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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共享最情深

王 蒙 發布時間:2023-04-25 08:38:00來源: 人民網-人民日報

  編者按:閱讀是人類獲取知識、啟智增慧、培養(yang) 道德的重要途徑,可以讓人得到思想啟發,樹立崇高理想,涵養(yang) 浩然之氣。4月23日,是第二十八個(ge) 世界讀書(shu) 日,第二屆全民閱讀大會(hui) 在浙江杭州啟幕。讓我們(men) 走進作家王蒙的書(shu) 香之旅,感受世界文學經典可以給予一個(ge) 人怎樣的精神滋養(yang) ,感受兼容並蓄、開放包容的精神力量,共同涵養(yang) “愛讀書(shu) 、讀好書(shu) 、善讀書(shu) ”的書(shu) 香文化。

  下午剛過3點半,火爐裏的煤就燒完了。室內(nei) 溫度加速變冷,全閱覽室隻剩下一個(ge) 剛滿10歲的孩子。他戴著棉帽、耳朵套、禦寒口罩、脖套,一心一意讀書(shu) 、滿眼是淚,使工作人員——一位老奶奶、一位大叔叔無法下班。他們(men) 二人竊竊私語,在商量如何將孩子勸離。勸離也是為(wei) 了保護孩子的健康,但是孩子讀書(shu) 的認真與(yu) 投入,使他們(men) 無法張口。最後孩子也覺察了、明白了、理解了,他依依不舍地告辭,還說了“對不起”。兩(liang) 位工作人員笑著告訴孩子,“室溫隻有11攝氏度”。

  時間是1943年12月,地點是北京西四北六條的“民眾(zhong) 教育館”。小學五年級的我,正在讀法國作家雨果的《悲慘世界》。寒冷的大廳裏,我的心在發熱。書(shu) 中被饑餓逼迫得偷了一片麵包的“罪人”冉阿讓從(cong) 監獄裏逃出,受到善德的保護和震撼,他燃燒起高尚的大愛,從(cong) 此成為(wei) 一個(ge) 聖徒、一個(ge) 絕對的利他者。

  雨果應該是以文學的熱情宣揚作家理想中的拯救與(yu) 寬恕,而中國少年同時溫習(xi) 的是早已背誦下來的“惻隱之心”“人之初,性本善”與(yu) 中國化佛教的慈悲與(yu) 頓悟。

  很快,在畫冊(ce) 《世界名人小傳(chuan) 》中,我找到了雨果,偏偏畫冊(ce) 中他的譯名是“囂俄”。那時的我已經發現語言符號的差異性與(yu) 同一性關(guan) 係了。

  還有老師講過的安徒生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與(yu) 當時的現實結合起來,這些作品強烈觸動了一個(ge) 孩子的神經——我萌發了對於(yu) 階級社會(hui) 不公的痛感與(yu) 反感。對來自法國與(yu) 丹麥的這兩(liang) 位作家的作品,我從(cong) 此覺得有了共鳴。

  小時候,家裏另有兩(liang) 本常被長輩談起的書(shu) ,一本是美國作家奧爾科特的《小婦人》,一本是意大利作家亞(ya) 米契斯的《愛的教育》。《小婦人》中大女兒(er) 名叫梅格,小女兒(er) 名叫艾米,這是長輩們(men) 整天說來說去的名字,像是在說我們(men) 的鄰居、我們(men) 的親(qin) 戚,這也是如今已89歲的我,留下的對於(yu) 《小婦人》最深的記憶了。同時,我還記住了“她們(men) 家”的貧苦與(yu) 天真、和睦與(yu) 溫馨。對於(yu) 自小受到父母感情不和折磨的小王蒙來說,他相信,他對於(yu) 社會(hui) 、家庭、雙親(qin) 生活方式的很多所見,是不對的、不人道的,是必須大變特變的。關(guan) 於(yu) 《愛的教育》,我不忘其中的許多章節,比如《六千裏尋母》。我不忘此書(shu) 對於(yu) 禮貌的強調,不忘此書(shu) 的循循善誘、至情至理。

  曆史革命大潮中,少年兒(er) 童的成長驚人。1946年春季,不到12歲的我,已經與(yu) 中共華北局城工部所屬北平學委的地下黨(dang) 員何平同誌建立了固定聯係。何平同誌教給我的第一首歌是《喀秋莎》,“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然後是《祖國進行曲》,“我們(men) 祖國多麽(me) 遼闊廣大,它有無數田野和森林”,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另外一個(ge) 雄奇而又無限光明的世界。

  於(yu) 是,我讀了瓦西列夫斯卡婭反映蘇聯衛國戰爭(zheng) 的《虹》、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立即記住了保爾·柯察金的偉(wei) 大名言:“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於(yu) 人隻有一次……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li) 的事業(ye) ——為(wei) 人類的解放而鬥爭(zheng) ”。還有綏拉菲莫維奇的《鐵流》與(yu) 革拉特珂夫的《士敏土》。為(wei) 了讀它們(men) ,我去了文津街上的北京圖書(shu) 館,那時必須掏出中學學生證,館方才允許一個(ge) 小孩進館借書(shu) 。

  最感動我的是蘇聯作家法捷耶夫的《青年近衛軍(jun) 》。1949年前後,我一頁一頁地精讀了此書(shu) 的中文版。法捷耶夫把蘇聯青年的精神世界寫(xie) 得如此深刻細膩、美好迷人:指揮若定的16歲隊長奧列格、嫻靜高雅的鄔麗(li) 亞(ya) 、活潑熱情且玩弄外敵於(yu) 手掌之中的劉巴、勇敢拚命的邱列寧……還有對他們(men) 被逮捕後精神層麵的描寫(xie) ,對萊蒙托夫詩作《惡魔》的引用:天國的謫放者飛越過了/高加索群山的峰巒上空/卡茲(zi) 貝克宛如金剛石棱麵/在下麵閃耀著永恒的雪峰……

  我視法捷耶夫此書(shu) 為(wei) 圭臬、為(wei) 經典、為(wei) 心靈密碼與(yu) 讚美詩,反複閱讀背誦,淚流滿麵。經他的手,哪怕有教條主義(yi) 味道的文思,也能被他的博大才華與(yu) 生活化、藝術化的文學激情以及高超的文學手段、深厚的俄羅斯文學傳(chuan) 統所深化和激活。法捷耶夫的筆觸能夠化呆板為(wei) 神奇,化條條框框為(wei) 百分之百的感悟與(yu) 生動。後來我常想,好書(shu) 、好文學、好哲學都有一種免疫力,它們(men) 的深刻與(yu) 真誠的抒寫(xie) ,它們(men) 的深厚生活與(yu) 曆史積澱,它們(men) 的一切應對,無往而不利。

  1952年,我著重閱讀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生氣貫注、刻畫精深、全麵完整。它的代入感、在場感、鑽心感、同情感、悲憫感與(yu) 焦灼感,使我牽心牽肺、難分難解、人書(shu) 兩(liang) 忘、人書(shu) 合一。這樣的閱讀體(ti) 驗,在我看來,隻有《紅樓夢》能與(yu) 之相比。《複活》的莊嚴(yan) ,聶赫留朵夫的懺悔,托翁對於(yu) 舊俄一切上層建築的全麵批判與(yu) 否定令人震撼。

  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怎麽(me) 讓你難受怎麽(me) 寫(xie) ,他對社會(hui) 人生的絕望感令你窒息。他反對暴力革命,而他的揭露與(yu) 控訴卻必然通向革命。邵荃麟翻譯了《被侮辱與(yu) 被損害的》,僅(jin) 僅(jin) 書(shu) 名就可以被視為(wei) 社會(hui) 主義(yi) 、共產(chan) 主義(yi) 的呼號呐喊,誰不是出於(yu) 對被侮辱與(yu) 被損害的底層人民的同情與(yu) 不平,而獻身革命事業(ye) 的呢?

  之後,讓我入迷的是法國作家巴爾紮克。他拿著外科解剖刀和物理學放大鏡,解剖人生、解剖社會(hui) ,記錄並描寫(xie) 千姿百態的人間悲喜劇,讓我讀得拍案頓足,目瞪口呆。寧失去英倫(lun) 三島,不能失掉莎士比亞(ya) ,這是英國人珍愛文明與(yu) 文化軟實力的豪言壯語,我想法國人也會(hui) 以同樣的珍惜對待巴爾紮克和雨果。

  而後,令我沉浸其中的是英國的狄更斯。他的《雙城記》幫助我在跌宕起伏中穩住陣腳,保持光明的底色,沉穩麵向大者、大勢,麵向黨(dang) 和人民的事業(ye) ,麵向光明似錦的前途。

  有一種閱讀,作者高大開闊、豐(feng) 富強健、智慧深邃,幫助你、開導你、啟示你、提升你。我以上所說都是如此。還有如美國的惠特曼,他的詩是奮鬥、力量、勞作與(yu) 創業(ye) 的證詞。

  我學了一點點外語。我翻譯過美國現代小說家約翰·契佛短篇小說與(yu) 新西蘭(lan) 的“新小說”。我閱讀過英文版海明威的作品,更讀過用阿拉伯字母或斯拉夫字母拚寫(xie) 的烏(wu) 茲(zi) 別克語長篇小說《納沃伊》《花拉子模》《布哈拉紀事》等等,我體(ti) 會(hui) 到多懂一點外語等於(yu) 多幾副耳朵、多幾雙眼睛的樂(le) 趣。

  眼見改革開放以來中外書(shu) 籍互譯出版、互動互補與(yu) 互文互證的發展,包括一些摩擦與(yu) 碰撞出的火星,其樂(le) 何如!見賢思齊,與(yu) 時俱進,中國文化向來重視拿來引進、本土紮根。人類命運共同體(ti) 的構建,將與(yu) 愈益發展的共同閱讀、分享閱讀、交換閱讀、互鑒閱讀一路前行。

  結束本文時,我願意提一下我手抄的波斯詩人莪默·迦亞(ya) 謨的一首烏(wu) 茲(zi) 別克語詩作。譯文原義(yi) 是:空閑時候要多讀好書(shu) /不要讓憂鬱的青草在心胸生長/痛飲美酒吧/哪怕是死亡的陰影漸漸靠近。

  我把它譯成中國式“五絕”:

  無事須尋歡,有生莫斷腸。遣懷書(shu) 共酒,何問壽與(yu) 殤。

  有人說,迦亞(ya) 謨是波斯的李白。好極了,這同樣也是“德不孤,必有鄰”啊!

  (作者為(wei) 著名作家)

(責編: 王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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