀是理所應當的事。安德蕾(紮紮)15歲的初戀,被母親(qin) 禁止見麵,20歲時的愛人再次被否。即使在訂婚之後也不能跟未婚夫有過度的親(qin) 密。最愛孩子的母親(qin) 偏偏阻礙了孩子尋求自由的道路。
波伏瓦很年輕就決(jue) 定要從(cong) 事一番職業(ye) ,自己掙錢養(yang) 活自己,而這種思想在當時主流社會(hui) 看來簡直就是誤入歧途。但是因為(wei) 波伏瓦父親(qin) 破產(chan) ,家裏給不了嫁妝,不得不要她自力更生,她才有機會(hui) 擺脫束縛、接受高等教育、擁有一份工作,迎接廣闊的、充滿可能性的人生,而引導她走上叛逆之路的紮紮——一個(ge) 卓爾不群的少女、唯一一個(ge) 讓波伏瓦覺得帶有天才標誌的童年朋友,卻在釋放生命的渴望和強烈的負罪感之間掙紮,鬱鬱寡歡而終。
1929年11月13日,波伏瓦給紮紮寫(xie) 了最後一封信,依然用“我形影不離的紮紮”稱呼她,信中說:“希望那天您跟我說起的所有煩惱都已消失不見。親(qin) 愛的紮紮,跟您一起度過的時光對我而言無比幸福。我一直去國家圖書(shu) 館,您想不想去?每一頁都是幸福,書(shu) 寫(xie) 幸福的每一個(ge) 字母越來越大。此刻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愛您,親(qin) 愛的往昔,親(qin) 愛的現在,我親(qin) 愛的形影不離的紮紮。擁抱您。”當時紮紮已經病入膏肓,很可能根本就沒有讀到這封信。12天後紮紮去世。隻留下波伏瓦的文字抵抗時間、抵抗遺忘、抵抗死亡:“我要用自己的頭腦做武器,在這艱難的世間開辟出一條路來。”(李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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