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劇:在大曆史與小日子的對話中審視
蘇展
歲月褶皺裏,揉著的多是尋常生活,家長裏短、悲歡離合。時間不吝綿密的針腳,將這些尋常縫進人們(men) 的記憶。於(yu) 是,就有了《人世間》裏,光字片周家三代熱氣騰騰的日子;有了《父母愛情》中,江德福對安傑日複一日的溫柔;有了《大江大河》裏,宋運輝一步一腳印的篤實……
尋常打上了時代的烙印,便不再是個(ge) 體(ti) 生活的表象。它是集體(ti) 的記憶,也是曆史的餘(yu) 韻,更是變革的注腳,以參差多態的樣貌呈現在一部部優(you) 質的年代劇裏。在大曆史與(yu) 小日子的對話中,我們(men) 懂得了如何審視。
在凝視中被消解的東(dong) 西
過去不僅(jin) 僅(jin) 是過去。年代劇通常以一個(ge) 家庭故事為(wei) 典型,以點帶麵,折射一個(ge) 群體(ti) 甚至一代人的樣貌。典型不代表以偏概全,也不意味著絕對同現實嚴(yan) 絲(si) 合縫。用《人世間》的原著作者梁曉聲對文學中現實主義(yi) 的警醒來說,“現實主義(yi) 必然要反映人在現實中應該怎樣,可以怎樣,僅(jin) 反映是怎樣的,那是鏡子的功能,而且因人而異,也許是凹凸鏡。應該怎樣,可以怎樣,才使文學更成為(wei) 文學。”
當然,“應該怎樣,可以怎樣”更多是小說文本的任務菜單。畢竟文學是想象的藝術,但電視劇是凝視的藝術,兩(liang) 者在藝術表達上有著本質區別。電視劇不可避免地會(hui) 消解小說中人物和時代的深刻性。
《人世間》對周蓉的塑造引發一定爭(zheng) 議,作為(wei) 一個(ge) 知識分子,她看起來自私且雙標。這個(ge) 人物的豐(feng) 富性很大程度上受限於(yu) 創作者對知識分子形象的想象力。同時,看上去是“壞人”的駱士賓被設計為(wei) 改革開放的成功人士,雖然在實際情況中不乏可能性,但現實主義(yi) 的痛感或許還有更廣闊的敘述。
再者,年代劇雖然有大曆史的框架但仍需紮根於(yu) 劇,“劇”意味著戲劇化,戲劇同時又會(hui) 解構曆史的嚴(yan) 肅性。周秉義(yi) 隻身跑去蘇聯敲定退役的巡洋艦,為(wei) 軍(jun) 轉民的兵工廠解燃眉之急的情節,乍看極具傳(chuan) 奇色彩以及個(ge) 人英雄主義(yi) ,但實際上是對軍(jun) 轉民、國企改製的簡單化處理。轉型過程中的艱辛在傳(chuan) 奇敘事中被消解。曆史有曆史的延續性,這種消解是對現實層麵議題的避重就輕,是對人物豐(feng) 富性的消減,更是對文藝作品深刻性的折損。作為(wei) 有史詩意義(yi) 的作品,對問題有更深層次的揭露是對這類年代劇更高層麵的要求,比如對於(yu) 周秉義(yi) 這個(ge) 角色,普通老百姓看不到的問題,他作為(wei) 具有一定層級的幹部還是可以看到並予以表達,人們(men) 的情緒不應隻停留在苦難上。
即便是優(you) 質的年代劇也無法回避“凹凸鏡”式的呈現帶來的人物形象扭曲。文藝創作者需要認識到中國的家庭有百態,有千麵:《父母愛情》的成功不意味著軍(jun) 人隻有江德福一種形象和人設;《人世間》的大熱隻能說明周秉昆是上山下鄉(xiang) 時代,留在城市盡孝的普通青年勞動者中的一個(ge) 樣本,不是標本。中國幅員之遼闊、社會(hui) 變革之磅礴、時代之激蕩為(wei) 創作者提供了數不勝數的素材。故事沒有套路,人生鮮有重複,如何挖掘、豐(feng) 富、講述好中國的故事、中國百姓的故事是對文藝創造者們(men) 的考驗。
戲劇衝(chong) 突中埋伏的可能性
年代劇是中國家庭的生活史詩,但家庭生活由日常構成,終究是柴米油鹽,少不了一地雞毛。倘若隻是以編年的角度理解這部史詩中“史”的含義(yi) ,敘事難免陷入雞零狗碎的鋪成,戲劇衝(chong) 突也會(hui) 囿於(yu) 雞毛蒜皮的瑣碎或者家庭成員關(guan) 係之間的劍拔弩張。這樣的劇雖能下飯,卻難言精彩,遑論深刻。
戲劇張力和現實主義(yi) 本是頗難兩(liang) 全的命題,年代劇恰以得天獨厚的曆史框架為(wei) 戲劇衝(chong) 突提供了符合常識的觸發點。時代波瀾壯闊,接踵而至的重大社會(hui) 事件讓個(ge) 體(ti) 命運的述說有了多種可能性,戲劇衝(chong) 突就埋伏在這些可能性中。優(you) 質的年代劇總能給予時代回響,見微知著。
《人世間》裏周秉昆與(yu) 父親(qin) 衝(chong) 突的幾場戲就是構建在高考恢複,讀書(shu) 改變命運的時代背景上。考上北大的周家長兄長姐成為(wei) 父親(qin) 給鄰裏拜年時的麵子,也成了周秉昆心裏的“小九九”——他明明是家裏最任勞任怨的那個(ge) 。同一對父母,兄弟姐妹的發展從(cong) 此有了差距,這種差距成了周秉昆眼裏父親(qin) “區別對待”的根源,父子矛盾一觸即發。《父母愛情》中的夫妻矛盾和姑嫂衝(chong) 突則構築於(yu) 生活成長背景不同的人在特殊時代結合產(chan) 生的差異。
市井人家的小日子因為(wei) 曆史重大事件發生了嬗變,劇情對這種因果聯係給予特別關(guan) 注。個(ge) 體(ti) 命運和時代背景深度勾連,這種關(guan) 注賦予日常變遷感:在《人世間》中,這種變遷感是上山下鄉(xiang) 、高考恢複、知青返城、國企改革、經商熱潮、棚區改建……兩(liang) 部《大江大河》裏是宋運輝的人生履曆:大學生、國企幹部、下海創業(ye) 、民營企業(ye) 主。寬闊的社會(hui) 背景讓戲劇張力無需通過堆砌人設、製造矛盾來呈現——在大曆史下過著小日子,在小日子裏感受著大曆史;煙火塵埃、細水長流,戲劇衝(chong) 突顯出了思想價(jia) 值,年代劇的厚重感正是根植於(yu) 此。
尋找藏在歲月深處的力量
克羅齊說,一切真曆史都是當代史。每個(ge) 時代都有自己的標誌性符號,作為(wei) 一種社會(hui) 記憶的表征而流傳(chuan) 。優(you) 質的年代劇善於(yu) 將這種表征視覺化,從(cong) 而營造一種代入感,把觀眾(zhong) 拽入敘事背景。毫無疑問,視聽細節上的錙銖必較是打造沉浸感的必要條件,也是年代劇中“年代”兩(liang) 字體(ti) 現在感官層麵應有的質地。但真正能夠抵達集體(ti) 記憶深處的符號,一定具有超越時代的恒久價(jia) 值。
總有一幕讓所有人淚流滿麵。在《人世間》裏這一幕是周家父母同日攜手相去。對於(yu) 周家兒(er) 女,人生從(cong) 此沒有歸途。這是人世間無可躲、不可避的至悲。在《大江大河》裏是這一幕是宋運萍的不幸早逝,雷東(dong) 寶痛失所愛,同時黯淡的,還有觀眾(zhong) 心底的一抹白月光。生死、恩怨、正誤、聚散構成生而為(wei) 人的要素;命定平凡的人也能同“可敬”二字結伴而行,其中所展現的向上向善的力量任憑時代風吹雨打都無法徹底消解。
人心質地,這固然是年代劇作為(wei) 中國家庭生活史詩呈現出的詩意。但同時,過度強化人心質地也會(hui) 成為(wei) 年代劇的時代濾鏡,束縛對深刻性的表達。
《人世間》劇集裏的好人看起來太苦,災禍、不測密集發生,煽情有餘(yu) ,卻不可避免地落入苦情戲的“俗套”,因為(wei) 好人總是一再忍耐、退讓。對命運給予的一切不公與(yu) 戲弄,以周秉昆為(wei) 代表的好人們(men) 選擇了接納。劇中的好人隻有照單全收,鮮有異議,這一點難以讓觀眾(zhong) 感同身受,遑論肅然起敬。
認清生活的真相,依然熱愛生活。羅曼·羅蘭(lan) 的英雄主義(yi) 歌頌的並不是苦難本身,逆來順受不是認清生活,真正可敬的是堅守真善美的同時,依然有成全自己的能力和超越自我的勇氣。
這份力量和勇氣,藏在歲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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