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入畫染清霜
流年曆曆萬(wan) 象新
日曆博物之旅:《故宮日曆》《國博日曆》《頤和園日曆》《清華珍藏日曆》《敦煌日曆》《陝博日曆》等
故宮的金碧輝煌,正是北京霜降後的主色調。
穿過午門,站在太和門前的廣場上,陽光無拘無束地傾(qing) 灑在恢宏的紅牆金瓦之上。雖無林木森森,卻總能讓人生出秋色無限、歲月流金之慨。
古人心中的紫禁城,與(yu) 星空萬(wan) 象遙相呼應。故宮午門、太和殿、乾清宮等處均設日晷,這一觀測日影的古老計時器,可以指引我們(men) 遠眺的視線,得以和古人仰望深邃星空時的目光交匯。
《帝京歲時紀勝》載:“十月朔,孟冬時享宗廟,頒憲書(shu) ,乃國之大典。”曆書(shu) 自古被視為(wei) 皇權正統的象征,故稱為(wei) “奉正朔”。三千年間,中國古代曾經頒行的曆法達102部之多。明清之際,統治者對於(yu) “授時”之權的重視,體(ti) 現在紫禁城中隆重舉(ju) 辦的頒曆大典上。儀(yi) 式多選在每年十月初一的午門前進行。巧合在於(yu) ,秦代曆法即以十月初一為(wei) 歲首。乾隆時為(wei) 避“弘曆”名諱,因此“頒曆”改稱“頒朔”,曆書(shu) 則稱作“憲書(shu) ”。
頒曆之處的午門,見證了數百年的日月之替、風雲(yun) 之變。明清以降,欽天監負責主持曆法編修工作。明末徐光啟主政時,重視西學,在利瑪竇、湯若望等西人幫助下,在今天宣武門內(nei) 天主堂西側(ce) 的首善書(shu) 院舊址開設曆局,修訂《崇禎曆書(shu) 》。不成想,“未幾國變,竟未施行”。
清初順治任命湯若望負責修訂《時憲曆》,頒行天下。至康熙年間,鼇拜掌握朝政,欽天監中的保守派發難,兩(liang) 派在故宮午門前測量日影以作較量。這場曆法之爭(zheng) 的背後,實是康熙和鼇拜之間的權位之爭(zheng) ,尚且年幼的康熙見證了這場日影之爭(zheng) :“朕思己不知,焉能斷人之是非,因自憤而學焉。”到了1692年,康熙在乾清門親(qin) 自向眾(zhong) 臣講授曆法,取測日晷表,禦筆畫示日影的推算與(yu) 檢驗。據《清稗類抄》,康熙又為(wei) 欽天監禦書(shu) 門額,題“天文曆法,可傳(chuan) 永久”八字。
唐宋以來授時之權力即被牢牢掌控,乾隆時官曆才獲準由民間翻刻。《燕京歲時記》載:“十月頒曆以後,大小書(shu) 肆出售憲書(shu) ,衢巷之間亦有負箱唱賣者。”民國以後,皇曆大多在前門外打磨廠裏的老二酉堂、寶文堂等書(shu) 局印製。民俗學家鄧雲(yun) 鄉(xiang) 先生撰文回憶道:“在北京,大小胡同中,可以看到有人背一個(ge) 布包,手中拿著一疊子曆書(shu) ,一邊走,一邊叫賣:賣黃(皇)曆!賣黃(皇)曆!”
至新中國成立,“觀象授時”的權力才真正回到人民手中,千百年來皇恩下賜的曆書(shu) ,已被笑稱為(wei) “老皇曆”了。
走進故宮冰窖處的書(shu) 店,2023年版《故宮日曆》已經上新。從(cong) 2009年至今,《故宮日曆》以“國寶日讀”的方式,引動文創日曆的出版時潮。故宮出版社文化旅遊編輯室主任王冠良在接受采訪時說:“過去曾為(wei) 天子一人獨有的內(nei) 府珍藏,如今成為(wei) 公眾(zhong) 分享文化積澱、增強民族自信的重要資源。”
位於(yu) 壽安宮的故宮博物院圖書(shu) 館內(nei) ,至今保存著1933年至1937年間出版的《故宮日曆》。前後相距九十年,新舊《故宮日曆》一脈相承。“在那樣一個(ge) 動蕩的年代,故宮珍寶南遷在即,博物院內(nei) 同樣波譎雲(yun) 詭,而《故宮日曆》仍年複一年地堅持著。在一些老畫家早年學畫經曆的回憶文字中,我們(men) 發現,在信息相對閉塞、資源相對匱乏的當時環境下,《故宮日曆》為(wei) 其啟蒙,作其良伴。每次翻開《故宮日曆》那早已泛黃的書(shu) 頁時,我們(men) 都不免心生敬意。”
有個(ge) 小插曲,《故宮日曆》往年封麵,曾將“曆”寫(xie) 作“歷”字,引發社會(hui) 關(guan) 注和討論。早在1935年版《故宮日曆》,即用《史晨碑》漢隸集字,用作“歷”字,漢代文獻有大量以“歷”代指日曆之曆的例子,實不足為(wei) 怪。
從(cong) 歷到曆的文字演變,倒可以領會(hui) 古人對太陽運行和農(nong) 事關(guan) 係的潛在強調。古代中國以農(nong) 為(wei) 本,“天時”之謂並不玄妙,即是農(nong) 時。二十四節氣,就是根據太陽在黃道上的位置來劃分的,誠可謂“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
王冠良一直參與(yu) 《故宮日曆》的編輯工作。“《故宮日曆》歸根結底是一本時間之書(shu) 。我們(men) 的腳步跟隨永不停歇的時鍾,度過充實有序的歲歲年年。《千字文》有‘尺璧非寶,寸陰是競’之句,也希望一本有著豐(feng) 富文化內(nei) 容的日曆能夠伴隨大家度過充實美好的時光。”
清代蒲鬆齡以“鴻飛霜降”抒懷歲月更迭之造化。時光輪轉,曆曆在目的都是日月關(guan) 照的風景。
柿紅栗香霜景天
拍柿打卡地:故宮壽康宮 雍和宮 景山公園 北京石刻藝術館(五塔寺) 十三陵 房山坡峰嶺 北宮國家森林公園等
西城五塔寺成了北京秋天的打卡地。院內(nei) 兩(liang) 棵銀杏樹枝幹虯然,晚霞掩映,燦若霜楓。果實累累的柿子梢頭,最是熱鬧,一群灰椋鳥跳躍穿梭,這是屬於(yu) 它們(men) 的秋日盛宴。
一頭銀發的老人回望柔紅片片,感慨了一句“霜降後的北京,真是太好玩了。”就這麽(me) 想起鬱達夫那篇《故都的秋》了,最有咂摸頭兒(er) 的是那兩(liang) 句“秋思”:
“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
“可不是嗎?一層秋雨一層涼了!”
是啊,這悠長又悠閑的北京腔兒(er) 裏,總是能惹出不少眷念來。
“霜降見冰碴兒(er) ”,老作家唐魯孫在院子裏打套八段錦,嘴裏念叨著這樣的故古典兒(er) ,說著秋天別樣的清涼。把柿子連枝摘下,找間不住人不生火的“冷屋子”,掛在牆壁上,“吃時把柿蒂慢慢起下來,用小調羹挖來吃,吮漿嚌肉,如飲甘蜜,如嚼冰酥,潤喉止渴,滌煩清心,似冷香凝玉,沁人心脾,我叫它柿子冰淇淋。”
京味作家楊明顯寫(xie) 《花糕與(yu) 柿子》,回憶都帶著響兒(er) :“九月的糖炒栗子劈劈響,西山碗大的大蓋柿子,草橋的荸薺脆又甜,山裏紅紅得像小燈籠,吃到嘴裏綿酸綿酸地酸牙齦。”
寫(xie) 《城南舊事》的林海音,在西單牌樓買(mai) 了一包和蘭(lan) 號的糖炒栗子,一路想著沙營的葡萄、郎家園的老虎眼、葫蘆棗、酸棗,一路回憶著老北京的秋香,“海棠紅著半個(ge) 臉,石榴笑得露出一排粉紅色的牙齒”,到了安兒(er) 胡同口,“烤肉宛”正上客,她也再挪不動腳步了。
老北京的秋天真是栗子味的。霜降後的南瓜甜了,叫賣聲響起來,“栗子味的麵老倭瓜來”,侯寶林先生的相聲就打趣說,總不能倒過來喊“哎——吃栗子吧,老倭瓜味兒(er) 的”。不過賣柿子的倒是吆喝著老倭瓜:“賽倭瓜的大柿子,澀的管換。”
梁實秋說,老北京賣幹煮白薯的,吆喝的也是“栗子味兒(er) 的!”栗香無分南北,每年秋後,徐誌摩的習(xi) 慣必去杭州翁家山訪桂,再吃一碗煮栗子,他和梁實秋說,有一年去了桂花沒看到,於(yu) 是憤憤地寫(xie) 了一首《這年頭活著不易》。
秋冬之交的小巷頭,聽叫賣聲就能聽得有香有色。“半空兒(er) ,多給!”這是賣花生的小孩子們(men) 喊出來的。推著獨輪手把車的醃菜小販,開始叫賣“蔓菁疙瘩芥菜頭啊”。豐(feng) 台的水蘿卜上市了,老北京人要的是那個(ge) 脆甜勁兒(er) ,吆喝的都是“蘿卜賽梨呦,辣來換啊!”據說當年有個(ge) 賣蘿卜的小販叫“十三嗨”,因為(wei) 閑人細數過,他這一“吊嗓子”要拐十三道彎,端的是蕩氣回腸。
和《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聊起霜降,他想到的是什麽(me) ?“京白梨是從(cong) 秋天儲(chu) 藏到冬天的;山裏紅也是做成糖葫蘆吃更好。我覺得北京入冬前後的蔬菜,最好的就是大白菜。冬儲(chu) 大白菜和黃心菜一樣,一定要在屋子外麵存放,也是要讓它受凍,怎麽(me) 做都好吃。就像範成大寫(xie) 過的那樣:撥雪挑來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如《燕都雜詠》所雲(yun) “幾日清霜降,寒畦摘晚菘”,快入冬了,哪兒(er) 少得了這道老北京的當家菜?秋去冬來的美味正一層層裹在菜心裏。
陳曉卿心心念念的黃心菜,在他安徽老家又叫“菊花心”。他有私房做法:“我自己比較喜歡的做法是,把一顆黃心菜的外麵的三圈剝下來,隻留黃心菜的芯。菜芯我會(hui) 用來燉蛋餃。把火腿和雞湯一起調得差不多了,然後放蛋餃和黃心菜,一下就可以出鍋了。帶著砂鍋吃,非常鮮美。”
說著說著黃心菜,陳曉卿說了句:“說老實話,我都有些想家了。”
一醬一菜染真味
乾隆有句“江楓幾點染霜搖,一段秋光入畫描”,一個(ge) “染”字用得不賴。
“染”字有個(ge) 冷門解釋:“染,豉醬也”。漢代時吃肉蘸醬,就叫“沾染”。雖說經一番科普,都知道這菜的甜美、葉的金黃,隻是植物因天氣轉冷而引起的內(nei) 在變化,並非霜降功勞。還是覺得,這霜仿佛天上撒下的一把鹽,讓萬(wan) 物多姿多彩、有滋有味了起來。
一提到老北京,總見人說“有味兒(er) ”或是“夠味兒(er) ”。什麽(me) 是味兒(er) ?簡單一粥一醬,讓老一輩兒(er) 的民俗學家金受申先生談起來,就大呼“真是南麵王不易啊”:“北京老家庭,春必做醬,秋必醃菜,不是為(wei) 省錢,實在為(wei) 得味。”秋收冬藏,又到了醬園最忙的時節了。
前門糧食店街把口兒(er) ,就是六必居的老店。現在吃六必居的醬菜,超市小鋪都能買(mai) 到,不過要手工醬製的老味兒(er) ,四九城的老饕們(men) 還是都不辭辛苦,直奔老店。
老北京醬園,以前都是前店後廠的經營模式。六必居在過去作坊的原址,建起了醬菜博物館,要看老北京600多年的醬園曆史,都在這裏。
陳傑老爺子今年已經67歲。六必居博物館前前後後建了整十年,都是他一手操持。老爺子精氣神足,說話聲亮堂。無論誰來博物館,隻要想聽醬園的曆史,講個(ge) 半天不帶倦的。醬行艱苦,入行時有人問他幹啥的,陳傑都戲說是“首鋼”的,其實是“守缸”的。這一守就快50年了。
醬菜這行業(ye) ,一年要忙四季,都壓在節氣上:“北京講究春製曲、夏曬醬。到了夏至要澥水,就是獨輪車推著100斤鹽水,往醬缸裏倒。數伏要打耙,一天打四遍,一遍打三十耙,處暑以後醬才能成熟。霜降是醬園最忙的時候,大量秋菜下市,像蘿卜、芥菜、苤藍、銀苗、甘露、雪裏蕻等,都是在霜降前後采摘的。”
六必居醬菜,過去選料就有“苛刻”的講究:做包瓜的香瓜隻用永定門外牌坊村王光益家的八道黑,蘿卜要用廣安門外王家種的蘿卜,甜醬黃瓜要來自安定門外前花園一帶的秋黃瓜,還有廣安門外大、小井村的甘露、豐(feng) 台衛牆角的扁豆……
要說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自然是那塊嚴(yan) 嵩題寫(xie) 的“六必居”老牌匾。不過最讓老爺子掛心的,要數進門處的那口傳(chuan) 奇老井。
這口典型的山西雙轆轤井,全是由明代的大青磚搭砌起來的,是京南少有的甜水井。老井有靈性,上世紀30年代,日本人進了北京城,這口井就沒了水。幾十年過去,老井不知所終,直到2014年,博物館破土動工,老井才驚喜重現。陳傑曾去山西走訪六必居老鋪東(dong) 的故人,在臨(lin) 汾的堯廟,偶遇一位老人對他說,這堯廟裏同樣有口老井,“和你們(men) 六必居的那口井是通著的呢。”
故老相傳(chuan) ,相傳(chuan) 的就是“食味思源”的道理吧。(沈灃)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