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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問何以認為自己能平視蘇詩

發布時間:2023-11-13 11:15: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狄寶心(忻州師範學院教授)

  元好問《學東(dong) 坡移居八首》“論人雖甚愧,詩亦豈不如”,自信其詩不遜於(yu) 蘇軾,其相提並論的底氣從(cong) 哪裏來?今人著眼於(yu) 組詩的比較,謂其“詩藝已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格調近似蘇而成就有超越”。合觀郝經所言“上薄風、雅,中規李、杜,粹然一出於(yu) 正,直配蘇、黃氏”,及本集《答潞人李唐佐贈詩》“書(shu) 破三千牘,詩論二百年。文章有聖處,正脈要人傳(chuan) ”、《病中感寓贈徐威卿兼簡曹益甫高聖舉(ju) 》“讀書(shu) 略破五千卷,下筆須論二百年”,元氏此語並非僅(jin) 就組詩即興(xing) 而發,而是深思熟慮的產(chan) 物,著眼於(yu) 其整體(ti) 詩作的考量,且與(yu) 當時舍宋宗唐的時代背景、詩學思潮息息相關(guan) ,也代表了當時詩壇的看法。現從(cong) 以下三方麵還原這位金元之際文壇領袖心理空間的真實存在。

  詩學理念的自信

  自南宋張戒等對以蘇、黃為(wei) 代表的宋詩屢屢發難,舍宋宗唐的詩學取向在中國南北詩壇漸成氣候。元好問順應時代趨勢作《論詩三十首》,放眼千年詩史,直繼杜甫“別裁偽(wei) 體(ti) 親(qin) 風雅”理念,在尊古複古的基礎上對宋詩的新變多有批評,並將批判的矛頭直指蘇、黃:“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wan) 波隨。隻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金入洪爐不厭頻,精真那計受纖塵。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態新。”組詩“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無複見前賢”批評次韻,合觀王若虛“次韻實作者之大病也……才識如東(dong) 坡,亦不免波蕩而從(cong) 之。集中次韻者幾三之一,雖窮極技巧,傾(qing) 動一時,而害於(yu) 天全者多矣”,其指向可知;“曲學虛荒小說欺,俳諧怒罵豈詩宜”,針對“東(dong) 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而發,可合觀《中州集》“柳州怨之愈深,其辭愈緩,得古詩之正……東(dong) 坡愛而學之,極形似之工,其怨則不能自掩也。”《遺山自題樂(le) 府引》謂“宋人詩大概不及唐,而樂(le) 府歌詞過之”,基於(yu) “吟詠情性之謂詩”之詩體(ti) 本質功能的把握,其《楊叔能〈小亨集〉引》提出詩學唐人以誠為(wei) 本的主張:“唐人之詩,其知本乎!何溫柔敦厚、藹然仁義(yi) 之言之多也……幸矣,學者之得唐人為(wei) 指歸也。”所以他對舍宋宗唐的詩學理念十分自信,自謂“學時文五七年之後,頗有所省。進而學古詩,一言半辭,傳(chuan) 在人口,遂以為(wei) 專(zhuan) 門之業(ye) ,今四十年矣。見之之多,積之之久……考古今詩人之變,有戇直而無姑息,雖古人複生,未敢多讓”(《答聰上人書(shu) 》)。這份理念自信是其平視蘇詩之底氣的基石。

  詩作取向成就的自信

  詩作取向成就的自信是元好問平視蘇詩底氣的主要來源。他早年作《石嶺關(guan) 書(shu) 所見》,學杜造詣初露崢嶸。趙秉文見其《箕山》等詩,“以為(wei) 少陵以來無此作”。晚年律切精工老手渾成,遂有“詩到夔州老更工,隻今人仰少陵翁”之譽。尤其是那些用杜甫詩史理路寫(xie) 成的喪(sang) 亂(luan) 詩,代表了其詩的最高成就,被譽為(wei) “杜林嫡派”(徐繼畬書(shu) 遺山祠匾額)。

  正大末詩人令南陽時得知陝西重鎮鳳翔淪陷,深感亡國末日即將來臨(lin) ,遂作《岐陽三首》,拉開喪(sang) 亂(luan) 詩序幕。隨後《雨後丹鳳門登眺》《讀靖康僉(qian) 言》《壬辰十二月車駕東(dong) 狩後即事五首》《俳體(ti) 雪香亭雜詠十五首》《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淮右》《癸巳除夜》《即事》《甲午除夜》諸作,關(guan) 聯汴京圍城、哀宗出奔、兩(liang) 宮北遷、汴京淪陷、淮右戰局、蔡州城破、崔立被誅等時事,一幕幕詩史畫卷奔赴筆底。題材轉向重大時事,命題特別注重時、地、人等紀事要素,刻意效法杜甫以詩為(wei) 史,表明了其詩的價(jia) 值取向。七律多用組詩體(ti) 式,既緊密聯係又各有側(ce) 重,“不求工而自工”,詩藝爐火純青。其深沉悲涼的感情基調、百轉千回的表達方式、蒼涼壯闊的意境及字字千鈞的筆力,與(yu) 杜沉鬱頓挫的詩風完美契合。“在渾重淳厚這一點上,他也許堪為(wei) 杜甫以後的第一人”。

  趙翼對這類詩給予高度評價(jia) :“七言律則更沉摯悲涼,自成聲調。唐以來律詩之可歌可泣者,少陵十數聯外,絕無嗣響,遺山則往往有之。如……此等感時觸事,聲淚俱下,千載後猶使人低徊不能置。蓋事關(guan) 家國,尤宜感人。”“遺山詩佳者極多,大要筆力蒼勁,聲情激越。至故國故都之作,尤沉鬱蒼涼,令讀者聲淚俱下。如‘白骨又多兵死鬼,青山原有地行仙’‘蛟龍豈是池中物,蟣虱空悲地上臣’之類,於(yu) 極工煉之中,別有肝腸迸裂之痛,此作者所獨絕也。”吳汝綸亦雲(yun) :“遺山沉痛激烈,神似杜公,千載以來不可再得者。讀之最能增長筆力,是少陵嫡派也。”

  唐、宋以來對後世影響最大的詩人是杜甫,韓愈、白居易、李商隱及蘇軾、黃庭堅、陸遊等學杜大家輩出,而能直承杜甫衣缽獲此桂冠者則唯有遺山詩。詩學杜甫,側(ce) 重於(yu) 詩史,這種“事關(guan) 家國,尤宜感人”的重大題材與(yu)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的詩作成就,正是元好問之所以敢於(yu) 平視蘇詩的重心所在。

  詩兼蘇、黃之類比自信

  金“百年以來,詩人多學坡、穀”。在此巨大慣性的推動下,元好問將蘇、黃詩視為(wei) 偶像常常攀比:“袖中新句知多少,坡、穀前頭敢到無。”(《又解嘲二首》)他不像南宋四靈、江湖派那樣棄宋宗唐,而是兼學蘇、黃,在詩詠情性的基礎上揚長避短。如《南冠行》“生不願朝入省暮入台,願與(yu) 竹林嵇阮同舉(ju) 杯。郎食猩猩唇,妾食鯉魚尾,不如孟光案頭一杯水。黃河之水天上流,何物可煮人間愁。撐霆裂月不稱意,更與(yu) 倒翻鸚鵡洲。安得酒船三萬(wan) 斛,與(yu) 君轟醉太湖秋”,裹挾洶湧澎湃的感情生發天風海雨般的議論,驅遣典故,意到筆隨,層出不窮,汪洋恣肆,采納了以才學、議論為(wei) 詩的表現方式,詩情與(yu) 才學互動互補相得益彰,避免了刻意爭(zheng) 奇鬥勝“從(cong) 肝肺中流出不足也”之弊。

  何道生《忻州牧汪君》“一代典章誰信史,中州壇坫此雄師。浣花心事坡翁筆,那遜成都有舊祠”、徐繼畬《讀元遺山詩二首》“平生學杜皮兼骨,偶效蘇黃亦示奇。禾黍故宮歌代哭,淚痕多似少陵詩”,點明元氏詩學杜、蘇的本末體(ti) 用之別。翁方綱“遺山七言歌行,真有牢籠百代之意”“蓋所謂乾坤清氣,隱隱自負,居然有集大成之想”、劉熙載“詩兼杜、韓、蘇、黃之勝,儼(yan) 有集大成之意”亦就集成唐宋詩而言。“七古中,唯髯蘇一人。得先生而兩(liang) ,宜其高自位置也”(查慎行語)、“七言妙處,或追東(dong) 坡而軼放翁”(王士禎),這也是元氏敢於(yu) 類比蘇詩的底氣所在。

  劉祁《歸潛誌》:“夫詩者,本發其喜怒哀樂(le) 之情,如使人讀之無所感動,非詩也。予觀後世詩人之詩皆窮極辭藻,牽引學問。……唐以前詩在詩,至宋則多在長短句。”王惲《西岩趙君文集序》:“金自南渡後,詩學為(wei) 盛。其格律謹嚴(yan) ,辭語清壯,度越前宋,直以唐人為(wei) 指歸。逮壬辰北渡,斯文命脈不絕如線,賴元、李、杜、曹、麻、劉諸公為(wei) 之主張,學者知所適從(cong) 。”由此可知元氏平視蘇詩的時代氛圍、理路根由及領袖群倫(lun) 的踐行導向。

  《光明日報》(2023年11月13日 13版)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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