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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李六乙的舞台敘事長詩

發布時間:2022-11-04 10:50:00來源: 北京日報

  叢(cong) 曉眉

  近日,終於(yu) 在首都劇場看到了曹禺編劇、李六乙執導的話劇《北京人》。此前,這部戲被好友們(men) 不斷提起,讚譽有加,早已成我耳中的傳(chuan) 奇。

  此番演出,繼2006年的首演與(yu) 2012年的複演之後,暌違十載,由北京人藝新一代演員擔綱主演,重現於(yu) 首都劇場的舞台。全劇曆時三個(ge) 半小時,以精致的、極具隱喻象征的舞美,孤寂蒼涼清冷悠長的音樂(le) /音效,舒緩有致的節奏,細膩地呈現了衰敗的時代裏,一個(ge) 沒落家族凋敝的精神圖景。它宛如一首冷峻的心理敘事長詩,絲(si) 絲(si) 入扣地將漸次登場的曾家三代人各自的內(nei) 心世界鋪展開來,並在彼此的情感與(yu) 命運、利害與(yu) 得失的諸多糾葛中,層層撕開語言的偽(wei) 飾,現出人性的不同底色。觀者跟隨劇中人物的掙紮浮沉,經曆了一場對深淵的凝視、對光的呼求。

  作為(wei) “造夢高手”的李六乙,舞美、燈光、音樂(le) /音效編織精妙。從(cong) 大幕拉開的那一刻起,那鬼才般的舞台呈現力就俘獲了觀者的目光。傾(qing) 斜的舞台上,梁柱褪色的破敗房屋與(yu) 灰漆剝蝕的頹牆亭廊圍成了一個(ge) 封閉的空間,院落後方,一棵凋零的枯樹旁,歪斜著一把殘破的古椅,冷寂的燈光下,素白的院落蕭索岑寂,放眼望去,一個(ge) 滿目瘡痍、搖搖欲墜的舊世界,躍然台上。與(yu) 此同時,院外傳(chuan) 來的斷斷續續的鴿哨聲間或混合著鬱塞的輪軸聲,由遠而近,這獨屬於(yu) 北平的聲音,猶如叩門的風,陡然撞開記憶,將人帶進那看似已是昨日的年代,以及那一群“久羈在暗屋裏的病人”的生活中。

  就在這陰暗沉悶、形若牢籠的舊時代氛圍中,大奶奶曾思懿帶著睥睨傲慢粉墨登場,一場曠日紛雜的心理纏鬥與(yu) 人性爭(zheng) 戰的大戲,就此展開。對於(yu) 曹禺先生這部重在呈現“人物生活狀態”的戲劇力作,導演李六乙敏銳地把握住它的核心:它內(nei) 在的戲劇張力,並非來自人物之間日常具體(ti) 事件引發的表麵衝(chong) 突,而是將呈現的重點,放在這種衝(chong) 突背後人物彼此心理的衝(chong) 撞與(yu) 各自內(nei) 心的行進軌跡,從(cong) 而將命運的草蛇灰線,伏脈於(yu) 舞台時間的流逝中。為(wei) 此,他采用了極為(wei) 緩慢的敘事節奏,並大膽地將那些角色心理衝(chong) 突的時刻,停頓凝固成靈魂的“嚴(yan) 重的時刻”——或輔以恰切的音樂(le) ,或采用無聲的靜默,再佐以精妙的燈光,把角色內(nei) 心的波瀾起伏,定格成不同麵相的人性切片,掀開了人性幽深複雜的麵目。在詩意流轉中,意味深長,直抵人心。與(yu) 此相應的,還有演員的行走、奔跑、撫琴、端坐、相談、凝望,在導演的精心調度下,皆渾然一體(ti) 地化為(wei) 這首敘事長詩的憂鬱調性,令台下的觀者與(yu) 舞台上的人物在共同經曆了人性沉淪的漫長壓抑後,油然轉向對生與(yu) 死的叩問:是在無盡無覺的等待中苟活,還是掙脫黑暗擁抱新生?劇末,當飽受欺淩、始而寄望於(yu) 情感信仰而隱忍求活、終於(yu) 信仰幻滅卻靈魂醒來站立求生的愫方,與(yu) 瑞貞手挽手走下台口、走向觀眾(zhong) 時,她們(men) 神情篤定,沐光而行,把身後那些仍困在精神的泥淖裏扶危柱而喘息的他人,留在了搖搖欲墜的黑暗中。那一刻,潸然淚目,劈麵而來的分明是主創者們(men) 溫暖的懷抱,精神的相擁。

  這一版《北京人》,令人驚喜的還有演員們(men) 的出色表演。“沒有小角色,隻有好演員”,於(yu) 他們(men) 而言,實至名歸。每個(ge) 人物都仿佛自帶角色的氣場,甫一出場,就已進入各自的精神空間,宿命般地走向命運。盧芳的表演已臻於(yu) 化境,舉(ju) 手投足皆與(yu) 角色水乳交融,仿佛愫方這個(ge) 角色,是專(zhuan) 為(wei) 她而生;苗馳的曾文清,清俊儒雅、仁柔寡斷、萎靡不振,早已在沉滯懶散中喪(sang) 失了魂魄,雖生猶死,毀滅隻是遲早;雷佳的江泰,暴烈浮躁不乏直率公道,雖不甘於(yu) 困頓的人生,卻又在自怨自艾中放縱自我、無力自救,成為(wei) 時代的棄嬰,與(yu) 袁任敢中秋夜談的那場戲,雷佳的表演收放自如,一氣嗬成且層次清晰,著實令人激賞;原雨的曾思懿,精於(yu) 算計、褊狹詭詐、尖酸刻薄中透著怨毒,密集的台詞中尤顯節奏感的出挑;還有鄒健的曾皓、李京旭的曾庭、楊懿的瑞貞等,無不各有其彩,有這些好演員在,這個(ge) 舞台就值得期待。

  如果說,劇作家的非凡在於(yu) 以深刻的洞察“將一個(ge) 時代最本質、最疼痛的問題,化作象征性形象之間直接的精神衝(chong) 突,拋卻末節而切中要害地,襲擊並擁抱讀者、觀眾(zhong) 的心”,那麽(me) ,導演的傑出則在於(yu) 將這一切以獨特的舞台美學淋漓呈現的同時,還敏銳地為(wei) 劇作注入當下的因子,豐(feng) 富並深化劇作的生命價(jia) 值,使之在不斷的新生中永續。而這一超越性的精神探索與(yu) 努力,尖銳而詩意地彌漫於(yu) 《北京人》的舞台時空裏,激活心靈的觸角,使我們(men) 得以觸摸曆史與(yu) 時間的褶皺裏隱藏的暗影,在心靈的自由中,迎向光之所在。

  鬥轉星移,曹禺先生寫(xie) 出這部劇作已然八十餘(yu) 載。“整天是愁死,愁生,愁自己的事業(ye) 沒有發展,愁精神上沒有出路,愁活著沒有飯吃,愁死了沒有棺材睡。整天地希望,希望,而永遠沒有希望”(曹禺語),在輪回中複寫(xie) 著人性與(yu) 命運的哀歌,是這出戲帶給我的思想衝(chong) 擊,讓我意識到,唯有懷抱一顆自由而舒展的靈魂,走向心之所往的新生,我們(men) 才能在死去的時候,歸還最好的靈魂。

  觀演前,些許忐忑。因有好友曾對我說:看李六乙的戲,絕非輕鬆愜意。他是那種能生生刺痛你,讓你無法不審視內(nei) 心的深淵、也不得不直麵你與(yu) 周遭世界精神衝(chong) 撞的導演。對於(yu) 這位擅長調動所有舞台語匯呈現劇作精髓的導演的作品,步入劇場前,最好能靜下心來。觀演時,不要錯過舞台上的任何細節——小到一個(ge) 看似不起眼的道具,細至舞台深處傳(chuan) 來的若隱若現的音響,甚或劇中人物看似隨意的行走、站位等。如是,便能經曆一場心靈與(yu) 審美的風暴,而這風暴的記憶會(hui) 持續席卷在你此後的歲月裏,隨生命閱曆的增加,凝成一把辨識良莠戲劇的標尺。

  走出劇場,在2022年深秋午夜的靜寂中,隻想對這位朋友說:“我認出風暴而激動如大海。”

  (《北京日報》2022年11月04日)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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