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中國】

　　作者：王十月

　　說來也奇怪，我對茶並無研究，也沒有特別的喜好，卻每每經受不了好茶的誘惑。比如此番，隻因聽說湄潭產(chan) 上好的綠茶，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從(cong) 嶺南到黔北，去尋那一盅湄潭翠色。

　　先從(cong) 廣州飛貴陽，出機場到湄潭，還有三小時車程。

　　黔地多山。山勢並不見雄奇，也算不得突兀。南方的山，以峻秀為(wei) 主，大抵如此。看山景，中午最無可觀。一早一晚，景致別有不同。你說要有霧，便有了霧。要有微雨，便有了雨。尋常的綠變得蒼翠，仿若米友仁的水墨。你會(hui) 驚異於(yu) 張璪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八字之妙。繪畫既要源於(yu) 自然，又要來自心靈的創造，這點道理，西方的繪畫家，要到莫奈們(men) 才明白。

　　我去湄潭，不僅(jin) 因為(wei) 茶，還因為(wei) 水。好茶必得有好水。

　　湄潭，多麽(me) 好聽的名字。山之阿，水之湄。

　　果然，在湄潭，我見到了幹淨的水。站在種滿茶樹的山頂朝下看，水在山腳，彎彎曲曲如陽綠翡翠，如毛玻璃，鑲在深翠的山間。

　　很少見不愛喝茶的中國人。

　　我去過許多茶葉產(chan) 地，雲(yun) 南的普洱，福建的安溪、福鼎。貴州的茶，到湄潭之前，我所知道的，隻是遵義(yi) 紅茶。湄潭文聯的朋友解釋說，湄潭茶葉種植麵積大，茶葉品質好，自己的品牌知名度雖不如雲(yun) 南、福建，但市麵上很多名茶產(chan) 自湄潭。當然，湄潭也有自己的著名品牌：湄潭翠芽。朋友又說，湄潭的茶葉種植曆史久遠，陸羽的《茶經》中就有專(zhuan) 門的記載。

　　參觀了湄潭縣茶博物館，才粗略了解了湄潭茶的種植曆史。說來，湄潭茶的興(xing) 起，竟與(yu) 近代史上的國難有關(guan) 。

　　1939年，時國民政府決(jue) 定，將平時經濟政策轉變為(wei) 戰時經濟政策，為(wei) 響應這一號召，中國茶葉總公司計劃在遠離戰場的西南腹地尋找茶葉種植基地，留美博士張天福受命主持此項工作，帶領考察組遍訪昆明、曲靖、貴陽、安順、惠水、遵義(yi) 、成都、自貢、宜賓、西康、雅安等地，形成發展西南五省茶葉之考察報告，又經反複論證比較，最終選定在湄潭建設茶葉基地，以推廣茶葉生產(chan) ，發展戰時經濟。抗戰期間，湄潭出產(chan) 的特色紅茶，通過著名的史迪威公路轉運到英、法諸國，為(wei) 戰時中國換回諸多外匯和軍(jun) 需。後浙江國立大學西遷湄潭，1941年，又與(yu) 中央實驗茶場聯合創辦貴州省立實用職業(ye) 學校，主要專(zhuan) 業(ye) 就是茶葉的種植、製作與(yu) 研究。一時間，湄潭成為(wei) 西南最重要的茶葉種植基地。

　　喝茶，喝的是自然的饋贈，卻也離不開曆史、文化。了解了這一段，再喝湄潭茶，總是別有一種滋味在心頭。

　　湄潭數日，每到一處，閑下來，必是要吃茶的。產(chan) 好茶的地方，都是風景極佳處。坐在山光水色間，品嚐特色茶品，再多的煩惱，也可暫時忘卻。酒可消愁，茶可忘憂。

　　同樣的茶，在不同的地方吃，感覺也不一樣。最為(wei) 愜意的，是在永興(xing) 鎮的中國茶海。

　　這是中國最大的連片茶海，當地人又稱萬(wan) 畝(mu) 茶海。穿過層層疊疊一望無際的茶園，曲折拾級到觀海樓的最高一層，同行文友圍茶案而坐，品著新茶，任山風過耳，茶香沁脾，慢悠悠說一些陳年舊事，文壇逸聞。

　　我取一杯茶，獨尋一處。此時，為(wei) 的不是吃茶，而是放空。古人講，偷得浮生半日閑。

　　觀海樓上的風景別有不同，目力所及，層層疊疊，綠得發亮的，全是茶樹。星星點點散落其間的，不知是遊客，還是采茶人。遠處，溪流如帶，岸邊叢(cong) 生著鳳尾竹。再遠處，群山圍成一個(ge) 圓圈，觀海樓正好在圓的中心。疑心這群山中間的盆地，是遠古時天外來物所造。據說，在觀海樓看日落是絕美的，我們(men) 此行匆匆，無緣一睹，隻好待下次了。

　　在七彩部落吃茶，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先到觀景台看七彩部落，那是一些掩映在山腳林間水畔五顏六色的黔地民居，又有無數七彩的傘(san) 裝點其間。據說，此處原為(wei) 湄潭縣金花村大青溝。後來，湄潭出了個(ge) 寫(xie) 詩寫(xie) 小說的幹部，為(wei) 大青溝取了這個(ge) 新的名字，又經規劃設計，資源整合，建立了村級旅遊發展公司，將這裏打造成了童話世界。

　　沒有弄清楚是如何進入這個(ge) 童話世界的，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條古色古香的小街。

　　初看，和全國各地的民宿倒也沒有太大區別。曲折的小街，兩(liang) 邊古色古香的建築，裝飾著民族特色的布藝、木雕，種了花，種了樹，種了草。不一樣的是，此地的民居，牆麵也是彩色的，和別處的民宿多朝古老處做文章不同，此處有青春的氣息，既古老，又充滿朝氣。

　　自然是要吃茶的。

　　任意一家，你走進去，自在坐下，主人就為(wei) 你端來了有本地特色的茶，遵義(yi) 紅、湄潭翠，還有各家自采自製的茶。有些人家主打一種，有些人家有十種之多。無論到哪一家，你坐下來，將人家的每一種茶都泡上一壺，在這裏消磨半天時光，主人也不問你要茶錢，也不催促你，更不會(hui) 給你臉色。你喝得好了，覺得這茶是別處沒有的，想帶一點回家自己喝，或作為(wei) 此行的手信與(yu) 朋友分享，買(mai) 好，留下地址電話，給你發快遞。或者加上微信，有新茶上市，再讓快遞。雖說也是商業(ye) ，但感受不到商業(ye) 的氣息，更多的，是人情之美，人心之美。

　　才知道，湄潭翠芽也是分許多種的，先是吃了一種名叫福鼎湄潭翠芽的。這種茶的外形扁平光滑，色澤翠綠，湯色清澈，回甘持久。又吃了一種601湄潭翠芽，同樣是翠芽，據說是完全不同的品種，口感不似前者清澈，略帶苦味。苦盡，甘來。又喝另一種，清蒸湄潭翠芽，據說這種是最常見的，卻也是當地最受歡迎的。所謂清蒸，製作工藝與(yu) 炒青不同，香中更保留了茶的青澀。

　　這些年來，許多地方，為(wei) 了推廣茶，在茶文化上做足了文章。花樣百出的茶道，我也見過不少。獨獨在湄潭吃茶，沒有這些儀(yi) 式感，沒有人給你講茶道，沒有各種玄之又玄的“禪茶一味”。就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想到《菜根譚》中的一段話：

　　禪宗曰：“饑來吃飯倦來眠。”

　　詩旨曰：“眼前景致口頭語。”

　　蓋極高寓於(yu) 極平，至難出於(yu) 至易。有意者反遠，無心者自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