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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孫甘露——撫琴動操,山水皆響(名家近況)

發布時間:2022-06-23 15:37:00來源: 人民日報海外版

  那一年臘月十五的上海,離春節還有十來天,一場秘密集會(hui) 正要開始。10點左右,衛達夫、易君年、淩汶、秦傳(chuan) 安、田非、崔文泰、林石、董慧文前後走進會(hui) 場,進入菜場三樓和四樓之間的夾層,他們(men) 身份不同,角色不同,大都素不相識,相同的隻有一點——他們(men) 都是隱蔽戰線的中共黨(dang) 員。會(hui) 場中間放了一張長桌,進來的每個(ge) 人都要從(cong) 口袋裏摸出骨牌放到桌上——這是事前約定的暗號。該來的人已經到齊,但會(hui) 議召集人老方卻沒有到場。就在此時,龍華警備司令部軍(jun) 法處偵(zhen) 緝隊隊長遊天嘯,帶領偵(zhen) 緝隊包抄了會(hui) 場。一個(ge) 不知名的人不惜從(cong) 樓上跳下,拚死為(wei) 這個(ge) 秘密會(hui) 議報警。易君年指揮大家四散逃離,然而,為(wei) 時已晚,沒有跑散的人悉數被捕。

  ——這是孫甘露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千裏江山圖》的開篇。時間退回到89年前的第二次國內(nei) 革命戰爭(zheng) 時期,故事就從(cong) 這裏開始了。

  這是1933年,近代中國最黑暗的年代,四處彌漫白色恐怖,民族危亡日益深重——日本侵略軍(jun) 攻陷山海關(guan) 並向熱河發起進攻;蔣介石在全國範圍內(nei) 對蘇區發動新的軍(jun) 事“圍剿”;國民黨(dang) 政府同日本簽訂“塘沽協定”,承認日本占領東(dong) 三省和熱河,並將察北、冀北讓給日本侵略者。在塘沽日本陸軍(jun) 運輸派出所舉(ju) 行的中日停戰談判桌上,日方代表岡(gang) 村寧次拿出事先印好的協定草案,要求中方在一個(ge) 半小時內(nei) 答複,一字不許更改,中方代表被迫在停戰協定上簽字,《塘沽協定》生效。這一年,中共中央致信滿洲各級黨(dang) 組織和全體(ti) 共產(chan) 黨(dang) 員,指示發動東(dong) 北人民武裝抗日;上海總工會(hui) 發表《告全國工友書(shu) 》,提出要團結一致,共赴國難,厲行抵貨,加緊抗日。也是這一年,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革命的重心逐漸從(cong) 大城市向南方農(nong) 村轉移,為(wei) 保存革命火種,中共臨(lin) 時中央政治局被迫由上海遷至中央革命根據地江西瑞金。

  這是那個(ge) 年代中國的曆史語境,也是這部小說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孫甘露的小說,便來源於(yu) 中共中央重大戰略轉移之時的真實故事。1933年,中共中央戰略轉移進入最後階段,中央特派員老開來到上海,要組成一個(ge) 小組執行中央的特別任務。十幾個(ge) 人被召集到圖書(shu) 館一間隱秘的房間裏來開會(hui) ,他們(men) 相互之間多半不認識。然而,就在這十幾個(ge) 人裏竟有兩(liang) 人是國民黨(dang) 安插的內(nei) 奸,如果不是一名潛伏在敵人內(nei) 部的中共地下黨(dang) 員以生命阻止了會(hui) 議的召開,中央的特別任務就輕而易舉(ju) 地被國民黨(dang) 掌握了,其後果不堪設想。這些來參加會(hui) 議的地下黨(dang) 成員全部被關(guan) 進了國民黨(dang) 監獄。可是,他們(men) 很快被放了出來,狡猾的敵人想放出他們(men) 作為(wei) “誘餌”釣到共產(chan) 黨(dang) 的高層。就是在這樣的嚴(yan) 峻形勢下,陳千裏受命前赴上海,協助完成黨(dang) 的特別任務。在陳千裏的帶領下,一群懷抱信仰的熱血青年行動起來,試圖粉碎敵人的陰謀,拯救中華民族於(yu) 危亡之中。

  小說的人物讓人眼花繚亂(luan) 。方雲(yun) 平、陳千裏、葉啟年、浩瀚、衛達夫、遊天嘯、易君年、淩汶、秦傳(chuan) 安、陳千元、穆川、田非、崔文泰、林石、董慧文、李漢、梁士超……他們(men) 似敵似友或亦敵亦友或非敵非友,他們(men) 是兄弟或戰友或對手,他們(men) 在漆黑的夜裏開始一段深不可測的航程。孤寂的至暗時刻,一個(ge) 人看到什麽(me) ,願意看到什麽(me) ,或許他就會(hui) 成為(wei) 什麽(me) 樣的人。

  小說的敘事讓人欲罷不能。這是一場事先張揚的險戰,一個(ge) 危險的絕密計劃,一部沉浸式燒腦小說,引出一群在焦灼亂(luan) 世中藏起過往、躬身入局的理想主義(yi) 者,他們(men) 懷抱信仰,以激情與(yu) 勇毅投身偉(wei) 大事業(ye) ,從(cong) 此走上拋頭顱灑熱血的不歸之路。在孫甘露筆下期待光明的隱蔽戰線,也是黑暗糾葛的人性戰場,它塑造英雄,也呈現脆弱。善與(yu) 惡,罪與(yu) 罰,貪婪與(yu) 恐懼,愛與(yu) 信仰,在小說中得以疊加和蔓延——這是一種信念的考驗。

  小說中的場景讓人流連忘返。上世紀30年代初,在上海、廣州、南京的市井街巷,有著一批地下黨(dang) 員的身影。孫甘露像拿著一張地圖,或像拎著一盞夜燈,帶領讀者走進現場,不動聲色地複刻了一幅幅充滿煙火氣的生活場景,寫(xie) 出一場場曲折迂回、驚心動魄的生死較量。這部印滿了歲月刻痕的風物誌,重現了上世紀30年代上海、廣州、南京的日常生活,建築、街道、飲食、風物和文化娛樂(le) ,一條馬路、一件大衣、一出戲、一道菜抑或一部交響曲——這是一種曆史的再現。

  風雨滿山川,莫道行路難。信念如燈,照亮了革命者的沉沉暗夜、漫漫長路,也照亮了中國革命勝利的征程。

  孫甘露調動了多年的文學積累和創作經驗,在小說結構、人物塑形、語言速度等文學手段上進行了探索,創新了主題小說的敘事範式,整部小說節奏快,情節密度高,語言動感強,在危機迭爆的驚心動魄中飛速推進,形成了一種激情美學敘事的動態結構。同時,孫甘露賦予小說人物以合理真實的人性邏輯,洞察焦灼亂(luan) 世下每個(ge) 人物的內(nei) 心世界。極端環境下的忠誠與(yu) 背叛以及愛與(yu) 別離,動人的情感敘事讓小說在澎湃的動態中蘊含著平靜之氣,展現了孫甘露對當代小說敘事走向的思索和試驗,整部小說在動態氛圍和靜態氣息之間取得了動靜相宜的平衡。

  大約8年前,上海人民出版社曾經出版過一本書(shu) ,書(shu) 名饒是有趣——《為(wei) 什麽(me) 要讀孫甘露》。對於(yu) 一位中國作家來說,這提問甚是突兀狡黠,更似乎欲擒故縱。是啊,對於(yu) 中國當代讀者來說,我們(men) 有必要詢問,為(wei) 什麽(me) 要讀孫甘露?答案有很多,評論家陳曉明給出的理由讓人過目難忘:“有必要讀一讀孫甘露的小說,否則,人們(men) 不能說領略到當代中國小說的最險峻的風光。”讀孫甘露的作品,需要力量,需要閱曆,更需要智慧。

  孫甘露,1959年出生於(yu) 上海,中國先鋒派文學代表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有《信使之函》《訪問夢境》《呼吸》等,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等多種語言,收入海內(nei) 外多種文學選集。寫(xie) 作之外,他還擔任上海市作家協會(hui) 副主席,主持上海國際文學周、思南讀書(shu) 會(hui) 。一言以蔽之,孫甘露的寫(xie) 作和文學活動,體(ti) 現了當代文學史的重要樣式。

  孫甘露是一位成熟的、頗具個(ge) 人創作風格的作家。成熟,從(cong) 正麵說是對一位作家的高度肯定,然而同時,這兩(liang) 個(ge) 字也意味著一種“危險”。也就是說,成熟的作家不論創作思路還是敘事模式,都會(hui) 不知不覺地陷入自己的套路和舊路,這種習(xi) 慣性創作衝(chong) 動很有可能將作者自己甚至讀者帶入寫(xie) 作困境和閱讀困境。然而,讀罷長篇小說《千裏江山圖》,我們(men) 更加驚喜地發現,孫甘露其實是一位能夠發現自己文學創作慣性衝(chong) 動同時又能夠加以克服的自省型和自覺型作家,他用他的主動轉型,用不時走入空白和荒蕪的自覺,時時給我們(men) 帶來驚喜。

  孫甘露惜墨如金,他的作品不多,卻每一部、每一篇都耐人尋味。在他的作品《時間玩偶》中,孫甘露這樣寫(xie) 道:“在童年的時候,我就有一個(ge) 幻覺,我將要度過的一生是我的生命的一個(ge) 次要的部分,而我生命的核心,會(hui) 以另一種方式,在另一種曆史中存在。它逼真到我觸手可及的程度,就像無數次地觸撫自己的身體(ti) ——真實中的虛幻、色情、慰藉以及悲痛。”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初讀這部作品時的震撼,作家的語言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充盈、如此豐(feng) 富,織就如此細密的時間迷宮。

  孫甘露是一個(ge) 早就深刻領會(hui) 到“此地是他鄉(xiang) ”的作家。他一直在閱讀,讀書(shu) 、讀他居住和熱愛的城市——上海,他同他的城市互相啟發,將感受和理解推向更深處。《千裏江山圖》是孫甘露基於(yu) 熱愛、閱讀、居住之下的寫(xie) 作。他從(cong) 上世紀30年代上海的曆史檔案和時間碎片裏,打撈出隱秘而靜穆的人物和事件,用文學的方式去想象和呈現它的過程。他如同一位爐火純青的工匠,打撈散落於(yu) 曆史塵埃深處的瑣碎細節,捏土為(wei) 骨,化泥為(wei) 肉,凝聚起他們(men) 和它們(men) 的精神和血肉,打造看似一個(ge) 撲朔迷離、實則邏輯清晰的故事,請讀者同他一道躬身自省。

  孫甘露的小說,熱鬧中有沉思,喧囂中有敬畏,倥傯(zong) 間有肅穆。他仿佛是一個(ge) 出神入化的樂(le) 師,撫琴動操,眾(zhong) 山皆響。

  套用孫甘露評價(jia) 印度裔英國作家V.S.奈保爾的一句話——假如你錯過了孫甘露,就錯過了驚濤駭浪。孫甘露的寫(xie) 作內(nei) 省而節製,他擅長在語言迷宮中布置無數精巧的機關(guan) ,這些機關(guan) 像早晨的露珠一般散落在他優(you) 雅的文字裏,而喻體(ti) 和喻指的遙遠距離令人印象深刻,它們(men) 牽動著讀者的尋寶獵奇心,他們(men) 追隨著他的機關(guan) 的陷阱“自甘墮落”。

  也許可以這樣說,因為(wei) 有了孫甘露的存在,文學才成為(wei) 文字的迷宮。他寫(xie) 上海,悄悄地將迷宮的鑰匙交給讀者:“過去的上海當然不僅(jin) 僅(jin) 是一個(ge) 單純的過去的時代,它對今日的上海人來說是具有特定含義(yi) 的,它有一種緊密的上下文關(guan) 係,它是由今日文化的境遇來界定的,它是曆史環境的產(chan) 物。人們(men) 懷念的是一種不可見的生活方式,它的動力來源於(yu) 它的虛幻,它的無處不在和它的無處可尋。”

  孫甘露的語言是玲瓏的、別致的、詭譎的,充滿了夢的呢喃,不論在小說還是在散文中,它們(men) 都美得令人窒息、令人心碎,且聽——

  “與(yu) 此同時,在遠方山脈的另一側(ce) ,一些麵容枯淡的人預言:一切靜止的東(dong) 西終將行走。於(yu) 是,樹開始生長。平原夢想它們(men) 褪去了幹草和瓦礫的遮掩,向臨(lin) 近他們(men) 的人物和故事開始吟唱追憶的歌曲。世紀的帷幕拉上了。死者的窗戶也已關(guan) 閉。一隻手在我的眼簾上畫下了另一隻手。”

  “我行走著,猶如我的想象行走著。我前方的街道以一種透視的方式向深處延伸。我開始進入一部打開的書(shu) ,它的扉頁上標明了幾處必讀的段落和可以略去的部分。它們(men) 街燈般地閃亮在昏暗的視野裏,不指示方向,但大致勾畫了前景。它的迷人之處為(wei) 眾(zhong) 多的建築以掩飾的方式所加強,一如神話為(wei) 森林以迷宮似的路徑傳(chuan) 向年代久遠的未來。它的每一頁都是一種新建築。”

  孫甘露的作品正如他的名字,甘若醴酪,露肝披膽,見功夫,見知識,見情懷,見境界。他是中國當代為(wei) 數不多的先鋒派作家之一,也是始終堅持多元化創作試驗的作家之一,他曾經評價(jia) 自己的轉變:“現代派這張桌子已經早就撤走了”,“在先鋒思潮中看到了軟弱、無力、缺乏等種種征候”。他始終守望在文學的第一現場,將目光投向曆史的深處和遙遠的未來,他一次次見證苦難席卷而來,一次次見證生命浴火重生,見證中華民族的廣大與(yu) 幽微、遼闊與(yu) 細密,見證信念的種子如何在時代的風雪裏生根發芽。

  我們(men) 不妨稱呼它們(men) 是“孫甘露體(ti) ”。“孫甘露體(ti) ”鑄就他獨特的語言風格,我們(men) 會(hui) 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在歲月間穿行,在光影中徘徊,拂一拂衣袖,不帶走一片雲(yun) 彩,隻留優(you) 雅的回聲疊加在浮世的影像之上。李 舫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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