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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的“社畜”、失眠者……深夜健身房藏著一千種秘密

發布時間:2022-03-16 09:52:00來源: 中國青年報

  深夜健身房藏著一千種秘密

  0時,北京市朝陽區一棟寫(xie) 字樓的24小時健身房,和白天一樣明亮。

  熊敏在一台跑步機上運動——它位於(yu) 最角落,右側(ce) 緊貼牆壁,離所有健身器材最遠,站在上麵的人擁有某種“不被注意”的安全感。這是深夜健身帶給她的“特殊權利”——如果提前兩(liang) 個(ge) 小時,跑步機上永遠有人,像一場接力。

  據保安觀察,深夜健身者大多數會(hui) 在22時到23時30分之間進門,最遲次日3時還沒離開。來者大多是年輕人,男性占多數;每天都有新麵孔,鮮有人夜夜堅持;夜深人靜,跑步機最受青睞,杠鈴、器械則不那麽(me) 受寵。

  一位24小時健身房老板,將深夜來健身的人歸納為(wei) 幾類:附近餐館的服務生、辦公室裏加班的“社畜”、失眠者,以及被老婆趕出家門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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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健身房裏幾乎聽不見交談,白天火熱的音樂(le) 、金屬器械撞擊的聲音也安靜下來,隻有頭頂的空調發出低低的轟鳴聲。

  熊敏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裝,戴鴨舌帽,手機裏放著電視劇,在跑步機上快走著。她喜歡安靜的環境,便於(yu) 運動時思考,再加上長久以來的失眠,她將健身的時間固定在每天22時30分以後。

  曾有一段時間,熊敏總是淩晨一兩(liang) 點時來到健身房跑步,配速稍稍提升,她會(hui) 感到心跳不正常地加快,心髒一陣刺痛。“字節跳動員工在健身房猝死”“北京一男子在健身房內(nei) 猝死,家屬索賠166萬(wan) ”“34歲重慶男子健身房運動後猝死”……“健身房猝死”的新聞讓她擔憂。

  她對照新聞裏的描述一條條檢查自己屬不屬於(yu) 類似的“高風險人群”,最終她給自己下了一個(ge) 定義(yi) :“一個(ge) 普通互聯網‘社畜’,不常有‘勞動密集型加班’,精神壓力沒那麽(me) 大。”於(yu) 是第二天,結束加班後,她還是轉頭走進了健身房。

  1時,熊敏走下跑步機,往家裏走去。她會(hui) 在2時左右準時入睡,在3時和淩晨5時分別醒來——由於(yu) 失眠,她每天的深度睡眠時間不超過3個(ge) 小時。

  短暫的睡眠過後,是早高峰與(yu) 漫長的通勤。之後熊敏坐進公司格子間,與(yu) 電腦屏幕、會(hui) 議、外賣度過一整天。她在一家互聯網醫美公司負責App的頁麵運營,雖然工作壓力比不上“大廠”,但忙的時候也要加班到22時多。熊敏不到30歲,腸胃和腰椎都出了毛病。

  2020年初,熊敏的前公司精簡人員,修改了績效考核製度,按照加班時長確定每個(ge) 人的績效,並要求周日加班,一些員工“被迫”辭職。離職浪潮中,熊敏遭到同事的孤立,部門的團建,她是從(cong) 同事忘了屏蔽她的朋友圈中知道的。

  強撐了兩(liang) 個(ge) 多月,熊敏提出離職。她原本等著公司裁員,拿一筆補償(chang) 款,這下補償(chang) 也沒了。那一段時間,熊敏常在深夜痛哭,也會(hui) 一口氣吃掉7個(ge) 甜甜圈,體(ti) 重暴漲了20斤。辭職過後,熊敏回了大連的老家,休養(yang) 生息。

  幸好還有跑步。掙紮在無止境的加班、同事的“冷暴力”,以及不知道何時會(hui) 到來的裁員中,“跑步”是熊敏唯一能夠抓住的一點“確定性”。相比起工作,跑步的回報是明確的,多跑一公裏,就多收獲一公裏的樂(le) 趣。這是她堅持了4年跑步的原因。

  最開始的時候,她隻能跑3公裏,漸漸地,5公裏、8公裏、15公裏、20公裏……跑步機上的數字不斷刷新,熊敏感到一種巨大的快樂(le) ,她開始相信,“隻要你去做了,肯定就會(hui) 變好。”

  2020年8月,熊敏回到北京,找了一份新工作,“老家挺好的,適合‘躺平’,感覺那裏的人,臉上都沒什麽(me) 欲望。後來想,如果人生真的還想有什麽(me) 進步的話,還是要去大城市。”回到大城市後,熊敏在新公司附近的健身房裏辦了一張卡,深夜繼續在傳(chuan) 送帶上秘密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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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敏加入的這家連鎖健身房,是國內(nei) “24小時健身房”的代表之一。創立不到5年,它的全國門店數量達到了近800家,其中北京有141家,朝陽區最為(wei) 密集,有59家——平均每8平方公裏就分布著一家。根據全國門店統計,有十分之一的客流是在22時至次日8時走進健身房的。

  相比傳(chuan) 統健身房動輒上千平方米的麵積,這類24小時營業(ye) 的健身房往往隻有300平方米,設施少、成本低,像“便利店”一般密集開設,且采取月付製,健身的門檻降低了;健身房的門禁通過特定App掃碼進入,因此即便半夜店裏無人看守,健身者也可以自由出入;跑步機同樣依靠掃碼運行,每一次跑步的數據都會(hui) 被錄入係統,成為(wei) 健身者運動過的證據。甚至,在互聯網的管理邏輯之下,健身教練在這裏也擁有更多的自由。

  教練郭馳可以選擇“不駐店”,隻在有課時來到健身房。但也因為(wei) “不駐店”,郭馳喪(sang) 失了在App上被推薦的機會(hui) ,隻能依靠老客戶推薦新學員。在App的界麵上,每一位教練的累計課時、證書(shu) 、好評率、以及過往學員的評價(jia) 都以數據的形式呈現出來,並決(jue) 定著推薦位的排序。在這類健身房中,教練沒有底薪,代課量決(jue) 定其全部收入。

  “互聯網”模式的健身房有著一套極其詳盡的規則,一旦監控攝像頭拍到教練違規——比如教課時坐下了,便會(hui) 對教練進行處罰。有時,總店的客服——那些監控後麵的監督者,會(hui) 到店麵對教練進行檢查評估。

  教練蔣希原本是一名培訓機構的老師,也是一名資深的健身愛好者。或許是因為(wei) 練得久,從(cong) 去年開始,她頻繁地被一同上團操課的學員誇獎“可以去做教練了”,又被代課的教練慫恿,決(jue) 定去考一個(ge) 舞蹈教練證。一個(ge) 月後,她通過考核,成為(wei) 了一名兼職健身教練,同時在3家健身房代課。

  正式進入這個(ge) 行業(ye) 後,蔣希發現,團操對於(yu) 女教練的身材要求比男教練更加嚴(yan) 格。雖然沒有哪家健身房明文規定女團操教練一定要瘦,但蔣希常常能在下課之後聽到學員聊天,“我希望那個(ge) 教練更瘦一些”,或是直接在課程的評論區評價(jia) 教練身材。

  蔣希很快接受了這份職業(ye) 的要求,並開始控製飲食,而她的體(ti) 重隻有100斤出頭。“這個(ge) 舞蹈本身叫什麽(me) ?叫燃脂舞,就是為(wei) 了變瘦才來跳的,你越跳越胖,誰還跟你跳?”蔣希說。除了身材以外,對女團操教練的要求還包括長相,以及“有沒有化妝”。

  當上兼職健身教練沒多久,蔣希工作的培訓機構倒閉了。她在失業(ye) 的痛苦中暴飲暴食,開始瘋狂攝入減脂期不敢碰的主食——米飯、饅頭、麵條、餅,以及大量的酒、炸雞、巧克力派。

  今年1月,蔣希終於(yu) 找到了一份幼兒(er) 園教師的工作。朋友們(men) 看到她,驚訝“怎麽(me) 變得這麽(me) 胖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蔣希花了兩(liang) 個(ge) 月的時間強迫自己斷掉暴食。每周6天,她下班後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健身房,直到深夜。

  3月7日這天,蔣希離開健身房的時間比平常更晚一些。她等到團操教室空下來,將手機架在教室中央,舉(ju) 起地上的杠鈴,開始錄製自己的杠鈴操教練考核視頻。

  空曠的教室裏,隨著每一次杠鈴推舉(ju) ,蔣希背部的肌肉有規律地起伏著。這個(ge) 女孩不滿足於(yu) 有氧訓練帶來的纖細身材,她更向往擁有一身“大肌肉”,她的新目標是考一個(ge) 杠鈴操教練證。22時,她開始了加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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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時,也是餐廳打工者潘晨駿到達健身房的時間。餐廳21時30分關(guan) 門,收拾完後廚,潘晨駿騎上共享單車,直奔健身房。他總是先在跑步機上跑40分鍾,再練一遍所有上身器械,一套練下來,大約兩(liang) 個(ge) 小時。

  一年前,20歲的潘晨駿從(cong) 老家山西來到北京三裏屯的一家餐館打工,過著“睜眼、上班、下班、合眼”的生活。那時他的體(ti) 重是220斤,看著鏡子裏臃腫的身體(ti) ,他在心裏反複安慰自己:“挺帥的,也不胖嘛。”直到餐廳裏相熟的阿姨連著好幾天在他耳邊嘮叨,“小潘啊,你瘦下來一定更帥氣。”潘晨駿感到沒法再自我暗示下去了,便挑了一個(ge) 下班早的日子,去24小時健身房辦了卡。

  剛來到北京的時候,他過得並不開心。後廚的工作繁雜,一站便是十來個(ge) 小時,油煙嗆人,一早上下來,口罩被熏得發黃。一天中最忙的時候,潘晨駿形容“就像在做一個(ge) 夢”,腦子裏一片空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me) ,菜就那樣做出來了,一道接一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流水線上的一個(ge) 機器,一年四季都被困在一方狹小的空間裏,重複著同一套動作,從(cong) 早到晚。

  直到健身之後,枯燥的生活有了一個(ge) 實實在在的追求,或是一種“變好”的強烈衝(chong) 動——曾經連續一個(ge) 月,潘晨駿在兩(liang) 個(ge) 小時的午休時間裏也要跑來健身房,一天練兩(liang) 次,練到最後,端鍋的手止不住地抖。

  2021年春節,由於(yu) 新冠肺炎疫情,潘晨駿留在了北京,頭一次有了充足的時間在這個(ge) 巨大的城市裏轉一轉。“以前你不明白的那些東(dong) 西,到這兒(er) 一看,一接觸,就會(hui) 發現,原來世界真的很大。”這個(ge) 年輕的男孩忽然嚴(yan) 肅起來,好像在宣告一個(ge) 重大的決(jue) 心——“所以我要來健身,因為(wei) 我知道在大城市裏,隻有改變了自己,你才有機會(hui) 接觸更多你從(cong) 未接觸過的東(dong) 西。”

  “深夜健身”似乎在大城市更流行。壓力、繁忙、更多的競爭(zheng) 者、更長的工作時間,以及對於(yu) 外表更高的要求,都成為(wei)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深夜走進健身房的理由。

  在運動醫學界,並沒有一個(ge) 確切的結論來證明人在哪個(ge) 時段運動是比較恰當的。但在一則采訪中,上海體(ti) 育學院運動防護教學團隊成員侯希賀提出,從(cong) 醫學角度來說,有質量的睡眠在改善整體(ti) 健康及提高健身效果方麵尤其重要。有研究顯示,23時至次日1時,人更容易進入深度睡眠,睡眠效果更好,因此,他並不建議在這段時間內(nei) 鍛煉。

  但對於(yu) 深夜健身者而言,睡眠要讓位於(yu) 更重要的東(dong) 西。一位女性學員總是在22時來上私教課,她工作繁忙,經常出差,家中還有身體(ti) 不好的丈夫和孩子要照料。但一踏入健身房,她依然精神抖擻。23時下課後,她還要在跑步機上跑半個(ge) 小時。“為(wei) 了減肥,她好像什麽(me) 都能做到。”她的教練說。

  (應受訪者要求,郭馳、蔣希、熊敏為(wei) 化名)

  實習(xi) 生 賈靜晗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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