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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四書學中的詩學

發布時間:2022-04-18 15:34: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許家星(北京師範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朱子的學問,綜羅百代而廣大精微。朱子在所耕耘之學問領域,既注重其獨立性,又善於(yu) 統貫綜合之。就朱子《詩》學來看,學界常就《詩集傳(chuan) 》展開研究,而對朱子《四書(shu) 》經學中的詩學,則少有論述。然如將《詩集傳(chuan) 》與(yu) 《四書(shu) 集注》稍加比照,即可發現同樣的詩句在兩(liang) 種文本中往往呈現出不一樣的意義(yi) 。此同詩異訓的現象表明,在《詩集傳(chuan) 》之外,朱子還有一種居於(yu) 四書(shu) 學視角的詩學。就五經與(yu) 四書(shu) 關(guan) 係而言,《詩經》與(yu) 《四書(shu) 》關(guan) 係最為(wei) 密切,約有八十處詩句為(wei) 《四書(shu) 》所引,另尚有論詩之說數處。有些詩被各書(shu) 多次引用,如《文王》即被引用7次,體(ti) 現了文王的特殊地位。

  《四書(shu) 》對《詩》的引用,采取斷章而取義(yi) 的方式,僅(jin) 選片言隻語以為(wei) 議論之資。所引《詩》最短者僅(jin) 三字,即孔子以《駉篇》“思無邪”為(wei) 《詩》之大旨。《四書(shu) 》對《詩》之“取義(yi) ”服從(cong) 引用之需要,常不同於(yu) 其原義(yi) 。朱子在《集注》中明確揭示此點。如《孟子》引《閟宮》“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來闡發“周公方且膺之”,朱子指出此乃“斷章取義(yi) ”,借本來歌頌魯僖公之詩用於(yu) 周公。又《論語》“三家者以雍徹”引《雍》詩“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詩集傳(chuan) 》以此為(wei) 讚賞天子穆穆之容,《集注》則認為(wei) 夫子引此意在譏諷三家“無知妄作,以取僭竊之罪”。《小旻》“戰戰兢兢”在《詩集傳(chuan) 》中主旨是擔憂“喪(sang) 國亡家之禍”,而《集注》則斷其主旨為(wei) 得道者的保身以“全生全歸”之學。《匏有苦葉》“深則厲,淺則揭”,《詩集傳(chuan) 》認為(wei) 是“刺淫亂(luan) 之詩”,而《集注》以為(wei) 隱者借此表達對孔子汲汲救世行動之不滿。

  朱子在指明《四書(shu) 》就所引之詩斷章取義(yi) ,借辭明意之時,而著力闡發了理學之工夫論。如《集注》與(yu) 《詩集傳(chuan) 》對《文王》詩句之解釋即對照鮮明。《大學》新民章引“周雖舊邦,其命惟新”。《集注》解較《詩集傳(chuan) 》多“能新其德以及於(yu) 民”這一言外之意,以契合其明德新民說。除此等“添油加醋”方法外,朱子還不惜改造原文之意,如《大學》知止章引“穆穆文王,於(yu) 緝熙敬止”,朱子把“止”解為(wei) 與(yu) “敬”相並列的實詞“所止”,“敬止,言其無不敬而安所止也”。而《詩集傳(chuan) 》則言,“止,語辭也”。且以全句主旨在文王之敬,故“止”作為(wei) 語氣虛詞實無足輕重。朱子將“止”實義(yi) 化則是出於(yu) 強調“知止”工夫的需要,體(ti) 現了以義(yi) 理工夫定訓詁的理學解經特色。《大學或問》中對此有明確說明,認為(wei) 斷章引詩,借辭明意,不合本義(yi) 乃是慣例,“古人引詩斷章,或姑借其辭以明己意,未必皆取本文之義(yi) 也。”朱子認為(wei) 《四書(shu) 》所引《詩》,除正麵指點工夫用力外,還有從(cong) 反麵針砭為(wei) 學弊病者。如《論語》所引“如切如磋”詩,即意在告誡學者當避免目光短淺、好高騖遠之兩(liang) 種為(wei) 學病痛。“不可安於(yu) 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極致;亦不可騖於(yu) 虛遠,而不察切己之實病也。所引《雄雉》‘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既以之讚賞子路,同時又警告子路不當止步於(yu) 此,而當向前更進於(yu) 道。“唐棣之華”體(ti) 現了聖人對為(wei) 學工夫難易的中道把握。

  朱子《四書(shu) 》同樣注重闡發所引詩之哲理,將引《詩》與(yu) 所在文本義(yi) 理通貫之,體(ti) 現了理學、經學、詩學的一體(ti) 。如《中庸》引《旱麓》“鳶飛戾天,魚躍於(yu) 淵”。《詩集傳(chuan) 》解甚平實,認為(wei) 鳶飛魚躍乃是興(xing) 之手法,通過鳶魚“怡然自得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存在狀態,表明豈弟君子必作乎人。《中庸章句》則視此意在論儒學道之體(ti) 用,“子思引此詩以明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謂費也。然其所以然者,則非見聞所及,所謂隱也。”是借鳶飛魚躍來呈現道體(ti) 的流行不已,彰顯道體(ti) 所具有的顯現之用和隱微之體(ti) 之兩(liang) 麵。又引程子說,指出此體(ti) 現了子思工夫所在,顯示了道體(ti) “活潑潑”的特質,當用心體(ti) 會(hui) 。此顯然是以理學思想挖掘本詩所無之意,此詩也成為(wei) 宋明理學表達道體(ti) 思想的普遍話語。又如《孟子》引《烝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以證明人性本善。理學家對此詩特感興(xing) 趣,以理學思想對之深入發揮,使之成為(wei) 表達理學人性論與(yu) 道體(ti) 論的普遍話語,《孟子集注》所引楊時說,即以此釋《孟子》形色天性,認為(wei) “物者,形色也。則者,性也。各盡其則,則可以踐形矣”。以物、則作為(wei) 一組概念來貫通形上與(yu) 形下、實然與(yu) 所以然之一體(ti) 。

  朱子還通過《四書(shu) 》中有關(guan) 詩之論述,表達了“詩本性情”的詩學觀。在《論語》“興(xing) 於(yu) 詩”章提出“詩本性情,有邪有正”之說,“詩本性情”道出詩的根源,實發諸人之性情,以表達所感所思,喜怒哀樂(le) 。詩並非脫離人之性情的高深之學,本是凡有性情之人皆所能者,正如閭裏童稚所習(xi) 聞之歌曲。“誦詩三百”章朱子又提出“詩本人情”說,再次強調詩乃是人有動於(yu) 中、感物而動之情感的自然宣泄。既然詩是情感之表達,而情感自身存在“有邪有正”之兩(liang) 麵性,故《詩》之內(nei) 容並非純善,而是如人情一般,同樣具有善惡兩(liang) 麵。《詩經》所收詩之內(nei) 容並非全是正麵向善者,也有所謂淫詩者,其意義(yi) 在於(yu) 勸善懲惡,最終使人恢複其本然性情之正,以達到教化人心之效。“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誌,其用歸於(yu) 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朱子於(yu) “子所雅言”章提出“詩以理情性”,可見詩既來自情性,又用於(yu) 調理情性,而顯其教化之效,故夫子雅言之。至於(yu) 《關(guan) 雎》“樂(le) 而不淫,哀而不傷(shang) ”,朱子認為(wei) 夫子讚賞此詩之用意,在於(yu) 希望學人通過對此詩文辭音調之把玩鑒賞,來洞明其中所傳(chuan) 遞的性情之正。“欲學者玩其辭,審其音,而有以識其性情之正也。”朱子這一“有正有邪,勸善懲惡”之說解答了為(wei) 何《詩經》中存在大量“淫詩”的問題,也回應了《詩經》如何落實詩教之困惑。他對《詩》“思無邪”之解亦緊扣此主旨展開,采用了從(cong) 文本到讀者的視域轉換之法,認為(wei) “思無邪”並非《詩》之內(nei) 容無邪,而是作為(wei) 閱讀接受者之心的無邪,以此反對《詩序》“三百篇皆發乎情而止乎禮義(yi) 者”說。並進一步指出“思無邪”之實質就是誠與(yu) 敬之為(wei) 學工夫。夫子告誡孔鯉學《周南》《召南》,蓋二詩所言乃是“修身齊家之事”,可見朱子論詩始終緊扣道德修養(yang) 工夫,蓋性情仍落實於(yu) 修養(yang) 。

  “得之言意之表”的學詩之法。朱子在《論語》“巧笑倩兮”章表達了對學詩之法的認識,認為(wei) 子夏所提出的“禮後乎”說表明他領會(hui) 了為(wei) 學與(yu) 學詩之法,不應拘泥章句之末,陷入固執拘蔽之中,而要做到得乎言意之表。針對孟子的“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誌。以意逆誌,是為(wei) 得之”說,朱子認為(wei) ,此同樣表明對《詩》之理解不應拘泥個(ge) 別文字以至於(yu) 破壞全句之義(yi) ,亦不可糾纏個(ge) 別句子而損害作者之意,解釋的任務在於(yu) 以自家之意來迎接獲取作者之本意。“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義(yi) ,不可以一句而害設辭之誌,當以己意迎取作者之誌,乃可得之。”此道出了解《詩》當得之言意之外,不為(wei) 詞句所束之思想。朱子在《論語》“誦詩三百”章提出《詩》之內(nei) 容涉及人情物理諸多實際知識,學者當由讀《詩》來提高自身實踐能力,發揮經世致用之才,“詩本人情,該物理,可以驗風俗之盛衰,見政治之得失”,最不可流於(yu) 章句之學。朱子還認為(wei) ,“夫子興(xing) 觀群怨”章道出了學詩的全部方法,即“感發誌意,考見得失,和而不流,怨而不怒,其緒餘(yu) 又足以資多識”。可見《詩》乃是一個(ge) 包容廣大的體(ti) 係,它關(guan) 乎誌向意念之感動激發,當由此來考察性情之善惡得失,做到性情之中和,即和不流,怨不怒,《詩》同時還是一套知識體(ti) 係,由此可以增長見識。

  總之,朱子四書(shu) 學居於(yu) 其經學與(yu) 理學為(wei) 一的立場,把握《四書(shu) 》引《詩》斷章取義(yi) ,以明己意的特點,居於(yu) 理學義(yi) 理與(yu) 工夫指點、弊病針砭的視域,對所引《詩》句作出了不同於(yu) 《詩集傳(chuan) 》之闡發,同時闡明了“詩本性情”的觀點,提出讀《詩》當得於(yu) 言意之表的方法,體(ti) 現了朱子四書(shu) 學之詩學觀的自成一體(ti) ,值得留意。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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