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wei) 1950年3月29日,先遣部隊在樂(le) 山軍(jun) 民熱烈歡送中出發時的情景。
1950年的春季,我們(men) 進藏先遣部隊抵達鄧柯的第二天,一個(ge) 身著藏裝的青年人,來到我的門前,他帶著羞澀而又興(xing) 奮的神情問道:
“可以進來嗎,首長?”
當他坐在我的麵前開始敘述他的來意時,我發現他是經過我們(men) 黨(dang) 教育過的倔強的青年人,因此,我很快喜歡起他來。
“首長,咱們(men) 隊伍剛到這裏,人地生疏,困難一定很多,隻要我能辦到的事,請隨時派我去辦,我的名字叫周大興(xing) 。”
“同誌,聽你的口音像是四川北部的人,怎麽(me) 到這裏來的?又怎麽(me) 穿起藏裝來了?”
“這是過去很久的事了,就不用談它了吧。首長,請你相信,我絕不是壞人。能夠幫助咱們(men) 隊伍做一點事,就是我最大的快樂(le) 。”顯然他已經陷入深深的回憶中,臉上顯出嚴(yan) 肅而又痛苦的表情。
我不好繼續問他的身世和經曆,暗地猜想這位熱情的青年人一定是在我們(men) 部隊工作過,莫不是被敵人俘虜過,流落到這裏來的?我感謝他幫助軍(jun) 隊的好意,並請他以後抽空砍些柴火來。
從(cong) 此,周大興(xing) 每天兩(liang) 次或三次把大捆木柴背到我們(men) 駐地來。他工作得那樣起勁,常常見到他的藏族妻子把飯送到我們(men) 駐地等他吃。我們(men) 付給他柴火錢時,開始他推說以後打總給他,當司務人員把錢往他荷包裏塞的時候,他幾乎惱怒起來:“我是為(wei) 了錢才給咱們(men) 隊伍砍柴的嗎?”他像受了很大侮辱似的,把錢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往家裏走去。
一連兩(liang) 天,周大興(xing) 沒給我們(men) 砍柴。
周大興(xing) 奇怪的表現,引起了我要詳細了解他的興(xing) 趣。當我到他家裏的時候,隻有他妻子在家,屋裏空蕩蕩的顯得很苦。從(cong) 他的妻子口中打聽到,周大興(xing) 平常就依靠砍柴賣得很少的錢,買(mai) 些糌粑,挖些人參果,維持生活。
“他這樣窮,你為(wei) 什麽(me) 要嫁給他呢?”我好奇地問。
“他是一個(ge) 好人,他是一個(ge) 紅軍(jun) !”她回答得那麽(me) 自然,那麽(me) 驕傲。
“啊?他是一個(ge) 紅軍(jun) ,他現在在哪兒(er) ?我想跟他談談。”
經過她的指點,我一口氣跑到周大興(xing) 砍柴的地方,他正在使勁砍柴,沒有發現我已走近他的身邊。
“紅軍(jun) 同誌,還在生我們(men) 的氣嗎?”
他突然聽到這種稱呼,顯得十分驚訝,但又掩不住內(nei) 心的喜悅。
“是我老婆告訴你的嗎?我再三囑咐她暫時別忙告訴你們(men) ,等你們(men) 從(cong) 行動上知道我……唉,討厭的病,使我離開咱隊伍15年了。我總算活著親(qin) 眼看到了中國革命的勝利,但是,我做了些什麽(me) 呢?”
年輕人被痛苦的回憶激動著,晶瑩的淚花,閃動在他的雙眼裏。
“要是你感到過去做的工作不多,今後,有你做不完的工作呢!”在回家的途中,我這樣安慰他。
經過同周大興(xing) 的交談和側(ce) 麵了解,我知道了他是四川巴中人,1933年,11歲的他被紅四方麵軍(jun) 供給部的同誌稱為(wei) “紅小鬼”。參軍(jun) 前,他給地主放牛,受盡折磨,因此懷著熾熱的階級仇恨,參加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鬥爭(zheng) 。紅軍(jun) 到了甘孜,他得了重病,不能隨隊北上,含著熱淚,送走了自己的隊伍。他牢記著紅軍(jun) 首長臨(lin) 別時的指示:“想盡辦法,活下去,等著我們(men) ,我們(men) 一定會(hui) 回來!”他又幹起給別人放牛羊的差事。25歲那年,特務懷疑他是共產(chan) 黨(dang) 的坐探,把他關(guan) 進監牢,苦打硬逼,要他供出共產(chan) 黨(dang) 組織的線索,但沒有從(cong) 他口中得到一個(ge) 字。他被釋放出來後,主人也不敢再用他了,在這家當傭(yong) 人的藏族姑娘卻愛上了他,同他一道搬到鄧柯來住。
周大興(xing) 很快跟部隊同誌熟悉起來了,大家都喜歡同他接近,要他講紅軍(jun) 的故事,向他學習(xi) 藏語,介紹藏族人民的風俗習(xi) 慣,從(cong) 此他變得特別活躍,特別年輕,我們(men) 部隊不論幹部戰士要他幫助辦的事,他都非常熱情非常認真地去辦。
6月中旬,傳(chuan) 來某地藏軍(jun) 準備襲擾鄧柯的消息,我們(men) 決(jue) 定派偵(zhen) 察排去探明情況。不知是哪位偵(zhen) 察員把這件事情“小廣播”給周大興(xing) 了,並且還說:團長因為(wei) 找不到一個(ge) 合適的向導正在發愁呢。
我和團長郤晉武同誌正在研究偵(zhen) 察排出發的路線和任務,偵(zhen) 察參謀包榮領著周大興(xing) 進來了。他今天特別高興(xing) ,笑容始終掛在臉上,見到我們(men) ,還表現出一種少見的顯示聰明的神氣。他有趣地眨一眨眼,還用右肘碰了一下包參謀,然後站在旁邊,一聲不響。
“首長,我還有一段曆史忘了交代。”周大興(xing) 按捺不住內(nei) 心的興(xing) 奮,終於(yu) 開了腔:“我在四方麵軍(jun) 供給部工作的時候,有一次被敵人圍在一條山溝裏,找不到突圍的道路。我向首長請求去偵(zhen) 察敵情和地勢,我裝成走親(qin) 戚的小孩,跑到敵人駐地周圍轉了幾圈,啥都看清楚了,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被敵人捉住了。他們(men) 嚇唬我,打我,還拿把大刀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想逼迫我承認是紅軍(jun) 的探子。我一口咬定是走親(qin) 戚的,我被打得昏過去了。等我醒來時,我已被關(guan) 在一間破房子裏,我伸一伸胳臂和腿,感到自己還可以爬行。我悄悄瞅瞅門外,天已黑,沒有人,我便忍著疼,支起身子逃走了。回到部隊,向首長詳細匯報了情況以後,很快給我治了治傷(shang) ,我領著隊伍,悄悄脫離了敵人的包圍。”
我和團長都懂得周大興(xing) 敘述這段曆史的用意,相視會(hui) 心一笑。團長卻故意地說:“我們(men) 不需要審查你的曆史,你談這些有什麽(me) 用?”
“不,我不想你們(men) 了解我的曆史,我是想說明我幹過偵(zhen) 察工作,能完成偵(zhen) 察任務。請準許我去吧,團長同誌!”
“準你到哪裏去?”團長問。
“是這樣的,周大興(xing) 同我們(men) 一送去偵(zhen) 察情況,他說他懂藏話,道路也熟,能幫助我們(men) 完成任務。”包參謀顯然也希望我們(men) 準許周大興(xing) 同偵(zhen) 察排一道出發。
團長同我研究了以後,同意了周大興(xing) 的要求。
偵(zhen) 察排出發的時候,周大興(xing) 依然穿著藏裝走在隊伍麵前。他腰上掛一支匣子槍,肩上還扛著一支步槍,從(cong) 他英武的步伐上,明顯地流露出他重新扛起槍後充滿光榮和自豪的感情。
6月26日,偵(zhen) 察排在一個(ge) 茂密的森林裏,同一股藏軍(jun) 打上了。周大興(xing) 首先向藏軍(jun) 衝(chong) 去,藏軍(jun) 誤認為(wei) 他是自己人,沒有在意,等到衝(chong) 鋒槍和步槍一齊尖叫起來,藏軍(jun) 才慌亂(luan) 地逃竄。這時周大興(xing) 身上卻增加了一支繳自藏軍(jun) 的步槍。逃散的藏軍(jun) 在四周山上吆喝叫囂,見到我們(men) 人少,又成群結隊地向我們(men) 反撲。在敵眾(zhong) 我寡的形勢下,周大興(xing) 向包參謀建議,由包參謀率領偵(zhen) 察排,帶領繳獲的物資槍械向鄧柯撤退,他在後麵掩護。包參謀和偵(zhen) 察排同誌都不同意這樣辦,一定要他先走,另外派人掩護。周大興(xing) 著急地說:“現在不是爭(zheng) 論的時候,我懂藏話,又比你們(men) 熟悉地形,我留下掩護大家,要有利得多。”說著,他迎著敵人追來的方向,昂頭走去。
周大興(xing) 掩藏在大石底下,看見一個(ge) 藏軍(jun) 騎馬過來,他瞄準一槍就把那家夥(huo) 撂下馬來,等到過來的藏軍(jun) 多了,就向後跑一段,找好隱蔽地方,又向後撤。藏軍(jun) 被這一個(ge) 穿藏裝的青年人弄惱火了,就四麵八方向他圍過來,一心要逮活的。
周大興(xing) 邊打邊退,退到一條樹木掩映的激流邊。藏軍(jun) 吆喝著向他逼近,他摸摸身上,隻有3發子彈了,就朝著最靠近的藏軍(jun) “砰砰”兩(liang) 槍,揍倒了兩(liang) 個(ge) ,然後把槍掛在肩上,跳進激流,飄到江邊的樹叢(cong) 裏,隱藏起來。當天夜裏,他用褲子紮成浮水套圈遊過江來。
周大興(xing) 的英雄行為(wei) ,很快在部隊中傳(chuan) 開了,大家更加喜歡他,尊敬他。但是,周大興(xing) 突然憂鬱起來,這是在我們(men) 部隊快向昌都進軍(jun) 的時候發現的。
我和團長都知道這位青年人的心思,因為(wei) 直到我軍(jun) 快離開鄧柯的時候,周大興(xing) 還沒正式成為(wei) 人民解放軍(jun) 的戰士,雖然他在三個(ge) 多月內(nei) ,實際上做了一個(ge) 解放軍(jun) 戰士應做的工作。他經常到連隊試著穿戴戰士們(men) 的衣服和帽子,望著“八一”帽徽發呆,戰士們(men) 也熱情地對他說:“到咱們(men) 隊伍裏來吧!”“隻要能準我來,就是比紅軍(jun) 生活還苦百倍,我也情願。”他有些激動了。
我和團長商議後,決(jue) 定把周大興(xing) 想回部隊的願望報告師部。
離開鄧柯的前一天,我把師部準許他回隊的決(jue) 定告訴了周大興(xing) ,這位青年人竟喜歡得掉下淚來。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半天沒說一句話。
“你跟著隊伍出發,你愛人願意嗎?”我問。
“我想她會(hui) 願意的,但我決(jue) 定暫時不忙把我回部隊的事告說她。”
“那可不成啊,她是很愛你的!”
“好吧,明天走的時候再告訴她。”
周大興(xing) 在進軍(jun) 昌都途中,擔任了向導、翻譯、偵(zhen) 察員、民聯工作員等數種工作。他有時化裝成藏族青年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了解道路和敵情,有時走在全隊後麵,搜集群眾(zhong) 對我軍(jun) 的反應。到了宿營地,既要給幹部擔任翻譯,進行統戰工作和了解情況,又要幫各單位買(mai) 柴買(mai) 草,他成了大家非常喜愛和不可缺少的人。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行軍(jun) 時,總背著自己的全部行李,還幫助年紀小、身體(ti) 弱的同誌。他慢慢消瘦了,但他從(cong) 來不在同誌們(men) 的麵前表現出一點疲憊的樣子。
團裏為(wei) 了照顧他,決(jue) 定給他一匹乘馬,但他堅持不要,並主動把那匹馬放在收容隊,給掉隊的病員騎。
部隊過囊謙寺的第二天,我發現他背著沉重的行李和幹糧袋,艱難地走在隊伍的後麵,臉色鐵青,顯然是在硬撐。我硬將他的行李奪過來放在馬上,對他說:“你不應該這樣不愛護身體(ti) 。”
“這比紅軍(jun) 時代好多了,那時候的困難比今天不知要大多少倍!”他像是有意鼓勵同誌們(men) 戰勝困難似的,臉上顯露出無限的樂(le) 觀和自信:“我的身體(ti) 挺結實,這幾天得了點小病,過兩(liang) 天就好了。”
部隊決(jue) 定要用快速動作,向類烏(wu) 齊兼程急進,便讓周大興(xing) 和其他有病的同誌,在後邊慢慢跟進。我們(men) 剛到甲桑卡的時候,周大興(xing) 卻趕上來了。他已三天沒吃飯了,麵部黃腫得使人害怕,他剛把行李放下就氣喘籲籲地說:“前麵路不好走,讓我給部隊帶路吧!”
這種堅毅的精神和熱愛部隊的表現,使我極為(wei) 感動。我仔細端詳著他的臉,發現他的病勢不輕,經過醫生診視後,才知道他是嚴(yan) 重的心髒病。如果再不休息,會(hui) 有生命危險。臨(lin) 出發的時候,我一再囑咐醫生和幾個(ge) 留在後麵看守病員的同誌,對周大興(xing) 要特別照顧,想盡一切辦法把他的病醫好……
部隊解放了類烏(wu) 齊以後,不幸的消息傳(chuan) 來了。在後麵收容病員的同誌前來告訴我,由於(yu) 氣候惡劣和醫療條件不好,周大興(xing) 在甲桑卡犧牲了。臨(lin) 死前,他請求把一封信轉給他妻子。我沉痛地念著他寫(xie) 的信:
親(qin) 愛的益西澤瑪:
我永遠不能再見到你了!我能夠重新回到自己的隊伍,做一點我能做的事,我的誌願就算達到了!我沒有辜負紅軍(jun) 首長對我的指示,和你對我堅貞的感情。澤瑪,不要為(wei) 我難過,永遠跟著共產(chan) 黨(dang) ,做你應該做的事吧!
周大興(xing)
1950年10月13日
永遠跟著黨(dang) 走,做我們(men) 應該做的事情,不要為(wei) 他難過,這話說起來容易。但是,像周大興(xing) 這樣全心全意為(wei) 了人民為(wei) 了黨(dang) ,獻出了自己一切的人,又怎能不使我們(men) 永遠懷念他呢!(新利平台 文/楊軍(jun) 時任十八軍(jun) 52師154團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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