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古典審美呈現精彩的時尚綻放
作者:崔 偉(wei)
一個(ge) 古老劇種,一種很有特點的古樸表演方式,一樁戲劇性很強但並不陌生的老故事,盡管如此,你不能否認莆仙戲《踏傘(san) 行》創造了當下戲曲創作和審美的奇跡,激活了傳(chuan) 統戲曲藝術的原本存在。
《踏傘(san) 行》取材於(yu) 莆仙戲傳(chuan) 統劇目《蔣世隆》的有關(guan) 情節,已傳(chuan) 唱幾百年。這類男女因離亂(luan) 而邂逅又產(chan) 生感情牽惹的曲折故事,本是中國古典戲曲創作的濫觴路數,現在更多是作為(wei) 傳(chuan) 統劇目留存在舞台,因此這些戲裏,故事已不具備吸引力,相反,傳(chuan) 統呈現的特點和演員對經典技巧的表演傳(chuan) 承才是觀眾(zhong) 最為(wei) 迷戀的本質吸引。但莆仙戲《踏傘(san) 行》給予我們(men) 的吸引與(yu) 震撼卻改變了這類傳(chuan) 統題材一直以來的欣賞局限性,經周長賦和郭景文的編劇,我們(men) 看到的《踏傘(san) 行》卻以脫胎換骨的故事呈現、人物關(guan) 係、情節鋪排、題旨寓意等,激發起當代人的共鳴。
周長賦擅長在情節鉤織上展現生花妙筆,注重在細節處抽發人物和情節的細密精微。公允地講,莆仙戲《踏傘(san) 行》的成功,首先是劇本編寫(xie) 得智慧、有溫度,使一出本已失鮮久矣的老套男女命運和情感危機,竟被開掘與(yu) 展示得搖曳多姿,引發當代人欣賞關(guan) 注,並經品味而生頗多感歎、頓悟。
在結構上,《踏傘(san) 行》共分“踏傘(san) ”“聽雨”“又雨”“共渡”四場。“踏傘(san) ”是介紹相遇,重點是把兩(liang) 人後來的命運緊緊扭結,做好鋪墊。“聽雨”一場,王慧蘭(lan) 與(yu) 陳時中這對已經訂婚的男女,因戰亂(luan) 相遇雖是偶然的,但陳時中是否不顧禮教施以援手,甚至答應男女同行,則是經過一番內(nei) 心思忖後從(cong) 人情與(yu) 道義(yi) 上的大義(yi) 擔當,體(ti) 現了其至誠;當然,也是戲劇發展未來生變衍生戲劇性的前提。之後,也就走入《踏傘(san) 行》最為(wei) 精彩並傾(qing) 力展開的精彩華章“聽雨”。二人投店獨處,盡管店媽以“下半夜兩(liang) 間變作一間”直白調侃,但此處的陳時中和王慧蘭(lan) 均心懷赤誠,並無雜念,他們(men) 絕對是正人君子。隨著雨夜淅瀝,稍飲休閑之際,陳時中在女方詢問下報上名姓,王慧蘭(lan) 驚詫未婚夫在旁,但鬼使神差卻要隱名試探。此時該戲出現極大的不確定性和戲劇性。接下來,同樣是內(nei) 心的真情使然,陳時中因飲酒而發現慧蘭(lan) 貌美,萌生情愫。特別是在化名如桂的王慧蘭(lan) 追問是否訂婚時,心旌搖曳的陳時中脫口否認,該戲則進入到巨大的情節尷尬與(yu) 感情危機中。王慧蘭(lan) 騎虎難下,陳時中覆水難收,一個(ge) 明明白白陷入羞辱氣惱,一個(ge) 懵懵懂懂感覺妄言失誌。於(yu) 是,“聽雨”的一夜,則帶來了更大的風雨。如何解決(jue) 矛盾危機?猶如巨大懸念,觀眾(zhong) 想不出,自然萬(wan) 分期待戲劇的發展。
接下來的“又雨”使“聽雨”孕育的危機向最終解決(jue) 過渡,這場戲也使已經萬(wan) 般悲苦的王慧蘭(lan) 和萬(wan) 分尷尬的陳時中,在店媽、王夫人的“添火加油”下,更加有口難辯、有話難言、有苦難訴,為(wei) 最終解決(jue) 矛盾營造出危機尖峰。“共渡”的地點放在了江邊,節令渲染了春日,可見作者頗有象征和寓意的設置。王慧蘭(lan) 因為(wei) “誰料一場夜雨寒,更兼那店媽話不斷,句句叫奴添難堪”,從(cong) 而羞辱尷尬地“心懸懸孤零零奔走江幹”。這場戲,無疑是觀眾(zhong) 期待的看點。但其實寫(xie) 起來難度很大,因為(wei) 劇情結果是有傳(chuan) 統戲的情節套路,預先解除了關(guan) 注的懸念。這場戲細密又巧妙,編劇竟然寫(xie) 出了情節之外的人生況味。先是在江邊陳時中“雖說亂(luan) 世從(cong) 權,但禮儀(yi) 不能亂(luan) ”的認錯,但回應則是王慧蘭(lan) “你一個(ge) 讀書(shu) 人舉(ju) 止輕浮,叫奴如何與(yu) 你共度終生”的拒絕。看來危機難解,但妙就妙在劇中設置的店媽、艄公這對同樣是男女冤家、打了一輩子卻未離散的平凡夫妻。在王夫人“逃兵亂(luan) 與(yu) 未婚夫相遇,這該是前生前世修的緣分”勸解仍無效的情況下,目不識丁的店媽一句“這世間有的事能試,有些事試不得”出口,猶如警世良言,引起眾(zhong) 人附和,當然也啟發了王慧蘭(lan) 的內(nei) 心波瀾和深深的自我怨悔。接著,店媽又一句“人一世不長,少計較,吃酒後講的話不算數!”則為(wei) 陳時中、王慧蘭(lan) 的內(nei) 心糾結化解提供了下來的台階。但戲的精彩並未止步於(yu) 此,而是轉化到江上、船中這一更有寓意性與(yu) 浪漫化的環境裏。情侶(lv) 間的冷戰接著被劇本細膩的鋪置步步化解。這裏,艄公的存在變得巧妙而必然,“你們(men) 相搶上船,上船了為(wei) 何不講話?”有著四兩(liang) 撥千斤的作用。接下來,陳時中對“也怪一個(ge) 如桂騙我害我”的怨懟,讓王慧蘭(lan) 脫口而出“如桂是我乳名,誰人騙你害你?”並引出時中的衷心表白。至此,王慧蘭(lan) 內(nei) 心湧出“留傘(san) 踏傘(san) 意殷殷,一路同行共風雨,權稱夫妻有溫馨”的感慨和暖意。於(yu) 是,陳時中不棄深情表示離去,並決(jue) 定“向如桂重新再求婚”。這番情感的至誠,怎能不讓王慧蘭(lan) 溫柔急切地喚他留步,說出:“且等,還有雨,這傘(san) 拿去。”至此,一樁曲折但充滿溫馨的危機,絲(si) 絲(si) 入扣,合情合理地得以解決(jue) 。
講述方式的簡潔靈動,為(wei) 表現莆仙戲的藝術特質提供了極好的文本支撐。陳時中和王慧蘭(lan) 固然看點多多,但幾個(ge) 小人物的設置和刻畫同樣讓人稱歎。店媽和艄公夫妻絕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們(men) 在劇中承擔的作用和體(ti) 現的人生狀態、情感細節,都充滿煙火氣與(yu) 普遍感,並充盈著人生的樸素哲理。在劇中雖無名姓但承擔時空變化、環境營造和情節推進諸多作用的四個(ge) 檢場人,身份多樣,一會(hui) 兒(er) 亂(luan) 兵,一會(hui) 兒(er) 百姓,一會(hui) 兒(er) 雨聲的營造者,其符號性的身份和靈活運用,體(ti) 現了中國傳(chuan) 統戲曲中角色的靈活的無限本質,在《踏傘(san) 行》中,我覺得更是一種跳進跳出的表演者與(yu) 觀賞評判者的合二為(wei) 一。這些都是傳(chuan) 統的麵貌,但卻在文本和舞台呈現上,煥發出傳(chuan) 統方式靈動鮮活的效果,也在繼承傳(chuan) 統的同時,巧妙體(ti) 現出創造性的功用。
《踏傘(san) 行》表演的古樸精湛是近年戲曲表演少有的,也是令人被深深吸引的製勝法寶。佩服莆仙戲在審美風格上具有傳(chuan) 統的博大精深的同時,我們(men) 也不能不驚歎當代藝術家傳(chuan) 承創造的迷人表現力。整個(ge) 戲唯美、靜謐而具有濃鬱閩南生活色彩。劇中的小舞台雕梁畫柱,精巧古樸,在聚攏的空間下,陳時中、王慧蘭(lan) 的故事被置於(yu) 其中。戰亂(luan) 的流離、相遇的救助、同行的依傍、宿店的溫馨、試探的失望、亂(luan) 後的尷尬、冰釋的溫婉,在這方舞台上都以精致聚斂的表演、歌唱演繹得淋漓盡致。盡管幅度不大,卻恰好可以體(ti) 現莆仙戲完整獨特的審美手段與(yu) 表演功法。應該說,《踏傘(san) 行》在舞台表演的呈現上,有力證明了莆仙戲的藝術價(jia) 值之珍貴,也嚐試在新戲中做到了以傳(chuan) 統精彩表現新內(nei) 容。
兩(liang) 位主演黃豔豔和吳清華,他們(men) 身上的古典氣質與(yu) 表演的精致秀美都散發出傳(chuan) 統戲曲手眼身法步的典雅精美。比之其他地方戲,應該說莆仙戲在表演手段上更有著一套完整的自我體(ti) 係,其審美觀與(yu) 表現方法更加獨特,那種古樸體(ti) 現於(yu) 節奏、韻律、唱念做表都鮮明幽緩,甚至呈現出古拙氣息。黃豔豔與(yu) 吳清華的表演,在三個(ge) 方麵深深打動並征服了我。第一,表演方式劇種特色的體(ti) 現優(you) 質而鮮活。一個(ge) 腳步、一個(ge) 轉身、一個(ge) 水袖的使用,這些外在功法和眼神、表情、唱念節奏等人物內(nei) 心、情緒的準確表達結合得太好了,真正做到了手段運用傳(chuan) 承精道,同時表現劇情、情感卻不顯束縛而鮮活靈動,達到了技術體(ti) 現與(yu) 人物情感表達的水乳交融。第二,恪守傳(chuan) 統更追求情感刻畫的鮮明真切。看《踏傘(san) 行》我們(men) 會(hui) 明顯感到,在黃豔豔和吳清華心中,陳時中與(yu) 王慧蘭(lan) 的愛情邂逅與(yu) 情感糾葛是完整的,在演員心中更是真切的。“聽雨”中,那種獨處一室青年男女合理的“鬧心”,與(yu) 男方主動並難抑製的合理衝(chong) 動,女方失望後的尷尬,應該說如果僅(jin) 是老戲老演,或者隻重技術呈現,是不會(hui) 如此細膩真切地表現出來的,因為(wei) 老戲老演更多是技術傳(chuan) 承而不是具象的情感真實刻畫。但在《踏傘(san) 行》中可明顯感受到,情節是靠男女主演的清晰內(nei) 心活動與(yu) 情感反映的細膩梳理作為(wei) 基礎,再用表演手段呈現出來的。於(yu) 是,手段精彩的同時,情感和過程也具有鮮明的路徑和活力,情感因手段的萃取與(yu) 精當反而增添了比生活真實更強烈的藝術神采。第三,黃豔豔和吳清華都能做到,唱念所體(ti) 現的劇種感染力,不因語言隔閡而減色。不能否認,戲曲欣賞中方言的審美阻隔性是一種客觀存在,但在《踏傘(san) 行》中曲調優(you) 美,曲牌的音樂(le) 特色非常具有感染力。這與(yu) 兩(liang) 位主演的演唱條件和歌唱效果密不可分。黃豔豔念白溫文爾雅,啟唇落腔講究情感與(yu) 字音字韻的渾然優(you) 美,她的嗓音非常柔緩,音色甜而含蓄,表現力很強。而吳清華的小生氣質和表演,特別是念白、演唱俊雅卻不乏男子氣,歌唱深情至誠,眉眼體(ti) 態非常靈動,特別是有一種舞台的塑性美和畫麵、肢體(ti) 、形象的律動感。而且,吳清華非常注重情緒拿捏,觀眾(zhong) 通過他的旋律似乎就可體(ti) 會(hui) 演唱的內(nei) 容與(yu) 內(nei) 心。
總之,《踏傘(san) 行》的確令人難忘,是近兩(liang) 年來少見能在傳(chuan) 統麵貌基礎上迸發如此濃烈的題材表現力和審美欣賞感的獨特好戲,值得弘揚和總結。(崔 偉(we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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