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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走筆丨在羌塘大草原,我仿佛見到了馬賽馬拉

發布時間: 2024-11-15 15:37:00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境內(nei) 的西藏那曲市申紮縣買(mai) 巴鄉(xiang) 魯確塘草原上,夕陽下待產(chan) 的母藏羚羊(2024年6月16日攝)。新華社記者 晉美多吉 攝

  20年了,這樣的場景曾無數次在我的夢裏出現:蒼茫天地間,漫山遍野的獸(shou) 群排成一隊又一隊,一邊吃草一邊緩緩前行,在它們(men) 前進的路上,一頭頭猛獸(shou) 環伺其周,垂涎三尺,蠢蠢欲動……

  20年前,我作為(wei) 電視記者曾在肯尼亞(ya) 常駐,有機會(hui) 多次在著名的馬賽馬拉見證地球上最壯觀的動物大遷徙:每年7月至9月,為(wei) 了追逐水源和青草,數百萬(wan) 頭角馬、斑馬和羚羊等食草動物組成一支浩浩蕩蕩的遷徙大軍(jun) ,從(cong) 坦桑尼亞(ya) 塞倫(lun) 蓋蒂國家公園向肯尼亞(ya) 馬賽馬拉國家保護區遷徙,當數百萬(wan) 頭野生動物從(cong) 廣達數萬(wan) 平方公裏的塞倫(lun) 蓋蒂,遷徙到僅(jin) 有不到2000平方公裏的馬賽馬拉的時候,那壯觀的場景讓我震驚且沉醉,並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中,在我結束任期回國後,依然一遍又一遍地在回憶和夢境中不斷播放。

  然而,此刻,我眼前那緩慢移動的巨大獸(shou) 群,腳下的荒原,身後的雪山以及如刀刮般掠過臉頰的凜冽寒風和漫天的飛雪,卻在不斷提醒我:這不是非洲,這不是東(dong) 非野生動物大遷徙,這不是夢境,這是我們(men) 的青藏高原!

  “快快快,天要黑了,趕緊把帳篷紮起來!”格桑倫(lun) 珠召喚著他的夥(huo) 伴索朗和羅布,這召喚也將我從(cong) 回憶中叫醒。

  2024年6月14日,在西藏那曲市尼瑪縣境內(nei) 的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無人區”深處,一隻野狼在追逐一隻懷孕的母藏羚羊(視頻截圖)。新華社發(達瓦多吉攝)

  這裏是平均海拔超過4500米的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一片生機勃勃的土地,共分布有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10種,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21種,被譽為(wei) “野生動物的樂(le) 園”,這裏也是藏羚羊最重要的產(chan) 仔地之一,這裏更是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羅布玉傑野生動物管護站站長格桑倫(lun) 珠與(yu) 他的隊員們(men) 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格桑倫(lun) 珠率領的5人野生動物專(zhuan) 業(ye) 管護小分隊,此次帶領我們(men) 進入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核心區的目的,是進行日常巡護:每年6月是藏羚羊繁衍遷徙最關(guan) 鍵的時候,每天都有上萬(wan) 甚至數萬(wan) 隻藏羚羊越過甜水河,前往位於(yu) 保護區深處的藏羚羊“產(chan) 房”。野管隊員必須確保藏羚羊遷徙不會(hui) 被非法闖入者打擾,同時,也要為(wei) 藏羚羊的科研提供基本資料。

  “現在盜獵行為(wei) 已經基本杜絕了,但是仍然有非法闖入無人區的行為(wei) ,我們(men) 發現了也要製止。”格桑倫(lun) 珠對我說,“你們(men) 看到那邊的經幡了嗎,那就是非法闖入者豎起來的。這些非法闖入者中,有的是當年屠殺過藏羚羊的人,他們(men) 希望洗滌自己的罪惡!”

  20世紀80年代到本世紀初,為(wei) 了攫取利益,盜獵分子獵殺藏羚羊,一度讓“高原精靈”的數量急劇下降。1995年,整個(ge) 藏羚羊的種群數量下降到50000-75000隻。

  在藏羚羊種群命運的至暗時刻,我國政府在青藏高原開展反盜獵武裝鬥爭(zheng) ,一批又一批保護者站了出來,用自己的生命擋在藏羚羊和盜獵分子的子彈之間:1994年,在與(yu) 盜獵分子的鬥爭(zheng) 中,時任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委副書(shu) 記傑桑·索南達傑獻出了生命;2002年6月1日,在羌塘保護區內(nei) ,尼瑪縣原森林公安派出所一級警司羅布玉傑在巡山途中不幸落入盜獵分子的包圍圈,中槍犧牲……

  2024年6月15日,在西藏那曲市尼瑪縣境內(nei) 的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無人區”深處,格桑倫(lun) 珠向記者展示他手機中珍藏的羅布玉傑的照片。新華社記者費茂華攝

  “我很崇拜羅布玉傑,他是我心中的英雄。”格桑倫(lun) 珠對我說,他兒(er) 時就見過羅布玉傑在縣城邊執勤,保護藏羚羊和其他野生動物,而他之所以成為(wei) 野生動物保護者,就是因為(wei) 崇拜羅布玉傑,現在他所在的管護站也是以羅布玉傑的名字命名的。

  “你看,這就是羅布玉傑!”格桑倫(lun) 珠把手機遞給我,手機相冊(ce) 裏珍藏著羅布玉傑的一張黑白照片。如今,這張照片在手機相冊(ce) 裏被羌塘保護區裏野生動物們(men) 的照片包圍、簇擁著:藏羚羊、藏野驢、藏馬熊、藏狐、野狼……或許,格桑倫(lun) 珠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在告慰著自己的前輩:此時羌塘,已如您所願!


2024年5月7日,野生動物專(zhuan) 業(ye) 管護隊員在巡護路上一處埡口的冰雪堆上合影。新華社記者 薑帆 攝

  當索南達傑、羅布玉傑成為(wei) 英雄和偶像時,便昭示著藏羚羊的命運必然發生深刻的變化——西藏自治區先後在羌塘建立了73個(ge) 野生動物管護站,目前共有780名野生動物專(zhuan) 業(ye) 管護員——越來越多的保護者站出來,追隨著烈士們(men) 的足跡,揮灑著青春和熱血,使藏羚羊種群得到延續、恢複和擴大。2006年,《西藏自治區重點陸生野生動物造成公民人身傷(shang) 害和財產(chan) 損失補償(chang) 暫行辦法》正式施行。政府為(wei) 野生動物肇事“埋單”,大大地提高了群眾(zhong) 保護野生動物的積極性。2021年7月,《青藏高原生態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方案》審議通過。2023年4月,《中華人民共和國青藏高原生態保護法》公布。這些法律法規和生態搬遷的實施,加上野生動物保護者的努力,藏羚羊的命運已經逆轉:2024年6月5日西藏自治區生態環境廳發布的《2023西藏自治區生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西藏境內(nei) 的藏羚羊增長到30多萬(wan) 隻。

  “我們(men) 國家投入巨大,無論在科研還是管控設備上,包括人力、財力、物力。可以說藏羚羊種群數量的恢複與(yu) 擴大是人類參與(yu) 野生動物保護最成功的案例之一。”2015年開始在青藏高原上對藏羚羊進行研究的南京大學動物行為(wei) 與(yu) 保護實驗室教授李忠秋對我們(men) 說。

  就在這一次深入羌塘核心區的采訪中,我深刻感受到了李忠秋教授所說的這種“巨大的投入”,這種投入已經不僅(jin) 僅(jin) 是物質方麵的,更有精神和情感層麵的。

  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一片嚴(yan) 酷的土地,“一天四季”,盛夏也會(hui) 大雪紛飛,年平均氣溫在0攝氏度以下;我們(men) 和野管隊員紮營的甜水河畔,海拔接近5400米,在這裏,我隨便走幾步就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而且晚上睡覺極為(wei) 痛苦:一晚上居然能睡幾十覺,長的不到一個(ge) 小時,短的隻有幾分鍾;保護區沒有正規的道路,沼澤、泥潭遍布,極易陷車,我和同事曾嚐試前往藏在羌塘保護區深處的藏羚羊“產(chan) 房”,但車剛開出十多公裏,已經開始融化的凍土便困住了我們(men) ,最後是兩(liang) 個(ge) 同事徒步找來救援才最終脫困。所以野管隊員日常巡護以摩托車為(wei) 主,深入到核心區之後,他們(men) 常常裹著睡袋圍在一堆用野犛牛糞點燃的火堆旁,度過漫漫冷夜。

  除了極高的海拔、複雜的路況、惡劣的天氣,作為(wei) 現代人,更加難以忍受的是“失聯”:進入核心區後,手機沒有信號。對於(yu) 每年都有近半年時光工作在核心區的野管隊員們(men) 來說,那種寂寞與(yu) 孤獨,常人難以想象。

  “最開始很不習(xi) 慣,長時間無法和家人聯係,感覺很不好。但一想到索南達傑、羅布玉傑等前輩們(men) ,連犧牲都不怕,我們(men) 這點難受就不算什麽(me) !”格桑倫(lun) 珠對我說。

  在野管隊員們(men) 的努力下,羌塘保護區近年來沒有發生過盜獵案件。

  萬(wan) 物皆有靈性,無論是人還是動物,當野管隊員們(men) 用心、用情保護照顧野生動物的時候,野生動物不會(hui) 沒有感覺。

  就在我們(men) 進入到核心區的第三天傍晚,一隻在藏羚羊遷徙路上等候已久的野狼撲向一隻懷孕的母羊,咬向它的肚子和脖子。激烈掙紮的母羊掙脫後,竟然靠著最後的一點力氣跑向野管隊員的營地。要知道懷孕的母羊是非常敏感而謹慎的,我在拍攝藏羚羊的時候,很少有機會(hui) 能夠靠近到它們(men) 百米之內(nei) 。然而此時,這隻母羊卻奔向了我們(men) ,並倒在距離營地隻有二三十米的地方。

  這或許隻是一種巧合,但或許也是一種必然: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裏,野管隊員的作為(wei) 讓野生動物們(men) 明白,這些人是保護者,是護佑它們(men) 安全的人!

  “看到野狼在撕咬母羊,我們(men) 心裏很難受啊!想衝(chong) 出營地去幫助它,但是我們(men) 不能這麽(me) 做,我們(men) 的職責是保護這片土地,不僅(jin) 僅(jin) 是藏羚羊,也包括野狼。”格桑倫(lun) 珠感慨地對我說。

  由於(yu) 母羊倒下的位置距離營地太近,野狼不敢上前享用自己的獵物,隻能悻悻而去。野管隊員們(men) 看到風雪中掙紮的母羊,心中不忍,將母羊抬到帳篷中進行救助。但由於(yu) 傷(shang) 勢太重,母羊肚皮被咬開且內(nei) 髒嚴(yan) 重受損,野保隊員隻能將它的肚皮縫上之後,按照慣例放歸到羌塘大草原。

  2024年6月14日,在西藏那曲市尼瑪縣境內(nei) 的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無人區”深處,管護隊員查看受傷(shang) 母藏羚羊的傷(shang) 情。新華社記者 晉美多吉 攝

  受傷(shang) 的母羊在漫天風雪中蹣跚了200多米後,倒下了。一直在觀望的索朗和羅布來到它身邊,輕輕地撫摸它的身體(ti) ,口中念念有詞,然後用塑料布在母羊的腦袋旁邊“搭建”了一個(ge) 小帳篷,為(wei) 它擋風遮雪,幫它度過最後的時光。

  第二天清晨,我來到受傷(shang) 母羊倒下的地方,它的生命已經逝去。此時,一輪紅日正在從(cong) 它身後升起,不一會(hui) 兒(er) ,一大群懷孕的母羊從(cong) 它身邊經過,它們(men) 走出黑夜,走向朝霞與(yu) 陽光,步履不停。

  生命的新生與(yu) 逝去,正如風雪與(yu) 陽光、黑暗與(yu) 朝霞一樣,千百萬(wan) 年間在羌塘這片廣袤的大地上循環往複。藏羚羊與(yu) 野狼都各自為(wei) 著自己種族的延續而努力著。我可以確定,當我們(men) 離開羌塘,這隻母羊會(hui) 立刻成為(wei) 掠食動物們(men) 繁衍生息的營養(yang) 。這是藏羚羊的悲歌,卻是掠食動物的歡歌!這是生命的悲歌,也是歡歌!是大自然邊走邊唱的行歌!雖然無聲,卻震耳欲聾。

  聽著這無聲的自然之歌,我的心同時被憂傷(shang) 與(yu) 欣喜撕扯著。20年前,當我在東(dong) 非的稀樹大草原上因為(wei) 動物大遷徙的盛況而激動興(xing) 奮之時,藏羚羊依然在命運的懸崖邊掙紮。彼時的我絕不會(hui) 想到,20年後的今天,我能在青藏高原的羌塘大草原上見到夢中馬賽馬拉野生動物生生不息的盛況,能夠目睹曾經瀕臨(lin) 滅絕的“高原精靈”絕處逢生並欣欣向榮起來!

  20年後又會(hui) 怎樣?我滿懷希望,期待著!

(責編: 李雨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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