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學術筆談】

　　作者：張霄（中國人民大學倫(lun) 理學與(yu) 道德建設研究中心教授）

　　從(cong) 本質上說，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的現代轉化，是社會(hui) 道德形態從(cong) 傳(chuan) 統家庭道德邁入現代公共生活道德的曆史過程。現代職業(ye) 道德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產(chan) 物。商品生產(chan) 與(yu) 交換的經濟活動塑造了現代意義(yi) 上的市民社會(hui) 和職業(ye) 生活，衍生出以職業(ye) 道德為(wei) 主導樣態的現代道德文明。中國實行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理應大力發展社會(hui) 主義(yi) 職業(ye) 道德。深入理解並實踐社會(hui) 主義(yi) 職業(ye) 道德，要立足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根據時代特點和要求，對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賦予其新的時代內(nei) 涵和現代表達形式，通過不斷提升社會(hui) 職業(ye) 道德水平，夯實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的思想道德基礎。

　　一

　　紮根於(yu) 中國實踐的社會(hui) 主義(yi) 職業(ye) 道德既有現代職業(ye) 道德的共同特征，更有基於(yu) 傳(chuan) 統文化的鮮明特色：

　　首先，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是中國傳(chuan) 統德治體(ti) 係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自西周開始就有專(zhuan) 業(ye) 化的職業(ye) 係統。《周禮·冬官考工記》中說：“國有六職，百工與(yu) 居一焉”。這六類職業(ye) 分別是“坐而論道”的王公，“作而行之”的士大夫，“審曲、麵埶，以飭五材，以辨民器”的百工，“通四方之珍異以資之”的商旅，“飭力以長地財”的農(nong) 夫，“治絲(si) 麻以成之”的婦功。這些職業(ye) 都設有相應官職，是國家政治體(ti) 製的一部分，體(ti) 現了西周“敬德保民”的德政文化。《史記·魯周公世家》中說：“成王在豐(feng) ，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於(yu) 是周公作《周官》，官別其宜，作《立政》，以便百姓，百姓說。”“設官分職”目的是“便百姓”，使“百姓說”。這是儒家民本、德治思想核心內(nei) 容。如果職業(ye) 分工本就是德治體(ti) 係的一部分，德政內(nei) 涵的道德要求必然也是職業(ye) 本身的道德要求。所以，職業(ye) 在政治體(ti) 製中天然具有的道德屬性是理解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的基礎。

　　其次，儒家“道統”觀是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的理想信念係統。韓愈在《原道》中闡發了儒家道統觀，提出儒家德政的理想信念係統。儒家的“道”由“堯以是傳(chuan) 之舜，舜以是傳(chuan) 之禹，禹以是傳(chuan) 之湯，湯以是傳(chuan) 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chuan) 之孔子，孔子傳(chuan) 之孟軻”。這個(ge) “道”是儒家的“仁義(yi) 道德”。儒家的理想就是要用“仁義(yi) 道德”改造世俗世界，變“無道”為(wei) “有道”，從(cong) 不合“理”到合“理”。它是士君子在世做事的理想信念。從(cong) 官民兩(liang) 個(ge) 階層來說，官員應是“仁義(yi) 道德”的踐行榜樣，即“為(wei) 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zhong) 星拱之”。士農(nong) 工商四民，各有其道。明代大儒王陽明更是提出“四民異業(ye) 而同道”。正是有了“道”這個(ge) 既具有內(nei) 在超越性又占據道德製高點的概念，所做職業(ye) 就有了在道德上的升華之路。從(cong) 事這樣的職業(ye) 便是弘道。從(cong) 業(ye) 者便有了安身立命的理想信念係統。

　　最後，敬業(ye) 是一種全神貫注做事的儒家“天職觀”。有學者認為(wei) ，宋明理學中的“敬”是一種在世做事的精神修養(yang) ，一種全神貫注的心理狀態。我們(men) 今天所說的敬業(ye) 精神便由此而來。“敬”是一個(ge) 道德修養(yang) 論概念。它既可以在“靜”時“存心養(yang) 性”，進入“理”的超驗世界，也可以是入世做事的行動原則，即“執事敬”。所以，“敬”有一種打通超驗世界和世俗世界的“敬貫動靜”作用。因有“理的世界”涵養(yang) ，人就不會(hui) 陷入事務泥潭。而認真做事的敬業(ye) 態度也是一種通過“事上磨煉”積蓄“理”的正能量。因此，敬業(ye) 是儒家的“天職觀”。正因為(wei) 有了“執事敬”，才有“勤則不匱”、不虛度光陰等這些體(ti) 現在工作中的美德。

　　二

　　從(cong)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視角看，現代道德起源於(yu) 現代人進行生產(chan) 和交換的經濟關(guan) 係及其職業(ye) 生活。職業(ye) 道德文化是理解現代道德文明變化發展的一把鑰匙。理解社會(hui) 主義(yi) 職業(ye) 道德，既要理解職業(ye) 道德在現代道德文明體(ti) 係中的地位和作用，也要批判繼承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

　　第一，現代職業(ye) 道德是現代道德文明的主導樣態。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說：“人們(men) 自覺地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cong) 他們(men) 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guan) 係中——從(cong) 他們(men) 進行生產(chan) 和交換的經濟關(guan) 係中，獲得自己的倫(lun) 理觀念。”馬克思認為(wei) ，“對市民社會(hui) 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市民社會(hui) 既是現代道德起源的地方，也是治理現代道德的地方。說它是現代道德起源的地方，是因為(wei) 平等、公正、法治等現代道德價(jia) 值均由此生發。說它也是治理現代道德的地方，是因為(wei) 這些道德價(jia) 值容易受西方個(ge) 人主義(yi) 文化影響，帶來個(ge) 人自由與(yu) 社會(hui) 團結的緊張關(guan) 係。黑格爾、塗爾幹等思想家認為(wei) ，平衡這一緊張關(guan) 係的社會(hui) 力量應來自職業(ye) 道德治理。

　　第二，批判繼承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中有處理現代道德文明內(nei) 在緊張關(guan) 係的重要資源。其一，包含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在內(nei) 的傳(chuan) 統德治體(ti) 係是一個(ge) 把國家、家庭、個(ge) 人統合在一起的文化共同體(ti) 。這一文化共同體(ti) 形成的合力是抵禦現代道德文明內(nei) 在緊張關(guan) 係的有效力量。其二，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的理想信念係統有助於(yu) 現代人確立職業(ye) 理想、強化職業(ye) 信念，樹立正確的職業(ye) 觀，找到真正的文化歸屬。其三，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的“敬業(ye) ”觀有助於(yu) 現代人把培養(yang) 工作美德與(yu) 人生事業(ye) 發展結合起來，樹立專(zhuan) 心做事與(yu) 認真做人相結合的生活態度。但也要看到，傳(chuan) 統德治是人治。古代“設官分職”的官僚體(ti) 係雖在一定程度上體(ti) 現民本思想，但根本上是為(wei) 統治階級服務的。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道統觀的“仁義(yi) 道德”，根本上還是“三綱五常”的人倫(lun) 綱常。“執事敬”在古代主要靠個(ge) 人覺悟，並非依據客觀道德義(yi) 務。因此，要運用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基本原理批判繼承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不斷推動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三

　　實現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的現代轉化，要堅持古為(wei) 今用、推陳出新的原則，本著科學的態度，對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有鑒別地加以對待，有揚棄地予以繼承，不斷推動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著力提升現代職業(ye) 道德水平。馬克思主義(yi) 認為(wei) ，經濟生活是製約道德意識形式的真實基礎。隻有從(cong) 這個(ge) 基礎出發尋找現代國家道德文明起源和變化發展規律，才能切中要害，有針對性地開展道德治理。據此，應當堅持以馬克思主義(yi) 為(wei) 指導，批判繼承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文化，變宗法製等級道德為(wei) 社會(hui) 化大生產(chan) 條件下實質自由平等道德，把本質上為(wei) 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牧民、馭民思想轉變為(wei) “人民至上”的職業(ye) 理想信念，把中國傳(chuan) 統職業(ye) 道德敬業(ye) 精神與(yu) 職業(ye) 共同體(ti) 發展結合起來，築牢國家共同的思想道德基礎。

　　構建國家倫(lun) 理治理體(ti) 係，不斷提升國家倫(lun) 理治理現代化水平。以職業(ye) 道德建設為(wei) 重點構建國家倫(lun) 理治理體(ti) 係有四個(ge) 重要作用：其一，社會(hui) 主義(yi) 核心價(jia) 值觀可以通過職業(ye) 道德建設融入國家和社會(hui) 治理方方麵麵，真正發揮對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引領功能。其二，職業(ye) 道德文化塑造的職業(ye) 共同體(ti) 可以提升人的組織歸屬感和文化認同，增強社會(hui) 團結的精神力量。其三，由職業(ye) 道德凝聚起來的社會(hui) 組織是協調處理國家與(yu) 個(ge) 人關(guan) 係的重要紐帶和緩衝(chong) 地帶，可以發揮重要的政治功能。其四，職業(ye) 道德是培養(yang) 工匠精神的文化土壤，大力推進社會(hui) 主義(yi) 職業(ye) 道德建設，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光明日報》（2023年10月16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