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內(nei) 蒙古自治區滿洲裏西郊國際機場大廳，寒冷像一個(ge) 不期而遇的老友，給每個(ge) 初來乍到的人來了一個(ge) 結結實實的“熊抱”。嗬出的一口濃濃霧氣，成為(wei) 與(yu) 這個(ge) 東(dong) 北邊城的初遇。

　　機場門前，巨大的猛獁象雕塑向天空高舉(ju) 長鼻，開闊的廣場在皚皚白雪中，仿佛抹去了時間的痕跡。廣場前，我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大姐係著一條鮮紅的圍巾，火一樣地把我迎上了車。

　　“老妹兒(er) ，冷吧，進車就熱乎啦。”大姐的招呼和車裏的暖意將我團團圍住。來到冰天雪地的滿洲裏，嚴(yan) 寒與(yu) 熱烈，這巨大的反差感，比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口 岸

　　從(cong) 西郊國際機場，到滿洲裏國門景區，乘車隻需10餘(yu) 分鍾。

　　坐在車裏，看著窗外的茫茫雪地、身後的機場大廳、不遠處的鐵路、眼前筆直的馬路……這個(ge) 公路、鐵路、航空三位一體(ti) 國際口岸的城市輪廓，在我的眼前緩緩鋪展開來。

　　全國最大陸路口岸，中俄貿易最大的通商口岸，歐亞(ya) 第一大陸橋的戰略節點——滿洲裏承擔著中俄貿易65%以上的陸路運輸任務，被譽為(wei) “東(dong) 亞(ya) 之窗”。

　　當我站在國門前，這些宏觀的描述變成種種具象，湧入我的視野：遼闊的平原，雄偉(wei) 的中國國門，不遠處印著俄語的俄羅斯國門，時不時從(cong) 國門下穿過的滿載集裝箱的中歐班列……這座2008年修建的第五代國門，如今既是中歐班列出入境的重要通道，也是滿洲裏旅遊的特色景點。

　　寒風如刃，生生地刮在人臉上。在這裏，更能感受到，歲月的風霜是如何雕刻滿洲裏這座有著鮮紅底色的邊關(guan) 鎖鑰——

　　國門一側(ce) ，百餘(yu) 年間、四代國門的模型在風雪中佇(zhu) 立：從(cong) 最初的一根木杆、一座木屋，到新中國成立初期的鋼架結構國門，再到如今總長約105米、高約44米的巍峨國門。蛻變的背後，是滿洲裏作為(wei) 國家邊境交通樞紐城市的百年發展史。

　　滿洲裏原名“霍爾津布拉克”，在蒙古語中意為(wei) “旺盛的泉水”。清代屬黑龍江將軍(jun) 呼倫(lun) 貝爾副都統銜總管轄區。

　　1901年，中東(dong) 鐵路西部線建成後在這裏建立火車站。因為(wei) 這是從(cong) 俄國進入中國東(dong) 北地區（當時慣稱“滿洲”）的首站，俄語將這裏稱作“滿洲裏亞(ya) ”，滿洲裏因此得名。

　　革命戰爭(zheng) 時期，滿洲裏是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與(yu) 共產(chan) 國際聯絡的紅色通道。1928年，71名中共六大代表從(cong) 滿洲裏出境，抵達莫斯科參會(hui) 。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滿洲裏作為(wei) 中國主要外貿通道，為(wei) 全國經濟建設提供有力支持。1992年，滿洲裏被批準為(wei) 中國首批沿邊開放城市。2012年，滿洲裏被列為(wei) 首批國家重點開發開放試驗區。

　　如今，往來不息的中歐班列從(cong) 滿洲裏出入境，成為(wei) 連接起中國與(yu) “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大動脈。在滿洲裏站貨運車間集裝箱場區，印著全球各大物流公司標識的集裝箱整齊碼放，龍門吊將集裝箱緩緩吊起、穩穩放下。中國發往歐洲多國的汽車、電子配件、大型機械，俄羅斯運往中國各地的板材、化肥、糧食，填滿去程和返程的集裝箱。

　　根據最新統計，2023年全年，滿洲裏鐵路口岸通行中歐班列5001列，首次突破5000列大關(guan) ；班列通行量、貨物運送量連續10年增長。自2013年滿洲裏口岸開行首列中歐班列至今，累計運行2.3萬(wan) 餘(yu) 列，占全國開行總量的1/3左右。目前，經滿洲裏出入境的中歐班列線路達57條，往來歐洲10餘(yu) 個(ge) 國家。

　　“最高氣溫41.0℃，最低氣溫-44.9℃，跨越80℃的‘警色’。”在國門旁滿洲裏出入境邊防檢查站的牆上，標語醒目。切身感受這句話的含義(yi) ，我隻用了幾秒：當我脫掉手套、舉(ju) 起手機拍照，列車“自覺”入鏡，我裸露在空氣中的雙手立馬凍僵。

　　哪怕風雪嚴(yan) 寒，依然繁忙如常。這就是滿洲裏口岸。

　　來 往

　　距離國門不遠，滿洲裏森富國際物流園區果蔬倉(cang) 儲(chu) 庫的平地上，一輛輛貨運汽車停在倉(cang) 庫門前，等待搬運工人用各色水果將它的“肚子”填飽。走進果蔬倉(cang) 儲(chu) 庫，在陣陣果香中，我遇到了“迎來送往”的金凱泰果蔬國際貿易公司經理韓安聰。

　　發往後貝加爾斯克的胡蘿卜，運到赤塔的陝西蘋果……韓安聰在果蔬倉(cang) 儲(chu) 庫門口指導著來往工人，將各色果蔬打包、搬運、清點、封箱。

　　“天氣越冷，生意越是紅火。”韓安聰說。

　　每年的11月至次年1月，是中國果蔬對俄出口旺季。尤其是菠蘿、檸檬、柑橘、芒果、獼猴桃等熱帶、亞(ya) 熱帶水果，備受俄羅斯消費者喜愛。來自全國各地的水果、蔬菜在這裏集散，源源不斷地經貨運汽車發往俄羅斯各地的超市和農(nong) 貿市場，送上當地民眾(zhong) 的餐桌。

　　“公司每個(ge) 月發出100多輛貨車，近的到赤塔，遠的到莫斯科，生意做熟了，客戶線上下單，我們(men) 隨時安排發貨，老方便了。”韓安聰操著一口東(dong) 北話。

　　北鄰俄羅斯，西連蒙古國，中國、俄羅斯、蒙古國三國的經貿“神經”在這裏交匯，編織出一張纖細又廣闊的網絡，賦予滿洲裏得天獨厚的經貿條件。果蔬倉(cang) 庫的一車蘋果，特產(chan) 超市的一袋糖果，百貨商場的一批衣物，都能在滿洲裏實現“跨國旅行”。

　　對於(yu) 滿洲裏口岸國際大酒店“口岸商行”超市老板李剛來說，中國、蒙古國、俄羅斯遊客的喜好就是他的商機。在10平方米左右的超市裏，中心位置整齊擺放著最熱銷的酒品，各色各樣的套娃文創、水果糖、望遠鏡擠滿貨架。酒水各種價(jia) 位都有，糖果可以免費試吃，各種商品零售或批發都行。

　　周末的傍晚到深夜是店裏最忙的時候，李剛熱情地用蒙古語招呼顧客進店看看，也非常樂(le) 意見縫插針地和我聊聊。

　　“中國遊客愛買(mai) 套娃，蒙古國遊客愛買(mai) 酒和糖果，俄羅斯遊客來了也愛去套娃廣場玩……我們(men) 夏天給中國遊客提供包車遊服務，冬天經營超市，主要麵向蒙古國和俄羅斯遊客，一年到頭忙得停不下來。”對於(yu) 滿洲裏的中外遊客，李剛有著不同的待客之道。

　　2023年前10月，滿洲裏共接待國內(nei) 外遊客703.5萬(wan) 人次，同比2019年增長2.58%。2023年10月，滿洲裏口岸全麵恢複中俄互免團體(ti) 旅遊簽證業(ye) 務。在滿洲裏街頭，遇到俄羅斯和蒙古國的遊客是件尋常事，即便隆冬時節也不例外。

　　2023年12月23日，“悅享冰雪三國·尋旅夢幻邊城”中國·滿洲裏第二十一屆中俄蒙國際冰雪節開幕。“城中雪原”主題冰雪園、直播大會(hui) 、攝影展、冰球賽、足球賽、冰上項目測試賽、中俄蒙美食展示……這項自1999年以來舉(ju) 辦多次的冰雪狂歡創新不斷，吸引著來自中國其他地方以及俄羅斯、蒙古國等國的遊客。

　　在滿洲裏，冰天雪地中自有熱絡來往。

　　近 鄰

　　“滿洲裏的夜景老漂亮了，真讓人稀罕。”下午4時，這座近北緯50°的邊城天色漸漸暗下來。站在滿洲裏市中心的街頭，我想起出租車司機大姐的熱情推薦。

　　滿洲裏的夜，是我從(cong) 當地人那裏問來的滿洲裏特色。

　　酒店、飯店、超市、特產(chan) 商店、花店……二道街上，各色店鋪都有俄語或蒙古語的招牌，街道上用俄語、蒙古語播放的廣告此起彼伏。

　　來到一家特產(chan) 商店，我還沒進門，就見兩(liang) 個(ge) 男人講著不同的語言，“拉扯”著一個(ge) 行李箱。說蒙古語的男人拽著箱子剛到馬路上，操東(dong) 北話的男人又把他“扯”回屋內(nei) 。

　　跟著他們(men) 進店，我才發現，說東(dong) 北話的是店主，講蒙古語的是遊客。遊客正在為(wei) 買(mai) 行李箱砍價(jia) ——拎著行李箱嚷嚷著漢語數字，店主按著計算器，時不時講出兩(liang) 個(ge) 蒙古語詞匯，一人拉著行李箱要走、一人拽住行李箱不放，手腳並用，同行的蒙古國遊客也幫著砍價(jia) ，小店裏一時喧鬧起來。

　　買(mai) 賣終於(yu) 落定，店主送走遊客，衝(chong) 我感歎：“蒙古國人真能侃啊。”他說，和蒙古國遊客做生意，這樣的情況常有，“這在滿洲裏不稀奇”。

　　而在二道街中心位置的滿洲裏口岸國際大酒店，即便到了晚上10時，依然燈火通明、人群擁擠。每周五晚上，會(hui) 有數以千計的蒙古國遊客從(cong) 蒙古國首都烏(wu) 蘭(lan) 巴托乘大巴來到這裏，度過一個(ge) 周末。

　　酒店大堂，蒙古國遊客其木格和妻子蘇畢力格身穿精美的蒙古族傳(chuan) 統服飾，在熙攘的人群中特別亮眼。趁著他們(men) 辦理入住的間隙，我拉著會(hui) 蒙古語的當地人做翻譯，和其木格聊起來。

　　42歲的其木格在烏(wu) 蘭(lan) 巴托經營一家汽車修理店，曾經在中國與(yu) 蒙古國接壤的甘其毛都口岸工作，還去過內(nei) 蒙古二連浩特。滿洲裏是其木格到過的第三個(ge) 中國城市，和之前來中國工作不同，他這次來是“純玩”。

　　我很好奇他為(wei) 什麽(me) 要來滿洲裏。“身邊的朋友好多來過滿洲裏，都說好玩。大兒(er) 子今年21歲啦，我們(men) 也想著來這邊看看，能不能送孩子來上學……”他說。跨越語言障礙，其木格特別健談，臨(lin) 時充當翻譯的滿洲裏小夥(huo) ，也忍不住和他多聊幾句。

　　在邊城的人來人往裏，地域的臨(lin) 近化作情感的親(qin) 近。送孩子讀書(shu) 、帶老人看病、到“對麵”逛逛街……當我試圖從(cong) 外國人口中了解滿洲裏的吸引力，他們(men) 的回答總是出乎意料地平實親(qin) 和。

　　走出酒店，夜已深了。街邊的高樓亮起暖色燈光，俄式建築特有的尖屋頂在夜色中勾勒出溫柔的曲線，紛紛揚揚的雪花給城市蓋上一層薄被。

　　當滿洲裏臥進夢鄉(xiang) ，熟悉她的人會(hui) 知道，寒冬深處，這座東(dong) 北邊城已將她獨有的熱情和溫暖，悄悄安放。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4年01月15日 第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