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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範立欣: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裏的珠峰要攀登

發布時間:2023-10-26 10:59:00來源: 新京報

  範立欣:每個(ge) 人都有自己心裏的珠峰要攀登【紀錄電影《看不見的頂峰》10月27日上映,新京報專(zhuan) 訪導演談拍攝幕後】

  盲人攀登者張洪籌備了5年,最終登上了8848.86米的珠穆朗瑪峰。而導演範立欣花費了3年時間,拍出了紀錄電影《看不見的頂峰》。這部即將於(yu) 10月27日在全國上映的紀錄電影,記錄了張洪如何克服重重困難成功登頂珠峰的故事。

  導演範立欣在接受新京報的專(zhuan) 訪中坦言,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在整個(ge) 紀錄電影的製作過程中,他收獲了張洪對他的認可和信任,這其實是最幸福的。談到在三年的拍攝和製作中,這種信任是如何建立起來的,範立欣覺得,這是紀錄電影創作者必須要完成的功課,也是最難的事情。“我會(hui) 跟我的攝影師說,如果我們(men) 開機拍攝,一定要告訴張洪老師,這是彼此信任的基礎”。

  電影上映前,範立欣和張洪、夏瓊夫婦跑了很多場路演,得到很多反饋,很多觀眾(zhong) 表示,看完影片後都從(cong) 中受到激勵,也會(hui) 分享人生中遇到的一些問題。範立欣說,其實每個(ge) 人都有自己心裏的珠峰要攀登,隻要朝著目標邁進,每走一步,就會(hui) 更近一步。以下為(wei) 導演範立欣自述。

  最高潮的段落,並不是登頂的時候

  2019年,一個(ge) 登山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有一位盲人想去登珠峰,讓他出出點子。我這朋友覺得這事不太現實,但他覺得我作為(wei) 導演,可能會(hui) 感興(xing) 趣,就把這事兒(er) 告訴我了。我剛開始也很震驚,有點獵奇心理。

  張洪老師以前眼睛是看得見的,後來得了青光眼,看不見了,屬於(yu) 半途失明的群體(ti) ,對於(yu) 這個(ge) 群體(ti) ,他要怎麽(me) 重新去獲得家庭和社會(hui) 的認可,以及他去做這樣一件看起來充滿風險的事情,家人會(hui) 是什麽(me) 態度,帶著這些問題我就去找他了。

  2020年春節,我跟張老師第一次見麵,在咖啡館聊了半個(ge) 鍾頭。我不能免俗地問了他一個(ge) 問題:“你看不見,為(wei) 什麽(me) 還要去登珠峰?”他很平靜地跟我說:“雖然我看不見這個(ge) 世界,但我希望這個(ge) 世界能看見我。”當時我就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心想一定要去拍他的故事,並且他背後應該也有很多支持和關(guan) 愛他的朋友和家人,他們(men) 的故事應該會(hui) 同樣感人。

  其實,之前我參與(yu) 過好幾部關(guan) 於(yu) 珠峰紀錄片的製作,沒有去拍,是別人拍完,或者剪得差不多了,來找我商量,讓我幫他們(men) 出出主意。所以,在這些年裏,我經曆了好多次珠峰紀錄片的後期製作,雖然沒有很深入地介入,但我卻發現一個(ge) 問題——這些片子無一例外最打動人、最高潮的段落,並不是登頂的時候。

  我就在想,如果我去拍一部登珠峰的電影,它一定不是隻關(guan) 於(yu) 登山探險,而是關(guan) 於(yu) 主人公在他生命當中到底要完成一個(ge) 什麽(me) 樣的攀登,攀登什麽(me) 樣的高峰,這座高峰可能外化的是珠峰,但他內(nei) 心裏一定也有一個(ge) 高峰要去攀登。甚至是他周圍的人,比如他的愛人、孩子、登山向導,每個(ge) 人可能都有一個(ge) 內(nei) 心要攀登的東(dong) 西,這就比較有意思了。

  在出發去拍攝的時候,我就很清楚,登頂珠峰的一刹那,一定不是矛盾衝(chong) 突最激烈的瞬間。所以,我會(hui) 更關(guan) 注張洪在日常當中的那些瑣碎,很平淡的生活細節,他和妻子、向導之間的關(guan) 係。我覺得恰恰是因為(wei) 我關(guan) 注了這些東(dong) 西,這些特別日常的、細膩溫馨的小瞬間,才能夠編織起來這樣一個(ge) 更宏大的主題。因為(wei) 他登珠峰不僅(jin) 僅(jin) 是為(wei) 了實現個(ge) 人價(jia) 值,畢竟家庭觀念在我們(men) 的價(jia) 值體(ti) 係裏麵非常重要。我們(men) 現在也說家國情懷,電影中張洪在衣服上貼著中國國旗,代表著中國1700萬(wan) 視障人士去做這樣一個(ge) 嚐試,我相信他內(nei) 心肯定有這樣的期望,所有這些東(dong) 西聚合在一起,我覺得才變成一個(ge) 更宏大的主題,而不僅(jin) 僅(jin) 是去挑戰一座高山。

  兩(liang) 位高海拔攝影師是真正的幕後英雄

  因為(wei) 珠峰上的環境極其惡劣,拍攝之前我就在想,一定有很多拍攝上的技術困難和挑戰,所以第一個(ge) 問題就是一定要找到最好的高海拔攝影師。通過很多朋友還有向導強子的搭線,我們(men) 找到兩(liang) 個(ge) 攝影師,一個(ge) 是攝影指導Rocker(王振),他登頂過一次珠峰,另一個(ge) 是主攝影師丁丁(丁亮)。他們(men) 兩(liang) 個(ge) 人都是非常優(you) 秀的攀登者,體(ti) 能非常好,攀登的過程同時要兼任拍攝的任務。

  我給兩(liang) 位攝影師做了一個(ge) 分工,丁丁需要更多地貼身拍攝張洪老師。Rocker當然也要貼身拍,但是他還有另外一個(ge) 更重要的任務,就是要跑到更遠處去拍那些特別大的電影感的鏡頭。因為(wei) 我們(men) 畢竟是一部紀錄電影,不是在小屏幕上看的紀錄片,如果要配得上一個(ge) 電影銀幕的話,一定得拍到那種特別大氣的珠峰場景,要有不同景別的敘事。

  這部電影能拍成,其實真正的幕後英雄就是這兩(liang) 位高海拔攝影師。他們(men) 既要攀登,又要拍攝,這是非常難的一件事。因為(wei) 在高海拔的地方攀登基本是走一步就要停歇五步的時間,但是兩(liang) 位攝影師在攀登的時候,其實是沒有自己節奏的,他們(men) 要跟蹤拍攝,經常是拍完了張洪以後要加速趕上隊伍,跑到他們(men) 前麵,這樣才能夠有機會(hui) 調轉機頭接著拍,這樣一快一慢,沒有自己的節奏,攀登的時候,體(ti) 能消耗是非常大的。

  我是個(ge) 運動小白,我向張洪老師學習(xi) ,鍛煉了一年時間,能爬6000多米,我就在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住著。攝影師每次拍完回到大本營,我就整理素材,大概每隔兩(liang) 三天,我就能掌握到他們(men) 拍了什麽(me) ,會(hui) 第一時間跟攝影師交流,調整拍攝方式。在此之前,我們(men) 都經曆了一年多時間的拍攝,攝影師也比較了解整體(ti) 的風格。

  準備爬珠峰前,我們(men) 帶了50塊固態硬盤,到了大本營,因為(wei) 溫度還有氣壓問題,壞掉了40塊,我要跟直升機飛行員搞好關(guan) 係,請他每個(ge) 星期幫我飛下去,把素材導好了以後再給我送上來,很麻煩。為(wei) 了保險起見,我們(men) 每個(ge) 拍攝素材都有三個(ge) 備份。

  為(wei) 了拍攝大全景,我們(men) 還帶了三台航拍機,但珠峰上的風變幻莫測,有兩(liang) 台掉進了幾十米深的冰縫裏,也沒法下去拿。

  我們(men) 整個(ge) 拍攝用的是小型數字攝像機,索尼FX3和索尼FX6,因為(wei) 攀登本身已經很難了,攝影師保持體(ti) 力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做這樣一個(ge) 困難重重的電影時,你必須要去做很多妥協。

  作為(wei) 導演,我覺得電影就是一個(ge) 妥協的藝術。比如,在拍攝時,我會(hui) 跟兩(liang) 位攝影師說,不要給張洪和向導強子添任何額外的麻煩,他們(men) 該怎麽(me) 爬就怎麽(me) 爬,我們(men) 哪怕是沒有好的角度,也不能讓他們(men) 再爬一次,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有時候發生一些有趣的或者驚險的事情,你沒有拍到就沒有拍到,隻能妥協。

  這也是我為(wei) 什麽(me) 要跟攝影師說,你們(men) 盡可能多拍,攝影機不要停。但是,在山上用電又是很有限的,我們(men) 要通過太陽能充電,氣溫極低,電池的電量用一會(hui) 兒(er) 就沒了。既要多拍又要省電,我覺得攝影師當時快被我整瘋了,他們(men) 也很糾結。

  我們(men) 在很多時候都要做妥協,攝影師也要做很多妥協,我相信張洪老師在攀登中也要做很多妥協,但最終恰恰是因為(wei) 大家都考慮到了對方,建立了這種堅不可摧的信任,才能讓整個(ge) 團隊真正一條心去做完這件事情,這就是一連串周密的計劃,加上理性的判斷和妥協完成的影片。

  登頂48秒黑場是意外,也是幸運

  因為(wei) 這部紀錄電影是采用一個(ge) 觀察式的拍攝方法,我們(men) 沒有辦法去影響或者設計張洪老師到底要什麽(me) 時候爬、怎麽(me) 爬,整個(ge) 過程我們(men) 是沒有辦法預見的。

  2006年,我籌拍的第一部電影《歸途列車》,講一個(ge) 農(nong) 民工家庭,拍了兩(liang) 年以後,正好趕上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因為(wei) 我拍的故事實際上是講世界工廠,這個(ge) 世界工廠其實是跟全球化有關(guan) 係的,發達國家過度消費、過度借貸,導致了次貸危機,影響了全球的經濟,跟我們(men) 拍的故事是一樣的,當時也是完全沒有辦法預料到。

  所以拍攝紀錄電影其實是沒有辦法作假,你隻能非常謙卑誠懇地去做這件事。就跟張洪老師登山一樣,有人也可能會(hui) 質疑,一個(ge) 盲人登珠峰,是不是很有錢,是不是請七八個(ge) 夏爾巴人(當地向導)給抬上去。當然,我們(men) 允許別人有這樣的質疑,但是如果你知道希拉裏台階(珠峰海拔8790米處的一段12米高的幾乎垂直的裸露山體(ti) 岩石斷麵,被視為(wei) 攻頂前最艱巨的挑戰)隻有15厘米寬的時候,你就知道這不可能了。沒有一個(ge) 人可以在你前麵和後麵幫你,你隻能自己走過去,隻要腳底一滑,就直接滑下去2000米。所以,不可能說你有錢就能爬上去的,還得靠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

  我覺得我們(men) 拍紀錄電影跟張洪老師登珠峰是高度一致的,必須把自己的心態放到最低點,做好萬(wan) 全的策劃和準備,應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危機。如果老天爺賞飯吃,發生了很多戲劇性情節,那是我們(men) 有幸,如果沒有發生,你也沒有任何辦法。

  我剛才講了,之前看了好多關(guan) 於(yu) 珠峰的紀錄片,登頂那一刻不是情緒和結構的高潮,所以我當時還在想,這部紀錄電影會(hui) 拍成什麽(me) 樣子。我可能想象的是,張洪老師如果順利登頂了,就會(hui) 歡呼、熱淚盈眶,感謝愛人和所有支持他的朋友。我就要用特別激昂的音樂(le) 把氣氛烘托到最高點,如果這樣的話,我簡直就要捂臉。

  電影中,張洪老師快登頂珠峰的時候,畫麵有很長時間的黑場。其實這是一個(ge) 意外,因為(wei) 我們(men) 的攝影師為(wei) 了把氧氣讓出來(讓出氧氣給張洪),他們(men) 下撤了,最後登頂的過程我們(men) 是沒有素材的,除了最後在珠峰頂上,夏爾巴人用手機拍了張洪10秒鍾的視頻。

  我當時聽到這個(ge) 消息也挺崩潰的,最後登頂沒有素材我怎麽(me) 做?雖然我前麵想的是要特別煽情,我也不願意那麽(me) 做,但是沒有素材了,這個(ge) 就更難了。

  在後期剪輯中,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可不可以用一段黑場,直接用聲音去描述最後100米的艱難,真正給大家一個(ge) 機會(hui) 感受一下盲人是怎麽(me) 去經曆這個(ge) 世界的,在珠峰8700米的時候,張洪所麵臨(lin) 的危險和困境到底是什麽(me) 。

  其實,我最早做出來接近1分鍾的黑場,身邊有很多不同聲音,有人說太長太挑戰了,可能觀眾(zhong) 接受不了,觀眾(zhong) 可能覺得是不是機器壞了,看不見了。後來有一次,文牧野導演看完後說,老範,這個(ge) 厲害,就得這麽(me) 長,一定不能短。我最早應該是做了45秒的黑場,後來改到了10秒、20秒,反正改了七八次,最後應該是48秒,你得有這樣的長度,才能夠讓大家真正沉浸到張洪的世界裏。

  拍紀錄電影,就要麵對一切未知。但我總是相信,你隻要很坦誠地麵對,現實生活中總會(hui) 有很多讓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隻不過你要足夠敏銳,在它發生的時候,能瞬間認識到這個(ge) 事情,而且捕捉到它。

  目標固然重要,但過程也很重要

  我們(men) 整個(ge) 的拍攝一共拍了360多個(ge) 小時的素材,最後剪成89分鍾的電影,這個(ge) 片比是非常大的。這些海量的素材裏,其實讓我們(men) 看到了每個(ge) 人迥異的性格,也看到張老師為(wei) 什麽(me) 要去攀登珠峰。

  我印象比較深的就是在出發衝(chong) 頂的那天下午,張洪要錄一段“離別”視頻,錄視頻前他把家裏的鑰匙、銀行卡、密碼、手機等這些最私人的東(dong) 西都交給了我,他說如果回不來讓我轉交給夏姐(張洪妻子)。我當時眼眶都紅了,我說,你自己慢慢錄,我就先走了,東(dong) 西我幫你收著,但還是你自己給夏姐,你回來之後,這段素材我也不會(hui) 給別人看,最後會(hui) 不會(hui) 用到這段素材,肯定會(hui) 提前征求你或者夏姐的意見,這也是做紀錄電影的一個(ge) 基本原則。

  將360多個(ge) 小時的素材剪成片子,實際上是一個(ge) 漫長的過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先後變成10小時、8小時、7小時、6小時、5小時……有太多難以割舍的鏡頭,珠峰上的絕美風景、銀河,還有很多的岩石雪景,也有很多外國的登山者對張老師是非常敬仰的,他們(men) 有的跟他聊天,有的來祝賀他,希望他能夠順利登頂……

  其實我覺得自己收獲特別大,因為(wei) 跟張洪老師還有夏姐在一起三年多,雖然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但從(cong) 最開始的萍水相逢,到現在的相互了解,拍完以後就像一家人。

  疫情三年,大家都挺難的。我覺得這部片子也許可以給大家一些激勵,尤其這一次跑路演,好多觀眾(zhong) 看到張洪老師一個(ge) 盲人去登頂珠峰,做了這樣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特別有感觸,開始反觀自己如何去應對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分享他們(men) 在創業(ye) 、考研、考公的經曆。其實每個(ge) 人都有自己心裏的珠峰要攀登。

  以前我們(men) 都在講很宏大的東(dong) 西,現在大家就會(hui) 想著怎麽(me) 能夠保持內(nei) 心的這種信念,怎麽(me) 去說服自己,不要躺平,不要停下來。張洪老師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覺得特別對。他說,別人爬珠峰是從(cong) 地麵爬到頂峰,但我失明以後,我得先從(cong) “地獄”裏爬到地麵上來,再從(cong) 地麵出發爬上珠峰,我隻有這樣才能完成心裏的夙願。就像張洪老師說的,目標固然重要,但是過程也一樣重要,走一步,是一步,有點像是新版的愚公移山。

  采寫(xie) /新京報記者 滕朝

  《新京報》2023年10月26日第B06版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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