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旦玉珍：山穀裏走出來的世界冠軍

　　次旦玉珍（左一）和貢鬆朗加（右一）獲得2023年全國首屆滑雪登山冠軍(jun) 賽混合接力冠軍(jun) 。圖為(wei) 奪冠後他們(men) 的合影。記者 鄭璐 曉勇 攝

　　4月13日，次旦玉珍、普姆阿尼、朗卡布尺三個(ge) 好朋友結伴向位於(yu) 半山腰的賽道中轉站前行。

　　此時，天空湛藍，滿山滿穀都是厚厚的晶瑩剔透的白雪。了解的人說，這就是鍾愛滑雪人的最愛。因為(wei) 粉雪濕度小，滑起來格外暢快。

　　就在剛才，2023年全國滑雪登山冠軍(jun) 賽團體(ti) 比賽在總裁判的一聲號令下開賽。沒有比賽的女孩們(men) 早約好了去幾個(ge) 中轉的地方，為(wei) 參賽的男隊友們(men) 和主教練金煜博遞遞水、助威加油。

　　隻見，幾個(ge) 雙腳踏著滑板的女孩，一步步向茫茫白雪中的條條滑道縱深處滑去。

　　紅色的隊衣，裹著次旦玉珍瘦小的身子，越滑越小。那背影，輕盈又自信。

　　繼在西班牙加泰羅尼亞(ya) 舉(ju) 行的2023滑雪登山世錦賽上，次旦玉珍奪得女子U18組個(ge) 人越野賽、垂直競速賽兩(liang) 項冠軍(jun) 後，金牌似乎與(yu) 這位小將有了某種約定，在本屆為(wei) 期6天的賽程裏，她參與(yu) 兩(liang) 項個(ge) 人和一項混合接力賽，包攬了3枚金牌。她說，這是她期待中的收獲。

　　至此，這個(ge) 從(cong) 零基礎學起、年僅(jin) 16歲、僅(jin) 有2年零6個(ge) 月滑雪登山訓練史的藏族女孩，以絕對的實力和潛力，在線演繹“出道即巔峰”的傳(chuan) 奇。

　　迄今，她已將國際、國內(nei) 滑雪登山賽事的7枚金牌收入囊中。她在每場比賽中的優(you) 異表現，讓世界記住了她的名字：次旦玉珍。

　　從(cong) 山穀裏走出來的世界小冠軍(jun)

　　次旦玉珍的老家在山南市隆子縣熱榮鄉(xiang) 加林村。在她幼年的記憶裏，老家屬半農(nong) 半牧，有一條河流和一片小樹林，是她和玩伴常去玩耍的地方。

　　雖然數量不多，但家裏有牛羊，也有農(nong) 田。通常，父親(qin) 管牲畜，因此經常在山上；母親(qin) 做家務，也負責田間地頭的活兒(er) ，還要照顧上學的她和弟弟及年邁的外公。

　　10歲前，次旦玉珍的生活大抵如此，談不上多麽(me) 富裕，但有鄉(xiang) 野靜謐的生活，更不缺少家庭的溫暖和愛的滋養(yang) 。

　　由於(yu) 從(cong) 小出眾(zhong) 的運動天賦，小學三年級時她就轉入山南市業(ye) 餘(yu) 體(ti) 校上學。2019年9月，她被招到自治區體(ti) 育學校，成為(wei) 一名主攻競走的體(ti) 育生。她說：“在體(ti) 校期間我表現一般，對競走也不是太感興(xing) 趣。但我仍會(hui) 按照羅桑老師的指導，努力練習(xi) 腳步的動作如何會(hui) 更靈活，手臂怎麽(me) 擺動才能提速。”

　　轉年，次旦玉珍就迎來了她的首個(ge) 人生拐點。2020年10月，國家體(ti) 育總局體(ti) 育科學研究所到西藏自治區體(ti) 育運動技術學校開展跨界跨項選材測試，為(wei) 各類項目，特別是為(wei) 備戰冬奧的冰雪類項目選拔和儲(chu) 備人才。

　　聽說選拔將以2007年出生的孩子為(wei) 主後，2006年出生的次旦玉珍有些猶豫。一位教射箭的老師對她說：“你去試試吧，要把握好每次機遇。”

　　這一去，她從(cong) 200餘(yu) 名孩子中以第4名的成績被選中。與(yu) 她一起的還有其他4人。後來，他們(men) 成了她在國家隊的隊友兼好朋友。

　　那時，未滿14歲的次旦玉珍並不知道，從(cong) 此，她與(yu) 常常思念的山穀裏的一切，將真的漸行漸遠。

　　當得知次旦玉珍被選拔到國家隊時，她的父母既高興(xing) 又惆悵。雖然，他們(men) 不清楚滑雪登山是個(ge) 什麽(me) 樣的運動，但總是會(hui) 擔心。

　　“我知道父母怕我受傷(shang) ，但我自己一直堅持下來，很少向他們(men) 抱怨訓練的苦和累，他們(men) 總是尊重我的選擇。”次旦玉珍說。

　　進入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隊後，正式開啟了次旦玉珍作為(wei) 滑雪登山運動員的生涯。兩(liang) 年多來，她和隊友們(men) 在夏訓地以有氧訓練為(wei) 主，包括跑步、登山、自行車和各種力量的訓練。

　　“夏訓以苦練協調性、靈敏性和恢複體(ti) 能為(wei) 主。再把力量、速度等提升到更高更好的水平。”她說。

　　15歲時，第一次冬訓在吉林北大湖雪場開始，這也是次旦玉珍第一次真正見到滑雪場。對那天的情形，她至今記憶猶新：“特別害怕，尤其是在學習(xi) 怎麽(me) 下滑的過程中，我怕自己會(hui) 撞倒別人，用一周時間才算適應過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次旦玉珍和同伴們(men) 在滑雪場每日“爬上來、滑下去”的一次次訓練中，已經記不清摔過多少遍。但在這個(ge) 過程中，她甩開了畏懼的感覺，還與(yu) 滑雪場磨出了一份親(qin) 近感。“大概一個(ge) 月後，害怕的感覺就幾乎沒有了。”她說。

　　就這樣，一群平均年齡隻有15歲的滑雪登山運動小將，在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隊教練金煜博手把手的教授下，一路追著雪，一同滑行向前。

　　這期間，大家都沒回過老家。次旦玉珍說，非常想念父母家人，也想念山穀裏的一切。即便訓練再苦再累，偶爾還受傷(shang) ，但她和父母通話或視頻從(cong) 來隻報喜不報憂。“怕說多了他們(men) 擔心得睡不著覺、吃不下飯。”她說。

　　在男孩堆裏勇敢逐夢的女孩

　　在新疆阿勒泰地區可可托海滑雪場舉(ju) 辦的全國首屆滑雪登山冠軍(jun) 賽的各項賽事中，女性運動員的數量明顯少於(yu) 男性。

　　“滑雪登山這項運動在歐洲興(xing) 起得早，但在國內(nei) 是這些年才開始的。從(cong) 事這項運動的男孩多、女孩少，有的隊甚至沒有女孩。”自治區登山隊副隊長阿旺紮西說。

　　在短距離、個(ge) 人越野、垂直競速、混合接力、團體(ti) 賽等五項賽事中，4月13日舉(ju) 行的團體(ti) 賽就隻有男子團體(ti) 參賽。“因為(wei) 女隊太少了。”阿旺紮西說。

　　參加團體(ti) 賽的男隊員要在中轉站停下來，將防滑帶再次粘在滑雪板上後繼續前行。此時，次旦玉珍和女孩們(men) 早已提前到達中轉站，她一臉興(xing) 奮地站在邊上為(wei) 大家鼓勁加油，一邊向再次整裝出發的教練金煜博和隊友們(men) 遞水：“水、水、水，喝水嗎？加油！加油！”

　　當一群著裝齊備、身材普遍消瘦的滑雪運動員站在一起，你很難辨別誰是誰。但認出次旦玉珍卻不難，因為(wei) 相對其他人，她身材更嬌小，還有她的短發和她活躍的個(ge) 性，總能很快認出她在哪裏。

　　這天，新疆阿勒泰地區可可托海滑雪場是個(ge) 難得的大晴天。在高寒日光的照射下，白雪被襯得更亮更刺眼。中轉站點就位於(yu) 一個(ge) 半坡的野雪滑道，幾天來新下的雪又使這一區域的雪量增加，沒有滑板支撐的人走過去很容易陷進去。

　　為(wei) 隊友助威後，原本要離開去下一站點的次旦玉珍，看見記者一腳踩陷進深雪裏，她連忙跑來扶起記者，發現手也凍僵了，又連忙貼心地用自己的雙手幫忙搓著捂熱，不時哈氣取暖。一係列連貫的動作，溫暖得令人動容。

　　“活潑、善良、努力、拚搏。”這是次旦玉珍給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隊教練金煜博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與(yu) 次旦玉珍同年來到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隊的貢鬆朗加對這個(ge) 跟他同歲的女孩用“太牛了”來形容。說起次旦玉珍，帥氣的貢鬆朗加以一種近乎誇張的害怕表情說：“她太牛了！她不隻是在女隊裏麵強，在男隊裏也是強的。她有天賦，但隻要你跟她在一起訓練過，你就知道她有多拚命了。”

　　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隊隊員、來自青海黃南州的藏族少年索南才旦也有同感。他記得，有一次隊內(nei) 的強度訓練要在操場跑十個(ge) 1000米。“她跑到第8圈時已經都跑吐了，教練看著都不忍心，讓她別跑了，可她繼續跑並完成任務。這個(ge) 女生太自律了，本身有那麽(me) 好的天賦，還這麽(me) 努力，她獲得的所有獎項都是應得的。”這個(ge) 同樣16歲的少年不無感慨地說道。

　　金煜博說，次旦玉珍平時喜歡跟男生練也是因為(wei) 她的水平高。“隻有跟更強的人才能提高得更快。”他說。

　　全國首屆滑雪登山冠軍(jun) 賽第二日，次旦玉珍參加了個(ge) 人越野賽。這項賽事就像馬拉鬆一樣，通常是運動員集體(ti) 起跑，在沒有任何外界援助的情況下獨立完成比賽。

　　“不僅(jin) 線路長、耗時多、難度大，對參賽者的體(ti) 能、耐力和技術都有較高要求。”西藏滑雪登山隊成年組教練朗加多吉說。

　　比賽在海拔2200米-2800米、長度13前麵的不同地形間設置了止滑帶攀登、背板攀登和下滑三個(ge) 賽段，選手們(men) 要在這個(ge) 賽段累計3次上升3次下滑。

　　次旦玉珍總是第一個(ge) 衝(chong) 到中轉站脫掉雪板並將雪板固定在背包上。在短且陡峭的賽道上，她小小的身體(ti) 將背板、止滑等動作做得熟練又快速。要知道，很多賽段路線設置在穿著雪板不可能完成的極端地勢中。

　　曆經1個(ge) 多小時後，次旦玉珍最先返回終點，毫無懸念地奪得本屆女子個(ge) 人越野冠軍(jun) 。

　　她在賽後采訪中說：“整體(ti) 感覺比較輕鬆，但是到後麵也緊張，因為(wei) 總感覺後麵的對手都快趕上來了，還好我堅持了下來。”

　　在第三日舉(ju) 行的垂直競速比賽中，次旦玉珍不負眾(zhong) 望再收獲一枚金牌。對此，她的主教練金煜博並不感到驚訝，他說，“這是她正常發揮的水平。”

　　但也並非任何時候都能發揮到最好的狀態。次旦玉珍說，在西班牙舉(ju) 行的世界錦標賽短距離比賽中她有過一次失誤。“菱形上山轉換都還行，但下山前因為(wei) 過於(yu) 緊張，轉換時因又急著下滑，滑雪板與(yu) 鞋子的固定器沒扣好，我心存僥(jiao) 幸結果卻摔了，那時我直接崩潰了。”她說，但失誤總可以帶來一些教訓，每次比賽後都會(hui) 複盤。

　　努力才是她的天賦

　　翻開次旦玉珍的微信頭像，她的個(ge) 性簽名映入眼簾：“你該拚命訓練了”。

　　在國家隊，除了與(yu) 生俱來的天賦，次旦玉珍的努力更令她的教練和隊友們(men) 打心底裏佩服。

　　金煜博說，很多時候次旦玉珍訓練時完全把自己當成男生練，她的訓練強度和男生們(men) 一樣。

　　作為(wei) 教練員，金煜博說他遇上次旦玉珍這種努力型的運動員，根本不需要站在一邊不停地督促讓她再加把勁，而是要在一邊以教練員的身份，控製她不要過度訓練，讓她控製好量和強度。他說：“帶次旦玉珍很容易，因為(wei) 她聽話又敢拚。而我不能讓她太拚，我得拉住她一點，讓她沿著軌跡慢慢成長。”

　　金煜博認為(wei) ，作為(wei) 一名運動員，比賽階段高強度的連軸轉是必須的，“但該放鬆的時候，也一定要放鬆下來。這樣才能讓自己的運動生涯延長到最好的時候。”

　　在金煜博的心裏，次旦玉珍是一個(ge) 非常完美的女孩。“活潑有韌勁、還很善良。作為(wei) 運動員，她以後一定是最高水平的運動員。”語氣裏滿是對這位愛徒未來的期待。

　　2017年11月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隊成立。本身就是一位滑雪登山運動員的金煜博就是從(cong) 這時起，開始帶領國家滑雪登山青年集訓隊。2020年11月18日，金煜博第一次接收次旦玉珍、貢鬆朗加、普姆阿尼、歐珠次仁、朗卡布尺等5名西藏的孩子。

　　他說：“我和他們(men) 結下了很好的師徒之緣，我認為(wei) 這也是對我教練生涯最好的禮物。這些孩子能走到今天和自己的勤奮和努力是分不開的。”

　　盡管，在國內(nei) 滑雪登山界，金煜博的教風以嚴(yan) 厲著稱，但在次旦玉珍他們(men) 心裏金教練是個(ge) 嘴硬心軟的人。

　　次旦玉珍說：“第一次到國家隊後，金教練就花錢為(wei) 所有人買(mai) 了日用品。這幾年，教練還帶我們(men) 去過遊樂(le) 場、動物園、海洋館等。有時候，我覺得他就像父親(qin) 一樣。而且，能把我從(cong) 零基礎帶成世界冠軍(jun) ，我心裏非常感激。”

　　對此，金煜博表示：“我自己本身就是農(nong) 村出身，次旦玉珍他們(men) 小小年紀就遠離西藏，遠離父母，比我的兩(liang) 個(ge) 女兒(er) 又大不了幾歲。一年365天，我跟他們(men) 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跟我女兒(er) 們(men) 都長，可不就像自己的孩子嘛！”

　　雖然小小年紀就已經拿了7枚金牌，但作為(wei) 教練員的金煜博表示：“我和她的目標不會(hui) 局限於(yu) 此。”

　　金煜博認為(wei) 次旦玉珍在體(ti) 能、技術、力量等方麵還有很大提高的潛能。“我們(men) 最終的目標是2026年意大利米蘭(lan) 奧運會(hui) 冠軍(jun) 。”

　　他說：“為(wei) 此，我們(men) 還需要做很多。比如要多參加國際賽事，需要跟國際上的對手多較量。她還需要積累更多國際比賽的信心，要做到她隻要站在國際的賽場上，就令傳(chuan) 統歐洲強隊的選手們(men) 害怕，我覺得她可以做到這點。未來，希望她和其他隊員能夠站在奧運冠軍(jun) 的領獎台上。為(wei) 此，我肯定會(hui) 更加努力地訓練他們(men) 。”

　　在點滴的采訪過程中，次旦玉珍對訓練的苦和累提得極少，說到了也總是輕描淡寫(xie) ：“受傷(shang) 可能是家常便飯，雖然偶爾可能哭，但總體(ti) 上不會(hui) 太在意，慢慢都會(hui) 過去的。而且，作為(wei) 一名女性運動員，比賽或訓練期間都難免會(hui) 遇上生理期，不要太在意就好。”說這些時，這個(ge) 從(cong) 西藏山穀裏走出來的小冠軍(jun) ，一臉淡定，有一種與(yu) 實際年齡並不相符的早熟，讓人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在好朋友普姆阿尼和朗卡布尺的心裏，次旦玉珍是一個(ge) 認真、樂(le) 觀、開朗、愛幹淨的女孩，還喜歡和男孩們(men) 較著勁地訓練和鬥嘴。特別是，次旦玉珍身上始終展現出的拚搏精神，時常感染著她們(men) 。

　　現在，比賽結束了，次旦玉珍就盼著能早日回家，這將是她三年來的第一次休假。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個(ge) 位於(yu) 山穀裏的家，與(yu) 父母家人團聚。

　　她說：“最想吃家裏的飯，特別是媽媽包的牛肉包子。還想趁假期帶父母到澤當或者隆子縣轉轉，給他們(men) 買(mai) 點好衣服。也想到山上放放牛，替父母分擔一點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