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述往】

　　作者：劉兆林

　　提到彭定安先生，我總會(hui) 想到他的微笑。

　　他是著名的文化學者、魯迅研究專(zhuan) 家、作家，更是我敬重的先生。他的正人君子之正，不是一臉嚴(yan) 肅、一本正經，而是在端莊溫和中流露出的心意之正。

　　彭定安先生臉上的微笑，是心正的寫(xie) 照。他是時常流露出微笑的，當然也有開懷的燦爛之笑。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這說明他心中存有許多善良和真誠。舞會(hui) 中，他不跳舞，但他文質彬彬地坐在那兒(er) ，微笑著欣賞他人的舞姿，那是對舞者的尊重。飯局中，他不喝酒，但他溫文爾雅地坐在那兒(er) ，依然微笑著。

　　其實，彭定安先生的生活並不閑適。恰恰相反，他的時間極為(wei) 緊張。他有許多學術著作和論文要寫(xie) ，加上接二連三的學術會(hui) 、工作會(hui) 和各種評委會(hui) ，他每天的時間都是按小時安排好的。那幾年因工作關(guan) 係，我多次和他一同開會(hui) ，時常見他這個(ge) 會(hui) 剛剛結束就奔另一個(ge) 會(hui) 去了，甚至此會(hui) 沒完，他便急忙先發了言而請假提前離開。也正因他自己的時間極其緊張，他辦什麽(me) 事都很守時。他珍惜自己的時間，也不忍浪費別人的時間。所以他答應了參加某個(ge) 會(hui) 議，就一定準時趕到，有時正在外地，他也會(hui) 放棄馬上就要進行的觀光活動趕回去，而不計較是哪種交通工具。正是在如此奔忙的生活狀態中，他總以微笑對待他人。

　　多年前，有一次彭定安老師請我和鮑爾吉·原野、劉元舉(ju) 一同到由他兼任院長的東(dong) 北大學文法學院去作關(guan) 於(yu) 讀書(shu) 的演說。我們(men) 三個(ge) 那時還年輕，思想並不深刻，無非靠一些俏皮甚至輕浮的話逗引大學生笑而已，嘩眾(zhong) 取寵的心思是有的。我的開場白的確將同學們(men) 逗笑了。彭定安先生完全可以對我膚淺的話不屑一顧，可是他的臉上也洋溢著微笑，那是寬容的、給人以鼓勵的微笑，那微笑不僅(jin) 鼓舞了我，也鼓舞了原野、元舉(ju) ，他倆(lia) 妙語連珠，博得陣陣掌聲。作為(wei) 一名學者和長者，他的微笑總是能營造出良好的氛圍，讓我們(men) 這些晚輩增添自信。

　　他對晚輩作家給予了許多滋養(yang) 。在各種會(hui) 議上，他富有見地、有條不紊的發言，便是滋潤後生的雨露，遼寧省的不少中青年作家都得到過這種滋養(yang) 。他還為(wei) 作家們(men) 寫(xie) 過許多評論文章。記得胡小胡的長篇小說《太陽雪》樣書(shu) 剛出來時正趕上過春節，他把自己的這部新作當新年禮物送給彭定安老師。彭老一氣讀完這部五十多萬(wan) 字的長篇，放棄了春節期間的一切娛樂(le) 活動，一連寫(xie) 了三篇評介文章，後來又在作品研討會(hui) 上作重點發言。他也曾默默寫(xie) 作並發表數萬(wan) 字評論我的作品的文章，而我都是經別人轉告才得知的。其對晚輩作家的殷殷之情、切切之意，令人難以忘卻。

　　作為(wei) 學者，彭定安先生的才華和貢獻不必贅述，厚厚的《創作心理學》和魯迅研究等著述，高高地在那兒(er) 擺著呢，而幾百萬(wan) 字的理論著述能寫(xie) 得那麽(me) 有文采是不多見的。有時我特別想了解一點兒(er) 他學術之外的生活——從(cong) 他的衣著上似乎可以一窺其情致。他的衣著是雅致而有生氣的，冬天他喜歡穿一件黑呢大衣，戴一頂黑呢貝雷帽，再加上一條鮮紅的領帶和一條同樣火紅的圍脖，一下子讓人感受到他內(nei) 心的熱情和對美的追尋。他儒雅的學者風度在遼寧作家群裏是極為(wei) 鮮明的。那些經受過戰爭(zheng) 洗禮、說話高聲大嗓、喜怒哀樂(le) 溢於(yu) 言表、著裝簡單樸素的老作家們(men) 構成了一片可愛的風景，彭定安老師則在這片風景中獨特而又融洽地存在著。

　　記得有一天暮色蒼茫的時候，我去他家送第三屆東(dong) 北文學獎評獎材料——他是評委。按了幾次門鈴都沒有回聲，我一邊自責應該提前打個(ge) 電話，一邊準備離開。不想，屋裏傳(chuan) 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奇怪的動靜。我忙大聲問了句：“彭老師在家嗎？”聲音忽然止了，彭老師的老伴打開門，特別不好意思地道歉：“老彭散步去了，以為(wei) 是老彭回來了呢，想嚇唬嚇唬他玩兒(er) 的。”不禁莞爾，可以想見他家庭生活何等幸福、充滿趣味，也讓人想到他生活中時常露出的微笑。這還使我聯想到，他這個(ge) 文學評論家，何以能寫(xie) 出獲遼寧曹雪芹長篇小說獎的160萬(wan) 字的《離離原上草》來。

　　《光明日報》（2023年10月13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