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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品》對《詩經》傳統的接受

發布時間:2022-05-25 14:1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汪群紅(江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清人章學誠評論《詩品》“深從(cong) 六藝溯流別”,非常精確地揭示了《詩品》與(yu) 《詩經》的關(guan) 聯。雖然《詩品》主要品評的是漢魏至齊梁間文人五言詩的創作成就,但離開了《詩經》的傳(chuan) 統,就無從(cong) 談起。那麽(me) ,鍾嶸《詩品》到底是如何接受和發揚《詩經》傳(chuan) 統的呢?

  首先,鍾嶸在突出五言詩體(ti) 製優(you) 勢的同時,並未否定《詩經》的典範價(jia) 值。他在《詩品》總序中曰:“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xi) 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zhong) 作之有滋味者也,故雲(yun) 會(hui) 於(yu) 流俗。”此處四言,即指《詩經》。鍾嶸所論“文約意廣”與(yu) 下文“文煩而意少”並不矛盾,前者就《詩經》特點而言,後者乃評漢魏以來的四言詩創作。他認為(wei) 以四言句為(wei) 主的《詩經》,具有語言精約而意蘊深厚的特點,而其後的四言詩創作,本該“取效《風》《騷》,便可多得”,然而與(yu) 《詩經》創作成就比較相差甚遠,文繁意淺,內(nei) 蘊不足,再加上五言詩的興(xing) 起,故漢末以來文人多轉而進行五言詩的創作。民國學者葉長青闡釋鍾嶸這段話說:“蓋四言體(ti) 製,率備《葩經》,至矣極矣,蔑以加矣。窮極生變,自四言而五言,乃時敘之演進,亦趨勢之所必然也。”(葉長青《鍾嶸詩品集釋》導言)韓愈《進學解》說“《詩》正而葩”,《葩經》即《詩經》。雖然鍾嶸更強調五言詩是“指事造形,窮情寫(xie) 物,最為(wei) 詳切者”,是“眾(zhong) 作之有滋味者”;然而他並未將“風詩”“文約意廣”的特點抹殺掉。

  其次,鍾嶸重視“詩人之風”的傳(chuan) 統。他批評漢代文人五言詩創作就是以此為(wei) 標準,所謂:“自王、揚、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從(cong) 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頓已缺喪(sang) 。東(dong) 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木無文致。”鍾嶸十分痛心地指出漢代的文人士大夫熱衷於(yu) 詞賦,而喪(sang) 失了“詩人之風”,《詩經》時代創作詩歌的傳(chuan) 統。另外,從(cong) 他對班固《詠史》詩“質木無文致”的評語來看,其隱含的評價(jia) 標準是《國風》委婉含蓄的審美趣味,所謂“詩人之風”,還指漢代文人詩已經失去了意在言外的“風詩”傳(chuan) 統。

  更重要的是,鍾嶸將兩(liang) 漢魏晉南北朝文人的五言詩推源到《風》《雅》上。據鍾嶸的推源溯流,大體(ti) 有《國風》派、《小雅》派和《楚辭》派之分。其中,《國風》派是鍾嶸格外傾(qing) 心的。他論上品之《古詩》“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故源於(yu) “文約意廣”的《國風》。鍾嶸又論上品之曹植詩亦“源出於(yu) 《國風》”。他對曹詩有“情兼雅怨”之評。何謂“雅怨”?有學者認為(wei) 曹詩“雅”源於(yu) 《詩經》,“怨”出於(yu) 《楚辭》;有學者認為(wei) “雅怨”之評,指曹詩兼具《國風》與(yu) 《小雅》的“哀而不傷(shang) ,怨而不怒”的情感特質。筆者則認為(wei) ,“雅”即正,“雅”“怨”之情皆符合《詩經》傳(chuan) 統,皆符合性情之正。就文體(ti) 風格而言,鍾嶸評曹詩“體(ti) 被文質”,曹詩的情感表達既含蓄蘊藉而又鮮明爽朗;而《國風》相較於(yu) 《小雅》,語言更為(wei) 質樸,又往往意在言外,不失於(yu) 委婉。鍾嶸認為(wei) 曹植五言詩無論是情感性質,還是藝術風格都達到了《國風》的高度。

  阮籍是鍾嶸認定的唯一的《小雅》派詩人。阮籍詩列於(yu) 上品,鍾嶸評其“洋洋乎會(hui) 於(yu) 《風》《雅》”,雖兼有《風》《雅》之特點,而更近於(yu) 《小雅》。司馬遷《史記》引劉安語曰“《小雅》怨誹而不亂(luan) ”,朱熹《詩集傳(chuan) 》認為(wei) 變《雅》“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wei) ”。阮籍《詠懷詩》“每有憂生之嗟”“誌在譏刺”的內(nei) 容,與(yu) 《小雅》大旨相當契合。鍾嶸又從(cong) 言意關(guan) 係角度,評《詠懷詩》“言在耳目之內(nei) ,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文心雕龍》亦曰“阮旨遙深”。鍾嶸的評價(jia) 自然帶有玄學色彩,然而,他又重視阮詩與(yu) 《小雅》的聯係。晚明詩論家許學夷在《詩源辯體(ti) 》一書(shu) 中,論變《雅》詩風格曰:“正雅坦蕩整秩,而語皆顯明;變雅迂回參錯,而語多深奧。”從(cong) 語境可以判斷,許論變雅為(wei) 變《小雅》,而阮籍詩風顯然與(yu) 變《小雅》風格頗為(wei) 一致。鍾嶸所評不誤。

  那麽(me) ,為(wei) 何鍾嶸建構的五言詩源流體(ti) 係中無《大雅》詩派呢?《大雅》言天子之政。正《雅》,言王政之大體(ti) ,為(wei) 正經;而變《雅》,漢鄭玄《詩譜序》曰“始於(yu) 厲王”。唐孔穎達《毛詩正義(yi) 》曰“王政既衰,變《雅》兼作”。宋朱熹《詩集傳(chuan) 》亦認為(wei) “《雅》之變者,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wei) ”。明許學夷《詩源辯體(ti) 》則又論變風、變雅風格之別曰:“變風、變雅,雖並主諷刺,而詞有不同。變雅自宣王之詩而外,懇切者十之九,微婉者十之一。變風則語語微婉也。”從(cong) 語境推斷,許氏所論變《雅》指變《大雅》。兩(liang) 漢魏晉南北朝文人五言詩的確絕少變《大雅》之類的直言告誡君王之作,因而鍾嶸無從(cong) 分出《大雅》一派;另一方麵,鍾嶸不喜好詩人過度用典,也說明了他更傾(qing) 心於(yu) 《國風》情感表達委婉含蓄而又不隱晦一類的詩風。

  同樣重要的是,《詩品》以“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作為(wei) 五言詩創作的標準,這也與(yu) 《詩經》聯係密切。“風力”的內(nei) 涵接近於(yu) 劉勰《文心雕龍》提出的“風骨”,而“風骨”又與(yu) 《詩》教不無關(guan) 聯。《文心雕龍·風骨》開篇即論:“《詩》總六義(yi) ,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誌氣之符契也。”劉勰很重視《詩大序》“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的儒家教化作用,認為(wei) “風骨”的藝術感染力與(yu) 《國風》的化感作用之間,具有不可分割的聯係。

  鍾嶸亦很重視五言詩作者對《詩經》諷喻精神的繼承與(yu) 發揚。如他評西晉左思詩源出於(yu) 同列於(yu) 上品的建安劉楨詩,論左思詩“文典以怨,頗為(wei) 清切,得諷諭之致”,諷諭即委婉喻示之意。劉楨的《贈從(cong) 弟》、左思《詠史詩》等均體(ti) 現了一定的批判現實與(yu) 反思曆史的寫(xie) 實精神。鍾嶸將正始名士何晏詩列為(wei) 中品,評其《鴻鵠》之篇“風規見矣”,“風規”乃“諷諫”之意。何晏《言誌詩》有曰“鴻鵠比翼遊,群飛戲太清。常恐夭網羅,憂禍一旦並”,對當時的社會(hui) 政治狀況有所反映與(yu) 諷規。鍾嶸又論應璩詩出於(yu) 曹丕,評其詩“得詩人激刺之旨”,其說近於(yu) 《文心雕龍·明詩》所評“獨立不懼,辭譎義(yi) 貞,亦魏之遺直也”,《文選》李善注引李充《翰林論》曰:“應休璉五言詩百數十篇,以風規治道,蓋有詩人之旨焉。”諸家均言應璩《百一詩》得《詩經》作者正得失、移風俗之旨。鍾嶸又評陶淵明詩“其源出於(yu) 應璩,又協左思風力”,陶詩的“田家語”不無暗含與(yu) 應璩、左思一致的對現實官場的批判。不過,由於(yu) 鍾嶸非常重視五言詩的文采,往往以“丹采”作為(wei) 區分上中下三品的重要標準之一。鍾嶸將語言相對質樸的應璩、陶淵明詩,均置於(yu) 中品;而劉楨、左思等人雖“氣過其文”,然尚不失於(yu) 典雅,故列為(wei) 上品。

  鍾嶸倡導風骨與(yu) 文采並重,到了唐代,陳子昂、李白等更高舉(ju) 《詩經》的傳(chuan) 統;比較而言,這不僅(jin) 反映了詩評家、詩人的個(ge) 性差異,也體(ti) 現了時代、社會(hui) 環境、詩歌自身的發展對詩論的影響。盡管如此,考察鍾嶸對《詩經》傳(chuan) 統的繼承與(yu) 發揚,不失為(wei) 我們(men) 解讀《詩品》的一個(ge) 重要視角。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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