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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喜馬拉雅的鹽糧古道與國際市場

周文強 孫芮茸 發布時間:2018-05-07 14:14:00 《西藏人文地理》

  導語:

  普蘭(lan) ,地處偉(wei) 大的喜馬拉雅山脈西段,介於(yu) 中亞(ya) 、西亞(ya) 、南亞(ya) 、東(dong) 亞(ya) 的結合部,從(cong) 古至今,來自四麵八方的民俗、文化、經貿、宗教、軍(jun) 隊、信使匯聚於(yu) 此,通過反反複複的交融,孕育了極富普蘭(lan) 特色的孔雀河流域自然人文生態。

  位於(yu) “世界屋脊的屋脊”西藏阿裏地區南緣的普蘭(lan) ,自古以來就是西藏高原重要的對外貿易通道,著名的鹽糧古道,持續繁榮數百年,每年夏、冬季,來自印度、尼泊爾的商人匯集普蘭(lan) 塘嘎市場,增添了普蘭(lan) 的“國際性”色彩。

  從(cong) 孔雀河出發的鹽糧古道

  這裏絕對是大多數人見過的最簡易的“國際貿易市場”。

  宛如一條玉帶般的孔雀河流經普蘭(lan) 縣城,坐落在河穀南岸塘嘎市場,藏語意為(wei) 白布,古稱比利塘,原本坐落普蘭(lan) 老縣城西邊,達拉卡山腳下赤德溝河畔北側(ce) 台地上,傳(chuan) 說有五、六百年的曆史。老塘嘎市場內(nei) 的房屋四壁大多為(wei) 用鵝卵石砌築成無房頂的建築架構,商人租戶自帶白色的篷布,將其遮蓋在建築構架之上,形成一個(ge) 簡易商鋪。更有甚者,就搭建一頂簡易蓬帳,店門外設個(ge) 招牌了事。商鋪內(nei) 陳設極其簡陋,幾塊木板依牆搭建,放上商品就是貨架。散亂(luan) 的貨架上擺放著化妝品糖果食品生產(chan) 生活用具等等商品,鐵皮箱子即是櫃台,內(nei) 部是放錢和存放貴重物品的地方。

  然而,當我走進這個(ge) 簡陋的市場,卻發現並驚異於(yu) 被外表遮蔽的多彩景象。

  現在正是高原氣候較為(wei) 溫和宜人5月,塘嘎市場商品滿目琳琅、行人川流不息。在這裏,你既能看到來自印度和尼泊爾穿金戴銀的朝聖者,也能看到衣衫襤褸窮困潦倒的尼泊爾背夫,甚至還能看到妝容精致、衣著豔麗(li) 的尼泊爾姑娘,但更多的還是不修邊幅,衣著隨意的尼印商家們(men) ,數百家來自尼泊爾、印度的商人在這裏做生意,再加上本地的藏族商人和一些來自內(nei) 地的小商販,儼(yan) 然一幅跨越喜馬拉雅山南北的世俗風情畫卷,這樣的高原“浮世繪”在每年春夏秋季的大約6至7個(ge) 月的時間裏,持續上演。

  也許讓外來者很難理解的是,塘嘎市場或許今天是西藏西部最具“國際範兒(er) ”的區域,但它並不是唯一一個(ge) ,在過去的歲月,西藏西部的阿裏地區曾經有幾處傳(chuan) 統的邊貿市場,如加尼瑪、達巴、塘嘎和紮西崗,而塘嘎國際市場能持續繁榮到現在,則要歸功於(yu) 普蘭(lan) 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條件。

  普蘭(lan) 地界有二十餘(yu) 條跨越雪山內(nei) 外的邊境古道,這些古道向來都是遊牧部落和農(nong) 耕、營商族群自由往來、進行交流交易的重要通道。

  在拜訪塘嘎市場之前,我曾去往位於(yu) 普蘭(lan) 縣和尼泊爾交界處孔雀河畔的斜爾瓦口岸,站在邊防檢查站眺望遠方的山野,你會(hui) 隱約聽見對麵山頭那繚繞的歌聲和悠揚的馱鈴聲在山澗裏回蕩,讓人心曠神怡。這裏自古就是重要的鹽糧古道關(guan) 口,對麵的小山村即是與(yu) 斜爾瓦村僅(jin) 隔—條約4米寬孔雀河的尼泊爾柚莎村(Hilsa,也稱雨莎村),曆史上雨莎村和鄰近的幾個(ge) 村落都歸普蘭(lan) 宗本管轄,普蘭(lan) 宗本收取邊民翻山的人頭稅,60年代中國和尼泊爾劃界後,此地被劃入尼泊爾管轄。兩(liang) 地的邊民自古以來就在普蘭(lan) 宗的塘嘎市場開展以鹽糧交易為(wei) 主要內(nei) 容的邊貿互市,這些村落的民間習(xi) 俗、歌舞、文化、曆史、宗教多與(yu) 普蘭(lan) 地界十分相似。如今該地是印度、尼泊爾民間香客及第三國團隊到神山聖湖朝拜的中轉站,尼方直升飛機時常在這裏接送香客,也是中尼商人運送木材等各類商品入境交易的必經之地。

  從(cong) 普蘭(lan) 縣城向西越過孔雀河,我經赤德村砂石土路進抵三岔路口後,往強拉山口的道路繼續前行,即是曆史上普蘭(lan) 人通往印度最近的路——強拉山口古商道。在通往強拉山口的道路分道而行,爬上一處高坡,則是通向頂嘎山口的鹽糧交易古商道——丁嗄山口古商道,當海拔上升到4800米左右,遇見一座天葬台,反身後看,神山“岡(gang) 仁波齊”恰好坐落在納木那尼雪峰的腰際,分外壯觀。據說翻過山口,行走半日即可抵達尼泊爾境內(nei) 的丁嘎村,曆史上該地也屬於(yu) 普蘭(lan) 宗本管轄,普蘭(lan) 宗本收取邊民翻山的人頭稅,來自尼泊爾地界的商人、邊民就是通過該通道抵達普蘭(lan) 唐嘎市場進行鹽糧邊貿互市交易的。

  翻開曆史地圖,以普蘭(lan) 為(wei) 起點和終點的國際古道還不止於(yu) 此,一旦深入探究,似乎就會(hui) 永無止境。

  位於(yu) 神湖“瑪旁雍錯”東(dong) 南部,自普蘭(lan) 縣霍爾鄉(xiang) 東(dong) 行至新建的邊防檢查點,再往南行至雅魯藏布江源頭的支流藏拉曲,翻越喜馬拉雅山脈山脈的藏拉山口,抵達尼泊爾地界,對麵是尼泊爾境內(nei) 的藏拉村,居民以藏族為(wei) 主,俗稱榮巴人。這條道路即是高地內(nei) 的遊牧部落族群和雪山以外的農(nong) 耕部落族群進行鹽糧交易的重要通道——藏拉山口古商道。

  日喀則市仲巴縣和阿裏地區普蘭(lan) 縣之間的馬攸橋南北向雅江源頭地段,自古就是區內(nei) 部落族群傳(chuan) 統上的通道,保障著遊牧部落、族群和農(nong) 耕營商族群的交流往來,更是衛藏和阿裏地界信使、軍(jun) 隊、商人、信徒、使者往來的必經之路,元、明、清三朝均在這條古道上設置數處大小驛站,派駐人員,留駐少量的軍(jun) 隊,保障往來。普蘭(lan) 地界大的驛站有巴嘎大站,東(dong) 部有公珠湖畔、霍爾的小驛站,西部有門士等,南部有吉烏(wu) 、仁貢村噶爾東(dong) 。

  在普蘭(lan) 北部的岡(gang) 底斯山脈,分布著許多埡口通道:中部有色雄,東(dong) 部有久木隆、江德林等;西部有毒青拉、色爾雄等。毒青拉古道就是解放阿裏的先遣連和後續部隊揮師南下進軍(jun) 普蘭(lan) 經過的埡口。這些埡口通道維係著高地內(nei) 部藏北羌塘大草原的遊牧部落和岡(gang) 底斯山脈、喜馬拉雅山脈域外族群之間的聯係。

  普蘭(lan) 縣西部的孔雀河上遊源頭穀地段,有一條從(cong) 普蘭(lan) 仁貢經朗嘎瓊宗(孔雀河源頭地帶)通向阿裏最古老的甲尼瑪市場(屬於(yu) 劄達縣)便捷的古商道,來往者過去多是騎馬、犛牛馱運、徒步,現今有一條從(cong) 普蘭(lan) 縣城經仁貢村、巴嘎曲溪至西南塔(屬於(yu) 劄達縣)的砂石土路,再到甲尼瑪市場。

  南下北上東(dong) 來西往形成的交通古道在普蘭(lan) 境內(nei) 縱橫交錯,曆經千年滄桑,仍然充滿著生機與(yu) 活力,為(wei) 西喜馬拉雅國際化的經濟互市、文化交流提供了便捷與(yu) 保障。

  國際市場的“佛係”生意人


尼泊爾76歲的大商人孜曼

  在塘嘎市場閑庭信步,我沒有聽到想象中喧鬧沸騰的叫賣聲、討價(jia) 聲,甚至連絡繹不絕的人群都沒有遇見,這裏沒有普通市場的熙熙攘攘,反而充斥著一種奇異的幾乎“禪修”的生活氣息:

  收音機緩緩傳(chuan) 來印度、尼泊爾和中國的各種不同語言、內(nei) 容的廣播,商人們(men) 兀自靜坐,不發一言一語,任憑顧客隨意觀看、選擇商品,除非距離商品太遠太高才勉強穿上拖鞋,挪動身子前去取貨供客人挑選。我隨意走進一家店麵,詢價(jia) 看貨了解行情,眼看我沒有興(xing) 趣準備邁腳出門了,商人才會(hui) 回過神來高聲呼喊請回。

  塘嘎市場的印、尼商人們(men) 似已習(xi) 慣了這種經營的方式,不緊不慢簡單地報價(jia) ,取貨,麵部表情隨心變化,而不去刻意地諂媚顧客。大部分時候,他們(men) 習(xi) 慣於(yu) 光著腳盤腿坐在卡墊上,發呆沉思,甚至打瞌睡,每至夜晚他們(men) 則在卡墊上入眠,周而複始每天如此,似乎小小一個(ge) 卡墊的麵積才是他們(men) 的一方天地。

  我遇見年逾古稀的尼泊爾商人孜曼的時候,他正悠閑地曬著太陽,頭戴一頂鴨舌帽,隱約露出黑白相間的頭發,臉龐和雙手呈現出經年高原陽光曬烤之後的古銅透紅色,鼻梁上常年架著一副舊式老花眼鏡,身著一件厚舊方格狀敞懷呢料西裝,左手中指、無名指各帶兩(liang) 個(ge) 碩大鑲嵌紅藍寶石的金戒指。

  76歲的孜曼自幼就來到塘嘎市場,如今已是塘嘎市場上赫赫有名的商戶代表。

  他的回憶,就是普蘭(lan) 塘嘎市場近百年的曆史變遷。

  年幼時,孜曼在父母的引領下,伴隨騾馬隊,一路跋山涉水,翻越喜馬拉雅山脈5000米左右的山口來到普蘭(lan) ,因循固有傳(chuan) 統的方式,討要生活的本錢。他的先祖、祖父、父親(qin) 數十代人就在這裏紮根、開花、結果,繁衍生息。潛移默化、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紀的孜曼逐漸明白了貨物交易的規則。很快,孜曼就熟練地掌握了與(yu) 普蘭(lan) 許多農(nong) 牧民、內(nei) 地、康區來的商人、機關(guan) 的城鎮幹部、職工交往的門道,逐步建立起穩固的商業(ye) 圈和各種朋友般的契約關(guan) 係,這些人大多成為(wei) 他生意場上長期的商業(ye) 夥(huo) 伴關(guan) 係。

  孜曼向我講述了他和當地藏族商人達瓦仁增合作。每年,都由達瓦仁增出麵,從(cong) 日土縣收購兩(liang) 車阿裏的土特產(chan) 山羊絨,經濟價(jia) 值高達七百多萬(wan) ,販運至普蘭(lan) 塘嘎市場,再轉售給孜曼。當著達瓦仁增的麵,雇工們(men) 從(cong) 貨車上卸下山羊絨袋子,把山羊絨倒出來,孜曼一袋一袋驗貨,再組織雇工重新稱重、裝袋、打包、編號。海關(guan) 檢查後,蓋章,出具驗貨單。再由孜曼租用貨車運至喜馬拉雅強拉山口,事前用手機和印度村落的騾馬運輸隊約定好,在指定的時間抵達強拉山口,每匹騾馬馱運兩(liang) 袋山羊絨,翻越山口出境,再用汽車輾轉運往印度新德裏,銷售給印度老板,最後加工生產(chan) 出克什米爾品牌的各種圍巾、披肩等產(chan) 品,暢銷世界。

  近三十年,孜曼的邊貿生意搭乘中國改革開放的高速列車,更加做的有聲有色,加之一絲(si) 不苟的敬業(ye) 精神,成就了他生意上的巨大成功。

  如今雖然已經到了頤養(yang) 天年的年紀,孜曼仍然不舍普蘭(lan) ,不舍這個(ge) 簡易的“國際市場”。每年的春夏閑暇之際,他總是邁動沉穩的步子,騎上自家的騾馬,慢悠悠的攀爬跨越喜馬拉雅山啞口、穀地,7月中旬準時出現在普蘭(lan) 唐嘎市場,有時在自家商鋪前破舊的板凳上安然閑坐聊天,有時就在店鋪的長條卡墊上打瞌睡……。

  也許,他不甘心自動從(cong) 普蘭(lan) 人的視野中消失。的確,普蘭(lan) 承載了咱門的大半輩子光陰,他的生命與(yu) 這片土地已經融為(wei) 一體(ti) ,永遠都分不開。

(責編: 郭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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