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見證下中國與波斯的友好關係
作者:雷鈺(西北大學曆史學院教授)
在中國史籍裏,有關(guan) 伊朗的記載最早出自司馬遷的《史記》。《史記·大宛列傳(chuan) 》記載:“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裏。”安息即帕提亞(ya) 帝國(公元前247年—公元224年),曾與(yu) 羅馬帝國抗衡,盛極一時。《魏書(shu) ·西域傳(chuan) 》記載:“波斯國,都宿利城,在忸密西,古條支國也。”此處的“波斯”係薩珊王朝(公元224—651年),又譯薩桑王朝,得名於(yu) 其創建者阿爾達希爾的祖父薩珊。薩珊是一名祆教祭司,其子帕佩克在3世紀初控製法爾斯省大部分地區後,基本擺脫安息帝國的統治。224年帕佩克之子阿爾達希爾起兵,建立薩珊王朝;226年占領泰西封,號稱“諸王之王”,開創帝國偉(wei) 業(ye) 。薩珊帝國的疆域囊括蔥嶺以西的廣大地區,並一度占領塔什幹,扼守東(dong) 西方交通的咽喉要道,是絲(si) 綢之路的必經之地。
公元425年貴霜帝國覆滅後,薩珊波斯在絲(si) 路商貿中起著舉(ju) 足輕重的作用。波斯人不僅(jin) 是中國絲(si) 綢的主要消費者,而且幾乎壟斷了絲(si) 路的中轉貿易,拜占庭人、突厥人、粟特人等均無法與(yu) 之匹敵。精明能幹、獲利豐(feng) 厚的波斯人是歐洲與(yu) 遠東(dong) 商貿中最為(wei) 活躍的中間商,波斯語甚至成為(wei) “絲(si) 綢之路上的通用語言”。
絲(si) 路商貿活動極大地推動了薩珊帝國社會(hui) 經濟文化的繁榮發展。薩珊王朝在繼承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傳(chuan) 統文化的基礎上,汲取東(dong) 西方文明成就,創造出輝煌燦爛的薩珊文化。據張星烺編注、朱傑勤校訂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第三冊(ce) 記述,“薩珊朝末年,養(yang) 蠶抽絲(si) 之法,已由中國傳(chuan) 至波斯”。波斯人的絲(si) 織品統稱為(wei) “波斯錦”,絢麗(li) 多彩,質量上乘,風靡一時。“薩珊式”的聯珠吉祥花紋,對中國、拜占庭和埃及等地工藝美術的發展影響深遠。
618年唐朝建立,開辟了中外交往的新紀元。根據唐初的法令,外國質子和滯留不歸的使臣皆隸屬於(yu) 中央十六衛大將,宿衛京師。波斯人可以參加科舉(ju) 、與(yu) 唐人通婚,功勳卓越者賜姓李、封官開府、榮升將軍(jun) ,死後葬於(yu) 中土。如在太宗貞觀年初年,安朏汗率5000餘(yu) 人歸順唐朝後,安置於(yu) 維州(今四川茂縣),出任維州刺史,封為(wei) 定襄郡公。唐高宗時期,安朏汗之子安附國繼任維州刺史,加封子爵,晉升右戍衛大將軍(jun) ,病故後葬於(yu) 長安。
唐強盛時,絲(si) 綢之路暢通無阻,包括波斯商人在內(nei) 的胡商紛至遝來。他們(men) 將珍禽異獸(shou) 、珠寶香料、玻璃器皿、金銀貨幣、宗教信仰、音樂(le) 舞蹈、飲食服飾等帶入中原,呈現出一派繁華景象。然而,薩珊波斯帝國卻江河日下,風雨飄搖,危在旦夕。麵對阿拉伯人勢不可擋的政治威脅與(yu) 軍(jun) 事進攻,薩珊國王耶茲(zi) 底格德三世(舊譯伊嗣俟、伊嗣候,632—651年在位)曾三度(639年、647年和648年)“遣使朝貢”,向唐朝求援。終因路途遙遠,唐太宗愛莫能助。642年,阿拉伯大軍(jun) 在奈哈萬(wan) 德徹底摧毀薩珊軍(jun) ,攻克泰西封。耶茲(zi) 底格德三世逃往中亞(ya) ,651年卒於(yu) 木鹿(今土庫曼斯坦東(dong) 南),薩珊王朝遂亡。
耶茲(zi) 底格德三世之子卑路斯(又譯菲魯茲(zi) 、皮魯茲(zi) )逃至吐火羅(今阿富汗北部),求救於(yu) 唐朝。為(wei) 了安撫流亡的波斯王子,同時也出於(yu) 對西部疆域安全的考慮,661年唐朝在錫斯坦的首府疾陵城(今阿富汗西南部的紮蘭(lan) 季)設波斯都督府,拜卑路斯為(wei) 都督。按照《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第四冊(ce) 的記述,“唐代波斯都督府所轄境域,僅(jin) 波斯東(dong) 部邊地而已”。翌年,卑路斯被唐高宗封為(wei) 波斯王。據《冊(ce) 府元龜》記載,卑路斯兩(liang) 度(667年和671年)“遣使來朝”,向唐高宗“獻方物”,並於(yu) 673年親(qin) 自訪華。由於(yu) 不斷遭到阿拉伯人的進攻,674年卑路斯入唐避難,定居長安,高宗授其為(wei) 右武衛將軍(jun) 。
678年卑路斯客死長安,唐高宗立其子泥涅師(或稱泥涅師師,又譯納爾希耶)為(wei) 波斯王,並派吏部侍郎裴行儉(jian) 帶兵護送其回國光複。裴行儉(jian) 率軍(jun) 行至碎葉(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市附近)後折返。迫於(yu) 阿拉伯帝國強大的軍(jun) 事壓力,泥涅師長期滯留在吐火羅,部下離散,複國無望。但他仍與(yu) 唐朝保持聯係,曾於(yu) 682年(高宗永淳元年)和706年(中宗神龍二年)“遣使貢獻”。707年泥涅師返回長安,被唐中宗封為(wei) 左威衛將軍(jun) ,不久病故。
泥涅師之子蒲桑被立為(wei) 波斯王後,在河中地區與(yu) 阿拉伯人奮力抗爭(zheng) ,直至730年。危難之中的波斯王渴望與(yu) 大唐修好,頻繁地“遣使朝貢”。唐玄宗力推“文官用漢人,武將用胡人”的新政,波斯人則如魚得水。在《冊(ce) 府元龜》中,波斯人“朝貢”十餘(yu) 次,達到頂峰。719年(玄宗開元七年),波斯王先後三次“遣使朝貢”;722年(開元十年),“波斯國遣使獻獅子”;725年(開元十三年)和730年(開元十八年),穆沙諾兩(liang) 度來朝,均被“授折衝(chong) ,留宿衛”,在長安任職。蒲桑之後,其後人仍以波斯王的名義(yi) 派遣使者到唐朝貢,向唐玄宗獻犀牛、大象、瑪瑙床、無孔真珠等“方物”。
唐玄宗之後,有關(guan) 波斯王“遣使朝貢”的記錄已不多見,在《冊(ce) 府元龜》中僅(jin) 有一些零星記載:759年(肅宗乾元二年)、762年(代宗寶應元年)和771年(代宗大曆六年)“獻真珠、琥珀”等。780年唐德宗即位後,再無此類官方交流的記錄,但中國與(yu) 波斯之間的民間交往依然密切。無論是在具有國際都市風貌的唐代兩(liang) 京(西京長安和東(dong) 都洛陽)、絲(si) 路沿線的節點城市涼州等,還是在東(dong) 南沿海的通商口岸泉州、廣州等,都有設店經商、行醫、從(cong) 軍(jun) 和傳(chuan) 教的波斯人。從(cong) 各類文獻資料中可以明顯看到,波斯移民幾乎遍及大唐各地。《太平廣記》中稱波斯人為(wei) “波斯胡”,對定居長安,經營珠寶、香藥等行業(ye) 的波斯商人多有記述。《資治通鑒》雲(yun) ,787年(德宗貞元三年),“四千”波斯人滯留長安,有的長達“四十餘(yu) 年”,他們(men) “皆有妻子,買(mai) 田宅,舉(ju) 質取利,安居不欲歸”。《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第三冊(ce) 寫(xie) 道,“大凡波斯人足跡所至之處,皆有祆祠”。兩(liang) 京也不例外,長安的布政坊、醴泉坊、普寧坊和靖恭坊,洛陽的會(hui) 節坊、立德坊及南市西坊均建有祆祠(波斯寺)。根據真人元開的《唐大和上東(dong) 征傳(chuan) 》記載:748年(天寶七年),高僧鑒真第五次東(dong) 渡日本漂流至海南島振州(今三亞(ya) 市崖州區),聽聞當地“南北三日行,東(dong) 西五日行,村村相次”都是波斯人。波斯人入唐,強化了胡漢融合、胡漢並存的多民族意識。
總之,薩珊波斯亡國後的百餘(yu) 年間,唐朝對流亡、寓居、滯留於(yu) 大唐境內(nei) 的波斯王室後裔禮遇有加、誠信親(qin) 善。誠然,眾(zhong) 多朝貢者中不排除假借波斯使節之名的商人或其他地方首領,其目的是利用中國與(yu) 波斯之間的親(qin) 善關(guan) 係求得人身安全保障、獲得更多的商貿利益,而普通的波斯人更是夢寐以求。絲(si) 綢之路見證了中國與(yu) 波斯之間源遠流長、互利互惠的曆史交往和友好關(guan) 係。唐朝-波斯在政治、經濟、軍(jun) 事、文化、宗教和藝術等諸多方麵交流互鑒,是既具深度又有廣度的全方位的交往,涉及民族史、邊疆史、文化史、語言史、交通史等方麵的研究,值得我們(men) 深入探索。正如中東(dong) 史專(zhuan) 家彭樹智先生在其著作《文明交往論》中所言,“伊朗文明同中華文明之間的悠久、廣泛而互動的交往,是一部經久不衰、開發不盡的曆史研究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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