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些‘弟弟們(men) ’可是把我當‘家人’對待！怎麽(me) 會(hui) 騙我呢？”65歲的王秀蓮不解道。9月初，她最喜歡的網絡主播“秀才”賬號被封禁，作為(wei) “‘秀才’家姐妹”的她，緩了好久才又找到網購新樂(le) 趣，她很難接受孫子對“親(qin) 如家人”般的“‘秀才’弟弟們(men) ”的指責。這讓李傑意識到，拉住陷入網絡“情感虹吸”的長輩，成了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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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假期，回家探親(qin) 的李傑驚訝地發現，奶奶王秀蓮的網購包裹，快要把樓下的快遞櫃“塞爆”了。

　　家裏擺滿了王秀蓮在直播間購回的“好貨”——魚油、維C膠囊、西洋參……奶奶的手機顯示，短短一個(ge) 月，她在主播直播間花費了5000餘(yu) 元，快遞站裏還有20多個(ge) 包裹沒有去取。讓李傑生氣的是，主播賣的這些貨，基本都不值錢，“奶奶沉迷網購，還不知道自己被騙了”。

　　算法推薦獨居奶奶與(yu) “秀才”直播見麵

　　李傑不是第一次對這些“網絡弟弟們(men) ”的行為(wei) “上火”。因“違反平台規範”被封號的主播“秀才”，正是王秀蓮的“弟弟”之一。

　　2022年年初，在算法推薦下，獨自居住的王秀蓮與(yu) 網絡主播“秀才”見麵了，奶奶的第一感覺是，“這小夥(huo) 長得真俊，歌唱得特別好，笑起來特別好看”。

　　王秀蓮點進“秀才”的直播間，他正在唱《那一夜》，“聲音很清亮，與(yu) 其他主播相比，有一種不同的感覺”。讓王秀蓮很看重的是“秀才”“人品好”，他會(hui) 告訴年輕學生，不要給自己直播間刷禮物，“刷了是情分，不刷是本分”。

　　手裏有退休金的王透蓮，卻心甘情願為(wei) 這位“弟弟”打賞。當晚，她給“秀才”直播間送出價(jia) 值100多元的禮物。自從(cong) 王秀蓮迷上“秀才”，李傑發現，奶奶變得“很奇怪”，“做好飯之後，在飯桌上都要打開短視頻看直播”。看到奶奶短視頻軟件裏的充值記錄，更令他感到“難以置信”，一年多來，奶奶在“秀才”直播間的消費“估計有幾萬(wan) ”。

　　李傑分析說，“秀才”的短視頻套路非常固定，基本上就是配著《送情郎》《不怕錯》等中老年人喜聞樂(le) 見的音樂(le) 假唱，再做出諸如摸頭發、舔嘴唇、害羞低頭等動作。“太油膩了”，李傑感歎，“我真的不明白，這種沒什麽(me) 內(nei) 容創意、空洞乏味的短視頻怎麽(me) 會(hui) 吸引那麽(me) 多中老年女性深陷其中？”

　　據短視頻平台後台數據顯示，截至8月底，“秀才”的粉絲(si) 中近九成是年齡大於(yu) 50歲的中老年女性。至今，王秀蓮仍會(hui) 不時點進“秀才”的主頁，期待能看到這位“好弟弟”的最新視頻，然而，她看到的隻是“賬號已被封禁”的提示。

　　為(wei) 主播豪擲萬(wan) 元的長輩大有人在

　　7月，上大學的王誌放暑假回到江蘇家裏，他發現外公外婆的手機網絡沉迷“加重”了，老兩(liang) 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手機一刷就是半天。

　　有一次，王誌瞥了一眼外婆林麗(li) 的手機，看到她在短視頻平台的賬號已經達到31級。由於(yu) 該平台送出禮物的價(jia) 值和用戶等級掛鉤，這意味著，平時省吃儉(jian) 用的外婆出手格外大方，為(wei) 網絡主播打賞了近萬(wan) 元。

　　王誌一時間“有點懵”，他教會(hui) 外婆用智能手機，原本是為(wei) 了讓她更方便與(yu) 親(qin) 戚朋友聯係，如今卻像是把外婆推進“網絡沉迷”中。

　　王誌用自己的手機登錄上外婆的短視頻賬號，試圖理解她所處的網絡世界與(yu) 其現實中的情感狀態。

　　林麗(li) 活躍在一個(ge) 名為(wei) “‘秀才’家姐妹”的粉絲(si) 群，在這個(ge) 群裏，她們(men) 不僅(jin) 聊“秀才”、跳舞、唱歌，姐妹們(men) 之間還互相分享日常狀況和生活中的煩惱。王誌由此結識了一位同樣為(wei) 長輩擔心的同齡人，在上海一家互聯網公司做運營的席玉，她的母親(qin) 劉潔50歲，同樣“被帥弟弟迷得丟(diu) 了魂兒(er) ”。

　　讓席玉頭疼的是，母親(qin) “經常被主播騙而不自知”。家中擺滿她從(cong) “帥弟弟”們(men) 的直播間買(mai) 回來的各種產(chan) 品。一部1500元的鑲鑽手機，當時主播聲稱“原價(jia) 6000多元”，是手機廠商與(yu) 瑞士著名鑽石品牌的“聯名款”。席玉在其他電商平台搜索發現，同款手機隻需要900元就能買(mai) 到，“我媽總是這樣，花更多的錢買(mai) 次品”。

　　在席玉看來，這些主播的套路“太低級”，“每天早中晚發一套固定話術問好，就是為(wei) 了搶奪老人們(men) 的注意力和強化情感吸引力”。

　　這些主播引導老人進入所謂“福利直播間”後，就開始與(yu) 一些號稱是“廠商代表”的人上演砍價(jia) 戲碼，口口聲聲為(wei) 了“給家人們(men) 謀福利”，通過後台人為(wei) 限製商品庫存製造一種“秒殺”“搶購”的效果。

　　看到家中堆積如山的快遞盒與(yu) 劉潔賬號裏的直播間訂單同步增長，席玉會(hui) 忍不住大聲“吼”媽媽幾句，而她總是念念有詞：“這些小夥(huo) 子長得俊、唱得好，每天都對我噓寒問暖，怎麽(me) 會(hui) 騙我呢？”

　　小心數字鴻溝帶來“情感虹吸”

　　10年前，席玉考上大學，父母卻離婚了。劉潔從(cong) 家庭主婦變成了一名住家月嫂，令她放鬆的是，賺的錢可以自己支配了。

　　“每天在客戶家裏忙碌，沒有時間想東(dong) 想西。”對劉潔來說，這是一種“逃離”——不會(hui) 被瑣碎的家務羈絆，更不用處理那些惱人的人際關(guan) 係。

　　但在客戶家裏，夜深人靜的時候，孤獨感襲來，她隻能打開手機，在主播們(men) 噓寒問暖的聊天中感受到一種安慰。

　　“姐姐，天氣冷了，記得多加衣服，晚上8點來直播間聊聊吧，我在等你。”席玉打開劉潔的短視頻軟件，一個(ge) 打扮老成的“弟弟”出現在眼前，從(cong) 噓寒問暖到直播帶貨，他們(men) 的角色轉換在一套話術間悄然完成。而不管是刷禮物還是買(mai) 東(dong) 西，在直播間打賞的中老年人，在網絡主播一句句關(guan) 心問候中難以自拔，身為(wei) 兒(er) 女的年輕人這才發現，長輩已深陷網絡“情感虹吸”中。

　　“虹吸”原本是物理學名詞，指的是液體(ti) 或氣體(ti) 在管道的壓強差下，被輸送、吸出或吸空的現象。這些中老年人在現實生活中未能得到滿足的情感，如同被網絡“虹吸”了般，深陷其中有可能帶來精神痛苦，甚至因此被詐騙錢財。

　　今年7月，上海市公安局靜安分局破獲了一起假冒名人社交賬號的詐騙案。為(wei) 了給假“靳東(dong) ”刷禮物，一些被害人甚至會(hui) 去掃大街、撿垃圾賣錢。有的老人被騙了20多萬(wan) 元，仍不願相信家人，拒絕配合警方調查取證，始終對網絡上的假“靳東(dong) ”百般維護。

　　據詐騙團夥(huo) 交代，他們(men) 在選擇目標時，會(hui) 提前對被害人身份信息及家庭情況展開調查，專(zhuan) 門物色單身大齡女性或老年群體(ti) 行騙，利用他們(men) 缺少“精神寄托”、生活比較空虛的境遇，用假意的關(guan) 心和關(guan) 愛衝(chong) 破他們(men) 的心防。

　　上海靜安警方現已查證5名被害人，年齡基本在60多歲，涉案金額近百萬(wan) 元。8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詐騙罪，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強製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數字鴻溝是非常複雜的。”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講師董晨宇表示，年齡是橫跨在中老年人與(yu) 數字時代之間的一道鴻溝，而這個(ge) 數字鴻溝並不單指有沒有智能設備、能不能上網。因對數字技術的利用與(yu) 掌握不夠而產(chan) 生的“技巧溝”，無法在網絡社群中參與(yu) 表達自我的“參與(yu) 溝”，都是更需要被注意的深層次“數字鴻溝”。

　　“許多中老年女性從(cong) 來沒有照顧過自己的感受，她們(men) 缺失對自己真實情感需求的關(guan) 注。”董晨宇認為(wei) ，關(guan) 注中老年人癡迷網絡主播帶來的各種問題，需要考慮的更深層問題在於(yu) ，家庭生活中他們(men) 有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關(guan) 照和認可。

　　改變正在發生。正如當年長輩帶他們(men) 一步步認識世界一樣，年輕人在努力拉住長輩陷入網絡沉迷的腳步。

　　“是網絡技術發展太快了，也是我們(men) 忙忙碌碌跑得太快了，以至於(yu) 忽略了她們(men) 的情感需要。”如今，“給長輩打電話”成為(wei) 了王誌和李傑每周要做的事情。他們(men) 希望通過點滴關(guan) 心，充實長輩們(men) 的情感生活，“她們(men) 也想跟上這個(ge) 時代、跟上我們(men) 。”

　　席玉與(yu) 媽媽劉潔“約法三章”，母女倆(lia) 達成共識，以後超過500元的“大額支出”，需要共同商量。她更鼓勵母親(qin) 在閑暇之餘(yu) 多出門走走，能培養(yang) 些業(ye) 餘(yu) 愛好，調劑好情緒，給情感找到釋放的渠道，“不管是建立一段友情還是愛情，都挺好。”

　　“一秀落，萬(wan) 秀生。”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主打情感消費的網絡主播視頻，對老年人的“情感虹吸”，還在繼續。

　　（文中李傑、王秀蓮、王誌、林麗(li) 、席玉、劉潔為(wei) 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xi) 記者 劉胤衡 陳曉 記者 崔麗(li)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