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素秋（陝西科技大學設計與(yu) 藝術學院副教授）

　　周瑄璞的長篇小說《芬芳》（作家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入選中國圖書(shu) 評論學會(hui) 發布的“中國好書(shu) ”2023年10月推薦書(shu) 目），是一部關(guan) 注中原城鄉(xiang) 生活的長篇現實題材作品，描述了潁河流域人民從(cong) 追求溫飽到建設現代化美好生活的奮鬥曆程。作品著力描繪女性的生命能量和精神力量。作者在塑造男性形象大多時候用的是虛焦，把他們(men) 描繪為(wei) 抽象模糊的身形，放在景深的遠處。甚至在男性人物命運跌宕之時，作者原本可以展開戲劇性情節，卻選擇了閉口不談。比如說，楊引章是村莊裏難得一見的大學生，文化程度最高，也有理想追求，但讀者無從(cong) 進入這個(ge) 男人的精神世界。有關(guan) 他的刻苦，書(shu) 中的描述都是粗線條式的，我們(men) 隻知道他在考學、他在複讀、他在找工作，根本無法得知他與(yu) 具體(ti) 某門學科、某本書(shu) 、某些知識之間的關(guan) 聯和情感，也不了解他在工作崗位上的詳情。他沒有什麽(me) 惡習(xi) ，也在努力打拚，但作者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作者在這個(ge) 人物身上表現出克製，在女性形象上卻釋放出強烈的熱情。麵對女性人物，作者對準焦距，將她們(men) 推至台前。女性不僅(jin) 用行動支撐起生活的短板，也用新的意識改變村鄰的傳(chuan) 統認知。那些具體(ti) 而微的文化生活，作者選擇放在兩(liang) 位女性身上展開，邀請讀者了解她們(men) 豐(feng) 富的內(nei) 心。一個(ge) 是楊烈芳，輟學在家卻喜歡讀書(shu) ；另一個(ge) 是楊素芬的女兒(er) 楊小秋，對婚戀沒有執念，癡迷攝影。在描寫(xie) 這兩(liang) 個(ge) 人時，作者把這二人與(yu) “文化”的關(guan) 聯落實到具體(ti) 的細節中。我們(men) 清楚地知曉楊烈芳對某本書(shu) 某個(ge) 人物的喜愛，比如她對簡·愛命運的感慨，對俞伯牙、鍾子期的相知相遇深深渴望。我們(men) 也一再看到楊小秋舉(ju) 著相機流連在田壟之間，記錄河流和草木的流變。她們(men) 這樣的女性，既有實實在在的行動，又有超越庸常生活的精神，人物形象的完成度比較高。也就是說，作者用淡墨描繪男性，將濃墨留給女性，繼而確立敘事中心，即“芬”與(yu) “芳”。

　　作者自如的筆觸，鋪灑在鄉(xiang) 村的柴米油鹽之中。這些“芬芳”的女人，擅長把生活中不起眼的邊角料收集起來，細細打磨，煥發光輝。碎柴火沫子，舍不得浪費，堆成小塔，一些用來燒鍋，一些用來漚肥料。花布片做圍裙，要單剪出一塊不同的花色，在前麵做一個(ge) 斜斜的小兜，這樣更加別致好看。一截紅蘿卜，半塊土豆，一丁點洋蔥木耳腐竹，也要變著法兒(er) 做出新的菜式。芝麻葉伏天掐下來，燙熟，放在瓦片上曬幹，跟麵條一起煮，能煮出油性。

　　有兩(liang) 個(ge) 時刻，表麵上看起來隻是樸素的事情，作者的敘事速度卻非常慢，提醒我們(men) 和她一起放緩，去留心那些細微的變化。一次是煮紅薯粥，“哪怕每天不變的紅薯，她都充滿熱情地去擺飭，仔細地削皮，一下一下砍進鍋裏”。楊烈芳一邊做飯一邊看鍋裏的水波，怎麽(me) 看也不厭倦，那翻滾而起的波紋，從(cong) 生白轉為(wei) 淡黃再到透明，把紅薯塊的棱角漸漸磨圓。我們(men) 跟隨她的目光，不禁感慨這個(ge) 外表粗笨的女人，內(nei) 心如此詩意。另一次是孩子們(men) 點燃塑料布製作“扣子”。碗是破的，碗裏的沙子灰不溜秋，點燃塑料袋的氣味焦糊，滴下的黑色液體(ti) 黏稠，這一切並非光鮮亮麗(li) ，然而它傾(qing) 注的是童年的好奇與(yu) 新鮮感：“幾個(ge) 腦袋湊在一起，聞那特殊的氣味。等待它凝固、晾涼，用手摳出來。最激動人心的是拿一根針或一個(ge) 極細的楊樹葉柄，捅進扣眼，將剛才那個(ge) 小沙柱子捅掉，一個(ge) 小黑扣子就成功了。”

　　站在鍋邊觀看紅薯翻滾，與(yu) 捧著一隻舊碗觀看塑料液滴如何變成一隻紐扣，這兩(liang) 個(ge) 場景似乎可以成為(wei) 整部小說的隱喻。這樣聚精會(hui) 神的觀看來自女性，她們(men) 具備這樣的能力：在鍋灶之間，在平常瑣碎的事物當中發現微微的閃光之處。那一刻，她們(men) 的內(nei) 心也在閃光。

　　臨(lin) 近結尾，作者點明主旨，表達出“從(cong) 未冷卻愛和渴望”的信念。她把敘事線索擰緊在這裏，成為(wei) 主幹，非常清楚，也非常結實。但我們(men) 還有一些小的期待，比如希望主幹之外的枝葉能夠更蔥蘢。

　　《光明日報》（2024年03月20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