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wei) 作者與(yu) 母親(qin) 合影

半年前的某天，89歲的父親(qin) 在蹬梯子查找資料時不慎跌落，醫院診斷肋骨骨裂。在醫院住了兩(liang) 周後，父親(qin) 回家靜養(yang) 。除了睡覺，父親(qin) 其他時間都戴著特製護具。

沒出半個(ge) 月，越來越衰弱的父親(qin) 在一個(ge) 清晨平靜地走了。

從(cong) 那天起，我和哥哥姐姐仨人開始輪流陪比父親(qin) 小4歲的母親(qin) 。

教書(shu) 育人一生，操勞一輩子的母親(qin) 不止一次呆呆望著父親(qin) 的照片念叨：“他一直在找資料給爺爺寫(xie) 文章，想把爺爺在緬甸帶領華僑(qiao) 募集抗日物資、辦學校教子弟學習(xi) 祖國文化的事記錄下來。”她喃喃地說，假如他不寫(xie) 回憶錄、不爬梯子找書(shu) ，就不會(hui) 出事了……

這些年，我忙於(yu) 工作、照看自己的小家，常常隻在逢年過節去看父母。過節大人孩子一起聚餐，母親(qin) 總是說個(ge) 不停，從(cong) 第二代第三代，說到每個(ge) 人。她反複說小時候的各種事，卻很少動碗筷。其他人快吃完了，她往往沒吃兩(liang) 口。現在和母親(qin) 住在一起，才發現她是平日沒機會(hui) 說，隻好見麵拚命說。

一天晚上九點，我說洗洗睡吧，母親(qin) 說：“洗完坐沙發再看看電視吧，你也看……再看20分鍾，不，到9點半吧？”

不知不覺十點了，我已困地睜不開眼睛，母親(qin) 卻說：“再看會(hui) 兒(er) 。給你遙控器，你想看哪個(ge) ？”

我意識到，母親(qin) 是覺得和我們(men) 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哪怕不說話，隻是一起多坐一會(hui) 兒(er) ，她也願意。

她的羊毛衫外套至少有十幾個(ge) 年頭了，四個(ge) 扣子早磨得溜光，領子袖口全是毛茬。幾年前我給她買(mai) 了新外套，紅紅的很喜興(xing) ，她卻隻試了一次，就一直收在櫃子裏，執意穿舊的。“我穿習(xi) 慣了，不願意換”。

年三十這天，她八點就醒了，坐起來準備穿衣服。

我指著舊外套說：“有味兒(er) 了，我去洗洗。今天過年，您把衣服都換換吧。”說著，遞上那件“新”外套。

她居然沒再反對，裏外衣服全換了。我問：“換上這件漂亮吧？”

她笑了：“這件挺好！不過，那件別扔掉，洗幹淨我再穿……舊是舊，可那是你爸給買(mai) 的，我不想換……”

母親(qin) 在20年前就換成滿口假牙，隻能吃軟乎的食物。媳婦知道她愛吃紅燒肉，特地燉了一大碗。晚上我用娃娃菜燒肉就米飯，母親(qin) 剛吃一口，便讓拿來糖罐，加一勺白糖，攪拌後接著吃。

我正納悶，她緩緩地說：“媳婦做的菜味道好。你回去說說，我喜歡吃甜的，少放鹽……千萬(wan) 別直接說，要巧妙地，婉轉地說——她做飯辛苦，好心好意，直說她該不高興(xing) 了。”

記憶裏，一向要強的母親(qin) 啥事都不求人。上下樓梯、過馬路，誰要扶她一把，她必定堅決(jue) 推開。

一個(ge) 月前，母親(qin) 到陽台晾曬衣服，踏上積水，跌倒在地。幸虧(kui) 沒傷(shang) 筋骨，但自己無法行走了，必須有人攙扶。

小時候外出，總是媽媽領著我，緊緊抓住我的手，生怕一不留神跑丟(diu) 了。現在，上廁所時，她緊緊抓住我的手，一點點地挪步子：“別鬆開，摔倒，你媽就沒了！”

“你們(men) 扶著我多動動。我能動，身體(ti) 健康，就能少給你們(men) 找麻煩，你們(men) 工作踏實，你爸肯定也高興(x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