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家能看書,就算真的離開家鄉了
《漫長的餘(yu) 生》,我在從(cong) 成都到鄭州的高鐵上就讀完了。我知道,我真正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ang) ,變成一個(ge) “異鄉(xiang) 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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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寒假,我第一次“回家過年”。從(cong) 青島乘坐火車到商丘,然後再轉汽車回家。火車上人很多,不過我們(men) 早早通過學校訂好車票,上車沒有問題。下車的時候非常困難,幾乎是被人擠在半空中,到了車門位置,奮力把握住方向,才成功落地。
那是我印象中最難的一次返鄉(xiang) 之旅。轉乘公共汽車後,100多公裏的路竟然也花了十幾個(ge) 小時,到家已是晚上8點。更恐慌的是,我發現自己一口普通話,到商丘想改成河南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直到見了我媽,一開口自然說出了家鄉(xiang) 話。
我還記得,那年我帶了6本書(shu) 回家,全都是從(cong) 圖書(shu) 館裏借的。我媽很困惑:這些書(shu) 你為(wei) 什麽(me) 在學校裏不看?來回背著書(shu) ,相當於(yu) 多了一份很重的“行李”。她說得沒錯,6本書(shu) 完好如初,我在家半個(ge) 月,一頁都沒有讀過。
火車上人太多,沒法讀書(shu) ;和同行的老鄉(xiang) 一起聊天打牌,也比讀書(shu) 更有趣。長途汽車上,看書(shu) 會(hui) 暈車。那麽(me) 回到家中呢——每天都有開心的玩耍項目,見各種親(qin) 戚朋友,學習(xi) 喝酒,以至於(yu) 從(cong) 來沒有力氣打開書(shu) 讀上幾頁。
同樣的錯誤,我犯過很多次。實際上,本科4年和碩士3年,不管寒暑假,我隻要回老家就會(hui) 帶上好幾本書(shu) ,但是每一次都沒有看。每次開學,都會(hui) 很懊悔,然後到下一個(ge) 假期,再次嚐試,然後再次徒勞而返。在學校我算是一個(ge) 熱愛讀書(shu) 的人,但是回到家,就完全讀不進去書(shu) ,這件事曾長期讓我感到困惑。
2023年春節前的一段時間,我非常擔心父母的身體(ti) 。有一天我和他們(men) 通完電話,幾分鍾後就感覺身體(ti) 發冷,我知道自己感染了病毒。四五天後身體(ti) 恢複,再次給父母打電話,他們(men) 竟然和我一樣,也是通完電話後身體(ti) 不適,但是也已經恢複過來。
這真是奇怪的“身體(ti) 感應”。我意識到父母都70多歲了,未來能夠見麵的機會(hui) 已經不多。我馬上訂好車票,就像讀大學一樣,在家“過一個(ge) 寒假”。我在家裏待了十幾天,他們(men) 都感到奇怪而又有一種發自內(nei) 心的幸福。
和20多年前一樣,這次回家,我又帶了幾本書(shu) 回去。我記得有羅新老師的《漫長的餘(yu) 生》,羅納德·英格爾哈特的《靜悄悄的革命》,還有一本王汎森老師的論文集。這些書(shu) 沒有什麽(me) 內(nei) 在關(guan) 聯,而是就在書(shu) 架的顯眼處,順手帶走比較方便。再說,大概率又和過去一樣,根本不會(hui) 看,它們(men) 隻是“行李”。
事實證明,這次我讀書(shu) 狀態很好。《漫長的餘(yu) 生》,我在從(cong) 成都到鄭州的高鐵上就讀完了。在家看書(shu) 的時候,我甚至拿起了筆,非常認真。除了閱讀,我還在家寫(xie) 作。在陽光下的院子裏打開電腦,連上Wifi,就和在城市裏一樣工作。
過去無論如何都沒想通的問題,現在豁然開朗了:不光是父母已經老了,我的年齡也大了,在村子裏沒有幾個(ge) 能說話的人了。小時候的玩伴,會(hui) 在晚上招待喝酒,但是白天顯得無比漫長。帶著香煙到大門外,見到鄰居們(men) 散一圈煙之後,就沒有多少事可幹了。
我的世界他們(men) 一無所知。他們(men) 隻知道我在外工作,具體(ti) 做什麽(me) 完全不明白。我打開公眾(zhong) 號後台,寫(xie) 一篇文章發送出去,可以和全國各地的讀者產(chan) 生聯結,鄉(xiang) 親(qin) 們(men) 卻不知道那些字是如何飄散在空中的。在外20多年,我最終擁有了一個(ge) 屬於(yu) 自己的世界,即便是父母,也在這個(ge) 世界之外。
他們(men) 的世界我也日漸模糊。我已經能熟練切換普通話和家鄉(xiang) 話,接到城市來電,馬上轉入普通話模式。走在小時候熟悉的田野,一草一木都感到陌生,這裏像一個(ge) “景區”或者“異鄉(xiang) ”。我和父親(qin) 晚飯後會(hui) 一起沿著鄉(xiang) 村道路散步半小時,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甚至不記得自己家的“田”在哪裏。不光是表麵,鄉(xiang) 村“結構”也在變化,現在是“種糧大戶”大規模承包種植了。
我知道,我真正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ang) ,變成一個(ge) “異鄉(xiang) 人”了。麵對陌生的世界,我總是能夠順利閱讀,所以每次乘坐飛機,都是我閱讀效率最高的時候。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一種渴求:突然又感覺到生活中充滿了“問題”,等著自己去尋找答案。
張豐(feng)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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