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利平台 > 即時新聞 > 國內

漁民與海,波濤中那份情感交織

發布時間:2023-10-11 11:17:00來源: 解放軍報

  隨著海洋資源衰退、出海成本增加,減船轉產(chan) 已成為(wei) 漁村的普遍趨勢。

  輕量化的休閑漁業(ye) 、水產(chan) 品加工流通等附屬產(chan) 業(ye) 會(hui) 成為(wei) 未來很多退捕漁民的轉產(chan) 方向。

  但近海捕撈不會(hui) 消亡。漫長海岸線上仍有500多萬(wan) 傳(chuan) 統漁民,雖然本地年輕人正在退出捕撈,但沿海社區的經濟水平和相對較高的收入正在吸引更多的外來人口填補空缺。

  本報見習(xi) 記者 馮(feng) 蕊

  今年71歲的牛春霞從(cong) 小在山東(dong) 省煙台市初旺村長大,往年9月初,為(wei) 期4個(ge) 月的黃渤海休漁期結束,歌舞聲中,百艘漁船離港,這是一年裏漁民最重視的時刻。今年的開海節沒了,村民們(men) 加班加點搭好的台子隻得拆掉。她一打聽,傳(chuan) 言是因為(wei) 核汙水排放,開海不要“動靜太大”。

  依傍國內(nei) 四大漁場之一黃渤海漁場的初旺村,有著膠東(dong) 地區最大的群眾(zhong) 性漁港。

  當互聯網上充斥著對海鮮與(yu) 漁業(ye) 的焦慮,現實中的初旺村似乎顯得平靜。

  餘(yu) 波是漫長的。隨著海洋資源衰退、出海成本增加,減船轉產(chan) 已成為(wei) 漁村的普遍趨勢。回不去的傳(chuan) 統漁業(ye) ,將走向何處?

  傳(chuan) 言波及的近海捕撈

  8月底開始,網絡上傳(chuan) 言不斷:“海鮮究竟能不能吃?”“還有240天,就要到國內(nei) 海域了。”一時間,不少消費者湧入海鮮市場,紛紛囤貨。

  “現在行情很好,供不應求,一直在漲價(jia) 。”海鮮經銷商吳宇傑說,近幾周,他幾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9月2日,他一天就賣了1200箱、79萬(wan) 元海鮮。不少同行的訂單量直接翻了一番。直到9月8日,他眼看著上升的營業(ye) 額逐漸趨於(yu) 平穩。

  近海捕撈是初旺村世代以來的支柱產(chan) 業(ye) 。但這裏的生活與(yu) 生意,似乎並未因此受到太大影響。

  “村裏各種說法都有,是真是假,討論得對不對,啥也不知道。”牛春霞嘀咕,但9月以來,鮮少有村民再提這回事。

  9月7日早晨7時,初旺漁港人頭攢動。漁民們(men) 支起遮陽傘(san) 、擺上泡沫箱,等路過的魚販物色、打包。幾小時後,這些漁獲就能運輸到批發市場、海鮮供應商和餐廳。

  牛春霞的女兒(er) 劉曉麗(li) 在碼頭邊擺攤賣魚。她24歲結婚時,和丈夫買(mai) 了第一艘船。兩(liang) 人已經幹了22年。

  眼下她正焦心的是今年的漁獲產(chan) 量比往年還要不好。“海裏的資源越來越少,活更不好幹了。”

  此時,魚販張鵬和吳宇傑正在靠港的大船上挑選漁獲。一個(ge) 半小時後,帶了5個(ge) 籃子的張鵬隻裝了一個(ge) 半籃子的皮皮蝦,加起來總共5斤。不少挑魚的販子和村民,空著手掃興(xing) 而歸。

  “現在近海撈上來的魚都破破爛爛的。”吳宇傑說,除去小魚、品相不好的魚,能剩下十分之一就不錯了。

  張鵬苦笑道,今天的遭遇是近幾年的常態,傳(chuan) 統漁業(ye) 資源富足、收入頗豐(feng) 的黃金時期,已經一去不複返。

  漁民們(men) 目前感受到的是漁業(ye) 資源的變化,正在影響著他們(men) 的生計與(yu) 未來。

  繁殖速度跟不上捕撈

  1991年,3歲的張鵬每天在海邊消磨時間。他用手拎著魚線,往上一抬,每次能釣十幾條。“那時候,魚特別多。”他笑著回憶,釣到的每條魚都有將近半米長。

  牛春霞說,2000年前,在初旺村,“搞魚的”和“種莊稼的”大概是五五分。劉曉麗(li) 一家決(jue) 定買(mai) 船,就是想著村裏漁業(ye) 資源豐(feng) 富,能夠“靠海吃海”。

  當時,劉曉麗(li) 和身邊的漁船為(wei) 了提高捕魚的產(chan) 量,紛紛買(mai) 入“彩探”(彩色探魚器)。探視器的屏幕上,大魚是圓圈,小魚是三角形,密集的點是魚群,這樣一來,魚不管在哪兒(er) ,都能“一網打盡”。

  她發現,有漁民想捕到更多的小魚,把標準漁網改成網眼隻有一兩(liang) 厘米的小漁網;船上捕到特別小的幼魚也不會(hui) 放生,這些小魚上了岸沒法吃,就通知工廠拉走,去做飼料、加工品等喂牛喂羊,有些直接丟(diu) 棄在碼頭地上。

  “自然繁殖的速度,跟不上漁民捕撈的速度。”張鵬說道。巨大的捕撈量中,能利用的產(chan) 量卻越來越少。

  根據《中國漁業(ye) 年鑒》,1990年國內(nei) 近海捕撈量為(wei) 594.4萬(wan) 噸,1999年已增至1203.46萬(wan) 噸,超過每年800萬(wan) 噸的捕撈承載上限,其中30%是充當飼料的幼魚。研究顯示,在魚類成熟前進行捕撈,會(hui) 讓魚種個(ge) 頭更小,從(cong) 而為(wei) 了捕到更多魚,漁民們(men) 的網眼也在變小,形成惡性循環。

  根據《中國海洋發展報告》,2000年前後渤黃海生物僅(jin) 剩180種,比最早記錄的300種減少40%。因此,1995年,黃渤海開始實行伏季休漁期,從(cong) 最初的2、3個(ge) 月增至4個(ge) 月。休漁期間,漁政部門會(hui) 在近海投放各類魚苗。

  盡管如此,張鵬覺得,“目前近海資源沒那麽(me) 樂(le) 觀。”

  劉曉麗(li) 提到,就拿小鮁魚來說,以前一趟船捕一萬(wan) 多斤是常態,少說也有七八千斤,現在一趟捕四五千斤都是多的。她記得有一年開海,一輛車最多拉了3000多條鮁魚。“這麽(me) 多年來,就那麽(me) 一次。”她說,這幾天一輛車最多拉三四條鮁魚,“直接砍了1000倍”。

  “魚的種類也在變少,很多魚沒了,像長江刀魚,還有的魚我叫不上來。”劉曉麗(li) 補充道,在碼頭,魚價(jia) “隨行就市”:漁船和魚販會(hui) 根據市場行情商量一個(ge) 統一的價(jia) 格,各家開價(jia) 根據魚的大小、品相略有浮動。物以稀為(wei) 貴,產(chan) 量小的話,行情自然就上去了。

  “但魚價(jia) 高不意味著能賺更多的錢,因為(wei) 沒有量。”劉曉麗(li) 說,哪怕是一角一斤的小魚,五六萬(wan) 斤和一兩(liang) 萬(wan) 斤掙的錢也相差甚遠。

  如今,張鵬和吳宇傑指出漁民的無奈:一邊是產(chan) 量下降,讓一些魚成了稀貨,但漁民的開價(jia) 需要控製在合理區間;另一邊由於(yu) “好貨”不多,一些魚賣不完,漁民隻得讓冷藏車低價(jia) 收走。“統一就2元,總不能把貨放在港口,第二天就臭了。”張鵬說道。

  正在飆升的出海成本

  曾經,初旺村憑借漁業(ye) 生產(chan) 成了煙台市的“億(yi) 元村”,村裏蓋滿兩(liang) 層小樓房。劉曉麗(li) 記得,鼎盛時期,開漁期間的毛收入能達到五六十萬(wan) 元。

  “現在收入不低,但很不穩定,看老天吃飯。”劉曉麗(li) 說,近幾年,開漁期間的最低毛收入是20多萬(wan) 元。

  劉曉麗(li) 和丈夫用攢下的積蓄,從(cong) 最早的一艘小木船,逐步換成小鋼殼船,5年前,他們(men) 終於(yu) 買(mai) 上向往已久的“大鋼殼”。“20多年,一直奮鬥到現在。”

  但她算了算“養(yang) 船”的支出,歎了口氣。

  劉曉麗(li) 說,一艘大船的造價(jia) 是400萬(wan) 元左右,還得時常送到船廠保養(yang) 、維修。大船不僅(jin) 要送網、拉網,還要對漁獲進行分解、歸類的預處理,因此出海除了她的丈夫,還要雇13個(ge) 工人。

  “工人的工資年年漲。”劉曉麗(li) 指出,船長的工資是9萬(wan) 元,輪機長、船長助手8萬(wan) 元左右。三個(ge) 半月的時間,她得發近90萬(wan) 元的工錢。

  她提到,現在船隻出海的油費已經漲到近6000元一噸。這樣算下來,今年要拉200萬(wan) 元的貨才能保本。平攤下來,每晚上得拉兩(liang) 萬(wan) 元的貨。近幾年行情不好的時候,一晚上的魚隻能賣1萬(wan) 多元,賣幾千元錢的情況也很常見。

  “海裏能撈的東(dong) 西太少了,出海的成本卻在飆升。”張鵬記得,原先每艘漁船有燃油補貼,根據船的馬力、航行裏程發放,跑得越多拿得越多。2009年時,他看到一艘小船每年到手的補貼至少有10萬(wan) 元,有些大船能拿到60萬(wan) 元。但此後燃油補貼逐漸減少,直至去年徹底取消。

  “去年港口的漁船出海,七成在賠錢。”他說。

  2018年前,劉曉麗(li) 每年剛過完年,大概正月十五,便會(hui) 和丈夫去威海石島,北方最大的一個(ge) 碼頭繼續出海,一直到休漁期再回煙台。

  正值冬天,有浪的日子裏,海水拍打到甲板上下不去,結成厚冰,用鐵鏟也鏟不掉。出海最快是12個(ge) 小時,最久要30個(ge) 小時。三四個(ge) 月的工作,能讓劉曉麗(li) 夫婦拿到10萬(wan) 元的毛利潤,補貼給家裏兩(liang) 個(ge) 孩子去外地上學。

  “現在出去一趟說不定還虧(kui) 本,就幹下半年三個(ge) 半月得了。”劉曉麗(li) 說,身邊越來越多的漁船正在縮減出海時間。不出海的日子裏,很多人會(hui) 去打打零工,她就在村裏種植棗子、無花果,成熟後拿到攤位上賣,但終究不如捕魚“來錢快”“賺得多”。

  “漁民還是離不開海,出海才有生活來源。”她強調。

  看不見海,挺難受的

  2011年,在北京念完大學的張鵬回到家鄉(xiang) ,恰逢煙台開發區大規模拆遷。

  他回憶,當時開發區要修建化工廠和運輸港口,原來鎮裏有36個(ge) 自然村,後來隻剩下3個(ge) 左右,其中初旺和蘆洋兩(liang) 大漁村、初旺漁港被保留下來。許多漁民被分配在開發區市區的安置房,離海岸線有十多公裏。

  “一些人不知道幹什麽(me) ,沒什麽(me) 技能,也受不了工廠的時間約束。”張鵬說,這些村的村委給部分漁民找到初旺漁港的關(guan) 係,讓他們(men) 在當地租三到四個(ge) 月的房子,能繼續“靠海吃海”。不過,更多的人因為(wei) 距離遙遠、船位難尋,離開了行業(ye) 。“很多人直接去化工廠上班,撤出去將近一半的船。”

  張鵬的父親(qin) 最早承包了30多條漁船,漁民來自被拆遷的村莊。這一年,張鵬眼看著20多條船的漁民都把漁船強製報廢,最後“隻剩了4條”。

  他苦笑,拆遷對務農(nong) 的村民“肯定合適”,但對承包船的家庭來說“並不劃算”,經營利潤縮水到拆遷前的十分之一。“一條船一天起碼能創造100元的利潤,那20條船都是2000元,一點兒(er) 也不誇張。”

  牛春霞年輕時在船廠為(wei) 漁業(ye) 生產(chan) 隊編織紡繩。她描述,以前的船要比現在多一倍,清晨,海岸邊上的船一艘接一艘排著隊,一眼望不到頭。

  “年輕人都去外頭找工作了,捕魚的年輕人極少極少。”牛春霞感慨,45、46歲,幾乎是漁民中最年輕的一輩。

  高中畢業(ye) 時,張鵬在父親(qin) 的漁船上出過一次海。當時漁船上還沒有自動起錨的網機。6月烈日下,他和兩(liang) 個(ge) 漁民用手拽著漁網,一點點往上拔,一拔就是幾百米。“那次之後,我再也不想出海。”張鵬說,自己畢業(ye) 後還是喜歡海邊自由懶散的生活,才選擇回到漁港,但更多的漁村後代會(hui) 去上班或創業(ye) ,離海越來越遠。

  吳宇傑記得,當父親(qin) 知道他想當海鮮經銷商,和家裏的親(qin) 戚說:“好好養(yang) 的一個(ge) 研究生,變成了一個(ge) 魚販子。”劉曉麗(li) 的女兒(er) 告訴母親(qin) ,“我想留在大城市裏,給後代更好的生活。”

  目前,根據張鵬的說法,初旺漁港的船大約還有150艘。

  劉曉麗(li) 本來打算幹到55歲為(wei) 止,但現在,對未來更不確定。

  “還能幹多久,得看看海裏的環境。”她和牛春霞聽說,這裏之後可能要建高鐵站和集裝箱碼頭。“不知道兩(liang) 個(ge) 漁村還能維持多久。”牛春霞抱怨,住在村裏,冬天燒不了暖氣片,出門上廁所不方便,但一說到搬,她連忙擺手:“不行不行,看不見海,真挺難受的。”

  建設可持續漁業(ye) 社區

  漁業(ye) 經濟學家樂(le) 家華,2007年回國後開始從(cong) 事漁業(ye) 研究。

  他在調研中發現,近海捕撈的資源衰退、減船轉產(chan) ,已經是普遍現象。

  “誰也不能保證今天能捕多少,海裏有這麽(me) 多的船,大家都在捕,捕撈強度不上去,怎麽(me) 賺錢?”樂(le) 家華坦言,漁業(ye) 保護措施的落地有很多矛盾,綜合海洋汙染、氣候變化等因素,近海漁業(ye) 資源已經回不到20世紀90年代末期的水平了。

  與(yu) 此同時,他眼見漁業(ye) 監管更加嚴(yan) 格。除了休漁期的延長、對網具的數量和網眼大小進行限製之外,近年來,國內(nei) 部分地區已經開始試點配額捕撈:依據各種漁業(ye) 資源的最大可捕量,評估當地經濟水平、捕撈能力等,限製漁民捕撈各類漁獲的數量。

  據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部數據,2022年,國內(nei) 的近海捕撈產(chan) 量已縮減到每年1000萬(wan) 噸內(nei) 。“沿海和近海的產(chan) 量還會(hui) 逐步下降,未來幾年都不會(hui) 超過1000萬(wan) 噸。”樂(le) 家華預估道。2022年的國內(nei) 海水產(chan) 品產(chan) 量中,海洋捕撈產(chan) 量僅(jin) 占19.3%。與(yu) 之對應的是,漁船數量從(cong) 2010年的106.56萬(wan) 艘減少到2022年的51.1萬(wan) 艘。

  不過,“漁民的轉產(chan) 轉型,麵臨(lin) 一些難題。”在漁業(ye) 非營利組織智漁工作的王鬆子說道。她曾跑過30多個(ge) 漁村調查。“大部分漁民年齡大,文化水平比較低。”她發現,漁民捕撈的技能很難遷移到養(yang) 殖等其他水產(chan) 工作崗位上。內(nei) 陸養(yang) 殖對技術有要求,深海養(yang) 殖的深水網箱投入太高,漁民個(ge) 體(ti) 很難參與(yu) 。

  樂(le) 家華見過有退下來的漁民去從(cong) 事服務和養(yang) 殖行業(ye) ,但沒過幾年又回到了海上。多數人還是會(hui) 青睞和海相關(guan) 的職業(ye) 。他和王鬆子都認為(wei) ,輕量化的休閑漁業(ye) 、水產(chan) 品加工流通等附屬產(chan) 業(ye) 會(hui) 成為(wei) 未來很多退捕漁民的轉產(chan) 方向。

  “但近海捕撈不會(hui) 消亡。”樂(le) 家華笑道,漫長海岸線上,仍有500多萬(wan) 的傳(chuan) 統漁民,雖然本地的年輕人正在退出捕撈,但沿海社區的經濟水平和相對較高的收入正在吸引更多的外來人口填補空缺。

  王鬆子盼望,隨著捕撈更加規範,漁業(ye) 資源會(hui) 慢慢恢複,漁民與(yu) 海之間達到新的平衡,傳(chuan) 統漁業(ye) 會(hui) 重新煥發生機。

  王鬆子表示,不確定的未來之下,應該引導漁民主動尋找新的機遇,建設一個(ge) 更加可持續的漁業(ye) 社區。

  8月底,張鵬和好友開始製作簡餐,供應給附近新建的大學城。吳宇傑和村裏的水產(chan) 加工廠合作,漁民捕撈的皮皮蝦,經過村民的加工、包裝,很快會(hui) 送往全國各地的商超和餐廳。

  夜晚7時,從(cong) 碼頭回來的張鵬終於(yu) 和家人吃上晚飯,幾條買(mai) 賣剩下的黃花魚,配上一打啤酒,“這就是海邊人家的日常。”

  日複一日,龐大的漁業(ye) 鏈條中,每一環都忙於(yu) 生計,維持著海產(chan) 品的穩定供應。(文中漁業(ye) 從(cong) 業(ye) 者均為(wei) 化名)

  來源:解放軍(jun) 報

(責編:陳濛濛)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