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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子32年後終相見:相比之下,認親成了最容易的事

發布時間:2020-06-17 09:00:00來源: 中國青年報

  她不隻丟(diu) 了一個(ge) 孩子

  32年後,李靜芝見到了兒(er) 子。

  這個(ge) 男人34歲了,和專(zhuan) 家模擬出的成年畫像並不相似。他不記得4歲以前的事,從(cong) 沒想過自己曾是被拐兒(er) 童。他出生在西安,如今說一口流利的四川話。

  李靜芝仔細地看,他笑起來眼睛會(hui) 眯成一條縫,走路時右腳習(xi) 慣性向外撇——像媽媽。人臉識別和基因比對確認了他的身份。

  為(wei) 了找兒(er) 子,李靜芝印過十幾萬(wan) 份尋人啟事,走了20多個(ge) 省份,見過300多個(ge) 孩子。她幫其中29個(ge) 找到了家,第30個(ge) 是自己的孩子。

  李靜芝成立了“陝西愛子尋找聯合會(hui) ”,還長期擔任“寶貝回家尋子網”誌願者。這個(ge) 網站與(yu) 中國公安部打拐辦合作,是中國最大的公益反拐尋親(qin) 網站。

  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是兒(er) 童失蹤案件的高發期。財新網近日在該網站爬取的一組數據也顯示,在“家尋寶貝”話題下,1989年至1999年,每年有超過700條失蹤兒(er) 童的登記信息。

  也是從(cong) 上世紀90年代起,針對拐賣兒(er) 童犯罪的刑事立法越來越明晰,公安部組織“打拐”專(zhuan) 項行動,失蹤兒(er) 童登記數量逐漸回落。2018年,中國公安機關(guan) 立案的拐賣婦女、兒(er) 童刑事案件5397起,達到5年來最低。

  這依然意味著,平均每天有約15名婦女或兒(er) 童被拐賣。

  1

  1988年10月17日,西安。下午,2歲8個(ge) 月的嘉嘉被父親(qin) 從(cong) 幼兒(er) 園接走。回家途中,嘉嘉口渴,父親(qin) 去街邊一酒店後廚找水,“就一兩(liang) 分鍾的工夫,兒(er) 子不見了”。

  李靜芝正在出差,接到電報後急忙趕回家。沒有手機、互聯網,街上也沒監控攝像頭,她隻能去汽車站、火車站幹等。她把尋人啟事貼上電線杆,也寄給“看上去和兒(er) 童走失有關(guan) 係”的政府部門。她還聯係過各地報刊的尋人欄目。

  一開始,她收到不少線索,有人打來電報“你兒(er) 子在這,快來”。她就去買(mai) 玩具和衣物,“做足接他回來的準備”。她估算著孩子成長的速度,衣服從(cong) 100厘米買(mai) 到130厘米,玩具從(cong) 塑料小手槍買(mai) 到變形金剛。

  在這位母親(qin) 的記憶裏,嘉嘉腦後靠近右耳處有一塊胎記,隆起約1毫米。每次去“接”孩子,她都會(hui) 仔細打量,可往往還沒到生物信息比對環節,她就知道不對。

  孩子走失後的第一年,李靜芝外出找尋過三四次。為(wei) 了安全,她出路費求同學、朋友陪伴,積蓄漸漸不夠用了。

  有一天,她去西安電視台登尋人啟事,被人攔下問路,對方也是要找孩子。

  李靜芝開始琢磨著,和其他家庭互通線索,結伴尋子。她從(cong) 電視、報刊上搜集了50多份尋人啟事的聯係方式,成立了“陝西愛子尋找聯合會(hui) ”,每個(ge) 月開兩(liang) 次會(hui) ,溝通信息,製訂計劃。

  這些尋找孩子的父母按照國家、省、市、縣、鄉(xiang) 五級給幾個(ge) 相關(guan) 部門寫(xie) 信——計生部門、婦聯、公安機關(guan) 、教育和民政部門。八九年的時間裏,10多萬(wan) 份尋人啟事寄向31個(ge) 省級行政區,反饋回來的是五六百封信和電報,線索約200條。

  一旦收到線索,這些父母會(hui) 幾人一組前往當地查證。

  西安女子陳琴西是“陝西愛子尋找聯合會(hui) ”的一員。31年前的一天傍晚,她家忽然停電,她3歲的兒(er) 子賈牛娃正在後院玩耍,燈亮起來時,孩子不見了。

  一家人分別守住火車站各個(ge) 入口,不敢離開片刻,等了一個(ge) 星期後才離開。

  家在陝西鹹陽的張會(hui) 俠(xia) 多次參加過“陝西愛子尋找聯合會(hui) ”的聚會(hui) 。32年前,她3歲的兒(er) 子在家門口消失。有幾次,她和李靜芝搭伴外出認親(qin) ,“真是大海撈針的感覺”。

  即使收到線索,要見孩子也並不容易。張會(hui) 俠(xia) 曾和丈夫兩(liang) 赴河南南陽,都撲空了。第一次,對方說孩子沒在。第二次,她見到一個(ge) 全然陌生的孩子,不具備她描述的最重要的特征。

  一位當年的走失兒(er) 童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他小時候,養(yang) 父母隻要聽說有人要來村裏找他,會(hui) 趕忙把他送走,“到別處躲上幾天”。

  嘉嘉失蹤7天時,李靜芝接到過一個(ge) 電話。對方告訴她,想要孩子,拿5000元到指定地方贖人。她帶著錢去,可遲遲沒人來取。來回折騰3次後,她報警了。

  李靜芝後來得知,幾乎每個(ge) 尋子家庭都有過類似經曆,有的被騙了不少錢。

  32年改變了很多事。李靜芝離婚了,從(cong) 西安搬到天津。老房子早拆了,現代化的商圈重新塑造了老街,報刊亭撤了,街角停放著共享單車。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把母親(qin) 節視為(wei) 最苦澀的節日。

  2

  連不上的線,一端是父母的焦灼,另一端是孩子的追問。

  今年36歲的羅新是4歲那年走失的。他記得,那天母親(qin) 讓他和哥哥去理發,還給了兩(liang) 人5角錢。兄弟倆(lia) 經過一家遊戲廳,駐足了一會(hui) 兒(er) ,一個(ge) 戴安全帽的男人給了羅新一個(ge) 紅紅的蘋果,把他帶走了。

  之後的記憶斷斷續續,他說自己被一個(ge) 高個(ge) 子男人帶上火車,雨滴打在車窗上像泡泡。有人騎著自行車,載著他穿過土路,灰塵蕩起。一路上他都在反抗,到處亂(luan) 踢,第二年春天,腿上還有青一塊紫一塊的傷(shang) 痕。

  來到山東(dong) 農(nong) 村的養(yang) 父母家後,幾乎每天晚上,羅新都會(hui) 重複回憶原來家裏的模樣:房子中間有棵樹;對麵有家銀行;街區附近有位補鞋的叔叔;母親(qin) 賣布;他吃過石榴;有次躺在床上,手被熨鬥燙傷(shang) ……自我強迫式的回憶,令他神經衰弱。

  上初中時,他終於(yu) 獲得線索,村裏一位老人說,羅新是從(cong) 陝西來的。高一那年,他偷偷寫(xie) 信給陝西警方,對方派了人來,可因為(wei) 線索不足,沒能調查下去。之後高考,他報考了陝西的學校。

  羅新拚命拚湊細節。他記得,自己來到山東(dong) 後不久就見到鄰居結婚,那對夫妻的小孩出生於(yu) 1989年,“這說明我走失的時間應該在1988年”。

  為(wei) 了找家,他多數的時間都泡在圖書(shu) 館裏,查找1988年前後的報紙,或在網上搜索信息,走街串巷地找尋記憶。他忙得不見人影,被室友起外號“丟(diu) 丟(diu) ”。

  另一位走失者陳立鳴,是在結婚前的宴席上發覺身世端倪。在座的長輩酒後說漏嘴。那時,他21歲,已在河南某村生活了18年。

  當天夜裏,他敲開親(qin) 戚家門,終於(yu) 問到自己剛進村的故事:他3歲多被拐賣到村裏,因為(wei) 長得大,“像是四五歲”,一度沒人要。最後,養(yang) 父貸款3800元將他帶走——那時候,養(yang) 母已經生了兩(liang) 個(ge) 女孩。

  陳立鳴的家原在陝西安康,家裏做木材生意,因為(wei) 忙,常把他托給熟人照看。後來,那個(ge) 人將他帶走了。

  模糊的記憶纏繞這些孩子的童年。陳立鳴記得,自己聽過火車行駛聲,可他居住的村子離鐵軌少說也有40公裏。初中畢業(ye) 時,他坐上綠皮火車,忽然想起小時候曾被一個(ge) 綠衣男人帶上火車。

  來到養(yang) 父母家5年後,羅新偶然聽說附近有百貨大樓要拆除,他忽然想到,父親(qin) 就在百貨大樓裏上班。

  走失前,他嚐過巧克力,吃過很多種水果。到新家後,有村民給小孩分香蕉,拿到的孩子無一例外地直接往嘴裏塞,隻有羅新下意識地去剝香蕉皮。

  羅新喜歡砸酒瓶上的金屬圓牌,因為(wei) “很像吃過的巧克力”。看見梧桐樹球狀的果實掉落,他也會(hui) 掰開嚐嚐,因為(wei) “很像核桃”。

  3

  李靜芝記得,第一次見麵,羅新花了4個(ge) 小時介紹自己:我來自陝西,有個(ge) 哥哥,我們(men) 兩(liang) 兄弟其中一個(ge) 名字帶“新”字,我手上有一塊兒(er) 燙傷(shang) 的疤痕,走失前,我吃過石榴。

  石榴是陝西臨(lin) 潼的特產(chan) ,李靜芝翻找過去的資料,看到臨(lin) 潼一個(ge) 家庭的情況與(yu) 羅新的描述相似。時隔多年,尋人啟事上的7位數電話號碼早作廢了,地址裏的大廈也已拆遷,僅(jin) 剩孩子父親(qin) 的名字可以查找。

  警方協助他們(men) 查詢戶籍信息,係統裏同名者有50多個(ge) 。之後的四五個(ge) 月,李靜芝逢人便打聽,陝西電視台找她做節目,她也托節目組找人。

  巧的是,節目組有臨(lin) 潼人。這名工作人員托親(qin) 戚打聽,一問之下發現,羅新父親(qin) 就是這位親(qin) 戚的前同事。

  陳立鳴已經36歲了。他是在有孩子後,才下定決(jue) 心尋找親(qin) 生父母的。大兒(er) 子上幼兒(er) 園的那段時間,他經常擔心孩子的安全,“突然明白了為(wei) 人父母的心情”。

  他和妻子到西安尋親(qin) ,不知道找誰,直接去了派出所。登記信息及采血後,有民警向陳立鳴推薦了李靜芝,“她那兒(er) 有很多線索,應該能幫到你”。

  李靜芝提著3個(ge) 大號無紡布袋子前來見麵,袋子裏裝滿尋人啟事。他們(men) 一一核對,沒有結果。李靜芝推薦他登報,再到“寶貝之家尋子網”做登記,8個(ge) 月後,陳立鳴認親(qin) 成功。

  有一次,李靜芝在碰頭會(hui) 上公布了一個(ge) 生活在陝北的走失者信息,在座的家長跑去當地辨認,找到了丟(diu) 失半年的孩子。

  一位陝西涇陽縣的家長曾告訴李靜芝,女兒(er) 在5歲走失。李靜芝說“孩子還有記憶”,讓對方趕緊回憶事發當天的情景,描述家裏環境,在“寶貝回家尋子網”上發布。網站誌願者很快發來消息,這則帖子提到的特征與(yu) 一位前來尋家的女孩情況吻合,基因比對結果還沒出來,這個(ge) 家庭已和女孩相認。

  陳琴西記得,每次出門認親(qin) 時,李靜芝會(hui) 反複強調,盡可能給孩子多拍照片,實在困難,也要把對方的特征記下來。

  湖北襄樊福利院曾給李靜芝來信。有人販子在當地買(mai) 賣孩子,警方趕來時他們(men) 丟(diu) 下孩子逃跑,孩子們(men) 被送到福利院。

  其中一個(ge) 孩子很像李靜芝描述的嘉嘉。嘉嘉外婆前往認親(qin) 後,發現不是。李靜芝還是特意囑咐母親(qin) ,多給男孩拍些照片。這些照片被她拿到家長碰頭會(hui) 上,一位祖母認出那是走失8個(ge) 月的孫子。

  在李靜芝的幫助下,一位貴州的家長找到被賣至福建的兒(er) 子,隻花了2個(ge) 月。李靜芝陪著男孩回家,男孩的母親(qin) 從(cong) 山坡上飛奔下來,一把拉住她:“你放心,我兒(er) 子就是你兒(er) 子。”

  李靜芝發自內(nei) 心地高興(xing) ,但越為(wei) 別人高興(xing) ,也就越為(wei) 自己難過。她想知道:“為(wei) 什麽(me) 牽住孩子手的不是我?”

  走失時超過4歲的孩子,會(hui) 有家的記憶,不少人已在“寶貝回家尋子網”做過登記,等待與(yu) 前來找尋的另一方匹配。

  在不少尋找過嘉嘉的民警眼裏,李靜芝的情況難度很大。孩子兩(liang) 歲失蹤,不具有可參考的記憶和尋找父母的主動性,家人隻能單方麵尋找。

  嘉嘉丟(diu) 失後的第一個(ge) 3年過去後,李靜芝收到的線索越來越少了。有一年,她沒收到過任何消息。“徹徹底底絕望,根本不知道往後方向在哪兒(er) 。”

  2009年,中國公安部已建成全國“打拐”DNA數據庫。李靜芝會(hui) 告訴尋親(qin) 者去做登記,“隻要采血入庫,總有一天能比對上”。

  她刷微博,玩抖音,“站在大家都能看見的地方”。迄今為(wei) 止,她一共上過30多次電視節目。55歲那年,她報名一檔演講類的選秀節目,嘉嘉是她“非來不可的理由”。

  她被寫(xie) 進一條又一條新聞,尋子的內(nei) 容不變,一直更新的幾乎隻有找尋的年頭,23年、27年、32年。

  有人說她圖出名,李靜芝回應,“如果有其他辦法,誰願意把傷(shang) 疤撕給別人看呢?我還得說下去,多一個(ge) 人知道就會(hui) 有多一點(找到孩子的)機會(hui) 。”

  每次麵對鏡頭,講起兒(er) 子的故事,這個(ge) 在別人眼裏樂(le) 觀堅強的女人,都會(hui) 大哭。

  她的社交網站簽名是“為(wei) 了找回自己的骨肉不能放棄的母親(qin) ”。她會(hui) 定期轉發尋子微博。更多家庭依賴她。陳琴西60歲了,她的微信從(cong) 注冊(ce) 那一天起到現在,一直使用昵稱“尋子賈牛娃”——兒(er) 子丟(diu) 失時,她還沒喊過他的大名。張會(hui) 俠(xia) 也已65歲,她會(hui) 用的手機軟件不多,隻能在微信群一遍遍發尋人啟事。

  這些年來,他們(men) 得到的線索幾乎隻有一個(ge) 來源,就是李靜芝。

  陳琴西說,李靜芝去天津生活後,每年攢夠一定數量的線索,就會(hui) 回到西安,把這些家庭聚在一起開會(hui) ,“一年還是能見上六七次”。

  今年4月,李靜芝將3條新線索遞交到西安市“打拐辦”。其中一條線索顯示,多年前,一名四川男子收養(yang) 了一個(ge) 來自西安的男孩。查到男子的住址後,民警第一時間趕到成都,抽血采集DNA後,比對上了。

  5月13日,李靜芝接到了西安市“打拐辦”的通知。等待認親(qin) 的那幾天,她數次失眠,“一點、兩(liang) 點、三點、四點、五點”數到天亮。她怕兒(er) 子認不出她,將花白的頭發染黑又燙卷。

  在現場等待時,她已經哭過一場,很緊張,“最害怕給出擁抱後,兒(er) 子沒有反應”。結局是,兩(liang) 人的擁抱持續了近5分鍾。

  得知李靜芝找到兒(er) 子後,一些家長來到她位於(yu) 西安的家樓下,舉(ju) 著碩大的尋子牌,希望引起記者、警方的注意。

  有人問她:“你找到了孩子,是不是就不會(hui) 再幫我們(men) 了?”李靜芝鄭重地說,“我一定會(hui) 繼續”。有媒體(ti) 來采訪時,她會(hui) 推薦那些人露露臉,她還幫幾個(ge) 家庭錄了視頻發到網上。

  4

  張寶豔是“寶貝回家尋子網”誌願者協會(hui) 的理事長。作為(wei) 全國人大代表,她曾提過多項有關(guan) 打拐的建議。截至目前,她發起的這個(ge) 網站已幫3357人找到了親(qin) 人。

  根據她的經驗,在尋親(qin) 的群體(ti) 中,李靜芝花費32年,其實並不算長,“甚至可以說是中間數”。

  張寶豔接觸過上萬(wan) 個(ge) 類似家庭,她總結過規律:“一般來說,‘家尋寶貝’的難度較大,‘寶貝尋家’則相對容易。可問題是,具體(ti) 到每一位走失者,他們(men) 想法千差萬(wan) 別,要踏上尋家路並非易事。”

  有人對自己被拐的身世不了解;有人因為(wei) 已搬過一次家,在養(yang) 父母身邊生活得不錯,害怕再次麵對未知;有人被養(yang) 父母告知,“你之所以來到這裏,就是因為(wei) 被拋棄了”,結果對尋親(qin) 很排斥。

  陳立鳴在公開尋親(qin) 的前一天晚上想了很久,最終還是無法和養(yang) 父母開口,找來一位叔叔代他表述。

  不少走失者的擔憂都是——找親(qin) 生父母,會(hui) 傷(shang) 害養(yang) 父母。張寶豔見過這樣的年輕人,對方執拗地強調,隻有當養(yang) 父母去世,自己才有開啟尋親(qin) 之路的可能。

  如今,手機普及了,拍照不成問題,高鐵取代了綠皮火車,街道裝上了攝像頭,火車站也有了人臉識別裝置。張寶豔明顯感覺到,在“寶貝回家尋子網”上,尋親(qin) 的成功率正在逐步提升。

  5月18日,中國公安部“打拐辦”副主任孟慶甜也對媒體(ti) 透露,2009年至今,全國公安機關(guan) 已通過積案攻堅和DNA數據庫比對等方式,找回6300餘(yu) 名被拐多年的兒(er) 童。

  她特別指出,現行盜搶兒(er) 童案件案發量每年不到20起。

  對每位登記的尋親(qin) 者,“寶貝回家尋子網”誌願者會(hui) 對應地長期跟進。這些誌願者會(hui) 提醒尋親(qin) 者,去公安部門采集血樣,進行DNA檢驗,並錄入全國數據庫。

  他們(men) 每日在網上檢索,但那些陳年舊案的線索實在有限。“說實話,我們(men) 也不知道從(cong) 哪去突破。”張寶豔坦言。2017年,李鋼等人發表的《中國拐賣兒(er) 童犯罪的地理特征研究》顯示,他們(men) 基於(yu) “寶貝回家尋子網”拐賣兒(er) 童數據庫,以跨度為(wei) 1980-2015年進行數據篩選,獲得了拐賣兒(er) 童信息共14352條。其中不少至今仍在尋找中。

  一個(ge) 叫謝小芳的女孩生於(yu) 2001年,到達養(yang) 父母家已經7歲;一個(ge) 名為(wei) 米桂蘭(lan) 的老人,尋家時已經91歲,她被拐了84年;有人自稱“養(yang) 父說我一個(ge) 多月時被抱到這裏”;有人記得自己被轉過幾次手,“當時哭得厲害,嗓子疼得說不了話”。

  在基本信息登記表裏,多數失蹤者除了所在地和失蹤地之外,其他項目大片留白。一個(ge) 出生三四個(ge) 月後就被拐走的男孩小虎,目前生活在山東(dong) 臨(lin) 沂,他的失蹤地點寫(xie) 著“亞(ya) 洲”,不願公開照片尋親(qin) ;一名叫胡銓容的老人,自稱出生於(yu) 1933年,“身份證日期,不一定準確”。他稱家人是抗戰時期逃離廣東(dong) ,父母被日軍(jun) 飛機炸死。

  5

  2011年春節,在一檔電視節目中,9個(ge) 年紀相仿外形各異的年輕男子站成一排,為(wei) 李靜芝合唱了一首改編的《天使的翅膀》。

  這首歌獻給他們(men) 共同的“媽媽”,他們(men) 是得到李靜芝幫助成功認親(qin) 的部分走失者。

  張寶豔介紹,嘉嘉走失的1988年,正是中國兒(er) 童被拐的高發時段。她介紹,那時候在農(nong) 村,不少人認為(wei) 家裏不能沒有男孩,可計劃生育政策施行下,再次生育並不可行。

  也有一些地區,家族文化氛圍濃厚,比如在福建和廣東(dong) ,“家裏男孩多,人多勢眾(zhong) ,在當地就有話語權”。張寶豔見過一個(ge) 福建的家庭,已有6個(ge) 女孩和4個(ge) 男孩,仍要再買(mai) 一個(ge) 男孩。

  “寶貝回家尋子網”的數據印證了這一點:被拐賣的孩子裏,男孩占了絕大多數,而女孩的走失,多數源於(yu) 被遺棄。

  張寶豔說,貴州、四川、雲(yun) 南、重慶、陝西是兒(er) 童拐出的重災區,而山東(dong) 、河南、廣東(dong) 、福建、江蘇則是排名居高的拐入地。在《中國拐賣兒(er) 童犯罪的地理特征研究》一文中,有學者將其總結概括為(wei) ,“西部集中拐出,東(dong) 部分散拐入。”

  羅新就在其中。他自稱從(cong) 十五六歲到二十五六歲,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兩(liang) 三點才能睡著,有時候徹夜清醒。

  這些年,他做過裝卸工,在後廚配過菜,在網吧當過網管,賣過電視機和方便麵。“起初一些工作做得挺有樣的,但因為(wei) 長期失眠引起的健康問題,沒法堅持下來。”

  他“思想負擔重”,和朋友一直保持著客氣的距離,“生活亂(luan) 糟糟的”。

  “在青少年的時候,我已經被壓垮了。”他說,那時候,他就想要一個(ge) 答案,害怕等得太久,找到父母時,對方都已經不在了。

  認親(qin) 時已是2009年,羅新的親(qin) 生父親(qin) 離世了,哥哥被人打傷(shang) 留下後遺症。家裏的布料生意早不做了,母親(qin) 在街上賣水果。他老家在臨(lin) 潼書(shu) 院街,那是華清池景區外的第一條街。原本隻能一輛車通過的小路變成了6車道快速路。

  如今,陳立鳴的妻子全職看孩子。他當年走失後,母親(qin) 生了兩(liang) 個(ge) 女孩,父親(qin) 和其他女人又生了個(ge) 兒(er) 子。

  這些年,他也接觸過一些走失者,不少人的成長經曆都頗為(wei) 曲折:有人沒上過學,因為(wei) 農(nong) 村的養(yang) 父母害怕他有文化後離開;有人被拐賣到新疆,養(yang) 父常在酗酒後實施家暴;有人被認為(wei) “不好養(yang) ”,被轉賣過好幾次。

  李靜芝接觸的走失兒(er) 童中,後來考上大學的沒幾個(ge) ,不少人在初中階段就已輟學。

  張寶豔總結,對家有記憶的孩子,容易變得非常敏感,極端的狀態下還會(hui) 仇視社會(hui) 。她幫助過的一個(ge) 男孩,養(yang) 父母對其關(guan) 懷備至,而他總找理由離家出走。

  “有人在迷茫中丟(diu) 失了自己,有人在慚愧中度過漫長的歲月,走失的打擊對孩子和父母都一樣沉重。”她說,前來登記的家庭中,不少夫妻已離婚。

  失去兒(er) 子的時候,李靜芝埋怨過丈夫。兩(liang) 人一起找了5年,之後丈夫想要再生一個(ge) ,可她的心思全在嘉嘉身上。後來,他們(men) 都不太願意踏進那個(ge) 沒有孩子的家,“太冷了”,就離婚了。

  直到嘉嘉走失的第二十三年,前夫和李靜芝說了對不起。那時,兩(liang) 人都已再婚。

  在“寶貝回家尋子網”上,不少尋子父母如今超過60歲。張寶豔見過有家庭因為(wei) 找孩子傾(qing) 家蕩產(chan) ,家人互相埋怨。有人自殺,有人“一直在路上”。也有人積勞成疾,壯年離世。

  在廣東(dong) ,有個(ge) 丟(diu) 失兒(er) 子的母親(qin) 得了癌症。她抱怨化療生不如死,可她要堅持,活到見著孩子的一天。

  在西安,一位白姓男士大兒(er) 子有缺陷,妻子沒工作,又丟(diu) 了小兒(er) 子。工作之餘(yu) ,他會(hui) 騎上自行車,沿著西安市區和周邊的鄉(xiang) 村跑。他習(xi) 慣背上灌滿開水的玻璃瓶,揣幾個(ge) 饅頭,到了飯點就停在路邊吃兩(liang) 口。

  尋子四五年後,這位父親(qin) 患上腦癌,很快去世。他們(men) 一家人是李靜芝的“心結”。

  她還記得一個(ge) 生活在東(dong) 莞的男孩,在認親(qin) 采血前遭遇車禍去世。男孩原本對家有零零碎碎的記憶,他會(hui) 指著養(yang) 母手上的戒指說,我媽媽的戒指比你的還要大,他進門必換拖鞋、洗手,為(wei) 了找到家,上小學時他離家出走了兩(liang) 次。

  李靜芝找到男孩的養(yang) 父母,還去了東(dong) 莞當地的派出所,“找尋之路還要繼續,不管他是否還在人世,也該讓他的親(qin) 生父母知情,盡管足夠殘忍”。

  6

  找到人,並不是終點。

  李靜芝解釋,認親(qin) 成功後,一些家庭還算融洽,大部分卻都“不太容易”。他們(men) 麵臨(lin) 的問題很現實,比如,親(qin) 生父母如今的經濟狀況不佳;分開多年兩(liang) 方的生活也已脫節。

  “相比之下,認親(qin) 成了最容易的事。”她說。

  不久前,一個(ge) 年輕人向李靜芝傾(qing) 訴苦惱,自己跟親(qin) 生父母見麵後,兩(liang) 方都是“淡淡的”,不知道怎麽(me) 能互相邁一步。還有一個(ge) 小夥(huo) 子,得知自己的身世後收拾行李住到了李靜芝家。

  有人回到親(qin) 生父母家後,和弟弟相處不好。此前,養(yang) 父對他不太關(guan) 心,他也不會(hui) 接納關(guan) 心或是回饋關(guan) 愛。走失的經曆在他心裏烙下了印記,總覺得“別人欠我的”。

  “很多人都是各想各的,不在一個(ge) 軌道上。”在李靜芝看來,這些家庭“團圓”後,需要心理輔導。“告訴父母該怎麽(me) 做,孩子該怎麽(me) 做”。可她也擔心,如果這種困境被公眾(zhong) 熟知,有人會(hui) 放棄尋親(qin) 。

  對大部分尋子的父母來說,多年追尋最終變成幾個(ge) 簡單問題——孩子在哪兒(er) ,是否活著。

  陳琴西說,現在孩子已經長大了,和小時候不一樣,沒法找到了就弄回自己身邊,“我隻想臨(lin) 終前知道他還在世上活著”。張會(hui) 俠(xia) 則說,“隻要他過得好,想回來可以,不想回來也可以。”

  如今,李靜芝再喊起嘉嘉這個(ge) 小名時,會(hui) 馬上得到回應。母子倆(lia) 待在一起有種“很熟悉很舒服的感覺”。她給兒(er) 子講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聽到他說,“終於(yu) 知道我3歲以前是什麽(me) 樣兒(er) 了”。

  和李靜芝相處一個(ge) 月後,嘉嘉從(cong) 西安回到成都。“他得忙他的事了。”李靜芝語氣低沉。

  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李靜芝曾明確表示過,找到嘉嘉後,一定會(hui) 起訴兒(er) 子的養(yang) 父母,可她最終沒有這樣做。

  “尋親(qin) 的過程,李靜芝也隻過了第一關(guan) 。”張寶豔坦言,事實上,多數家庭在團圓後,不得不作出“折衷”選擇——與(yu) 孩子的養(yang) 父母和平相處。他們(men) 怕傷(shang) 害孩子的感情,也怕不被接納,相互間守著一條微妙的“邊界線”,小心翼翼地不去逾越。

  也有最極端的情況,張寶豔見過有孩子被警方解救之後,始終不認親(qin) 生父母,“頂多就是見一麵而已”。

  有一次,羅新和親(qin) 生父母視頻聊天,他介紹了養(yang) 父母,兩(liang) 邊的老人匆匆打了招呼,他會(hui) 叫兩(liang) 個(ge) 母親(qin) “媽媽”,畢竟“已經擁有的很難去拋棄”。

  找到家之後,陳立鳴和養(yang) 父母保證,會(hui) 給他們(men) 養(yang) 老送終。身在廣州的親(qin) 生母親(qin) 則淡淡地對他說,“不用管我,我有你的姐妹照顧”。

  他一直用著養(yang) 父母起的名字,直言改回去“可能性不太大”。他求學、工作、結婚,後來又有了兩(liang) 個(ge) 兒(er) 子。他把原名“寧非”拆開,放進了兒(er) 子的名字裏,陳亦寧、陳亦非。

  最近,李靜芝又組織了一次尋子見麵會(hui) ,這一次的主角是她的兒(er) 子。時隔多年,她家的客廳再一次熱鬧起來,燈上掛著拉花和氣球。

  她還在家裏擺上了兒(er) 子小時候騎過的三輪車。32年裏,她一直帶著這輛自行車,用幾層袋子纏好。

  認親(qin) 之後,她和嘉嘉每天都在一起,可她還會(hui) 覺得“是在做夢”。她會(hui) 忍不住捧起嘉嘉的臉,盯著半晌。“我總在想,他其實沒有變,隻不過是放大了一點兒(er) 。”

  有一次,她和嘉嘉開玩笑,“你能不能再縮回去,回到3歲,咱們(men) 重新開始生活?”她聽到嘉嘉輕輕地答了聲:“好。”

(責編: 賈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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