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北京4月1日電(劉越)4月1日，是林徽因的忌日。

　　每年這天，八寶山的墳塚(zhong) 前都擺滿了鮮花。而今年，林徽因收到了一份不一樣的禮物。

　　故事還要從(cong) 三個(ge) 月前說起。

　　一月份的北京，細雪紛飛。看著台上弗裏茨·斯坦納教授侃侃而談的身影，女孩梁周洋忍不住紅了眼眶。

　　弗裏茨·斯坦納教授任職於(yu) 美國賓夕法尼亞(ya) 大學韋茨曼設計學院，這座馳名世界的象牙塔與(yu) 梁周洋有著不解之緣。一百年前，梁周洋的曾祖母林徽因曾漂洋過海，遠赴賓大求學。

　　那一年，費城一角，特拉華河畔，二十歲的少女著旗袍捧書(shu) 本穿過雲(yun) 杉街。未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位女性建築學家，在這裏展開她波瀾壯闊的一生。

　　才女、詩人、梁思成的妻子……大眾(zhong) 眼中的林徽因有著多重身份。而2024年，賓大將用一場遲到了百年的建築學位補授儀(yi) 式告訴所有人：林徽因女士是一位卓越、優(you) 秀、名副其實的建築師。

　　一份遲到了百年的禮物

　　一身詩意千尋瀑。正如這句著名挽聯所書(shu) ，林徽因生於(yu) 浙江杭州，長於(yu) 書(shu) 香門第，自小便才華橫溢。父親(qin) 林長民思想開明，使得她既受到傳(chuan) 統文化的熏陶，又能說一口流利的西語。

　　16歲時，林徽因跟隨父親(qin) 旅居英倫(lun) ，遊曆歐陸。1924年9月，她與(yu) 戀人梁思成共同入讀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ya) 大學。可惜，彼時的賓大建築係並不招收女學生，林徽因隻能無奈改入美術係。

　　“因為(wei) 繪畫課會(hui) 涉及男模，課程也要求所有學生到工地參與(yu) 建築地基規劃。”曾孫女梁周洋解釋道：“當時他們(men) 認為(wei) 女性無法完成課程，理由是‘建築係的工作有一定危險性和局限性’。”

　　1927年，林梁二人雙雙從(cong) 賓大畢業(ye) 。林徽因僅(jin) 用三年就完成了四年學業(ye) ，以高分獲得美術學士學位。盡管如此，這缺了一角的夢想依舊成為(wei) 她下半生的遺憾。梁周洋回憶，她的姑奶奶梁再冰曾談到，母親(qin) 林徽因在賓大求學時，雖然感到愉快且有所成就，但最終未能獲得建築學學位，還是略感遺憾。

　　梁家人沒想到，百年之後，這份遺憾會(hui) 被另一種形式填補圓滿。2023年10月，美國賓夕法尼亞(ya) 大學宣布，將於(yu) 2024年5月18日舉(ju) 行的韋茨曼設計學院畢業(ye) 典禮上，向林徽因頒發遲到的建築學學位。

　　就這次“糾正”的前因後果，2024年年初，弗裏茨·斯坦納以賓大設計學院院長的身份盛情邀請林徽因家屬後代來到北京，展開一次談話。

　　“在參觀賓大舉(ju) 辦的中國建築師特展時，弗裏茨·斯坦納院長注意到，23名中國學生中隻有林徽因一位女性。了解後得知，林徽因已選修完建築係全部課程，學術成績卓越，甚至超越部分同期建築係學生。”

　　雖未正式入學，但林徽因對理想的追求堅定如初，斐然成績令弗裏茨·斯坦納驚歎不已。2022年，他發起調研和審閱程序，最終得到所有院長同意，八個(ge) 月後為(wei) 林徽因補授學位，創曆史先河。

　　這個(ge) 消息令林徽因家屬後人驚訝且萬(wan) 分喜悅。梁周洋坦言，盡管林徽因在中國建築史上成就斐然，但在國際建築史上並未獲得相應的名譽和認可。“我們(men) 希望通過這次學位補授，讓更多海外學生和學者了解林徽因的傑出貢獻，提升中國建築在國際上的認可度。”

　　北京早春晴朗，梁周洋的心仿佛已經飛到了費城。接下來的5月18日，她將和家人們(men) 一同抵達賓大，參加林徽因的學位補授儀(yi) 式。中國人常說，家祭無忘告乃翁，因而梁家人決(jue) 定到林徽因墓前告訴她這個(ge) 好消息。

　　“她如果知道了，在天之靈也會(hui) 很安心的。”

　　萬(wan) 古長青四月天

　　互聯網上處處可見對林徽因的追憶。

　　逝世將近七十年，她依舊擁有一眾(zhong) 追隨者。或許吸引力法則上天注定，畢竟入學賓大後的第二年，林徽因就擁有了自己的費城“迷弟”。1926年1月17日，一位叫比林斯的美國同學寫(xie) 了篇文章發表在《蒙塔納報》上。

　　“她坐在靠近窗戶能夠俯視校園中一條小徑的椅子上，俯身向一張繪圖桌。她那瘦削的身影匍匐在那巨大的建築習(xi) 題上……她的作業(ye) 總是得到最高的分數或偶爾得第二。她不苟言笑，幽默而謙遜，從(cong) 不把自己的成就掛在嘴邊。”

　　據林徽因的至交好友，漢學家費慰梅回憶，林徽因在大學期間頗受歡迎，同學們(men) 以“菲莉斯”來稱呼她。這些賓大的天之驕子向來高傲，卻承認菲莉斯“異乎尋常的美麗(li) 、活潑和聰明”。

　　翻閱曆史一角，這位才女確實異乎尋常。被建築係拒之門外的那一年，林徽因選擇用優(you) 秀打破慣例。大學檔案顯示，林徽因自1926學年春季起擔任建築設計業(ye) 餘(yu) 助教，1926至1927學年晉升為(wei) 業(ye) 餘(yu) 教師。

　　費慰梅感慨道：“她是怎樣打破大學的規定的，我們(men) 不得而知。反正從(cong) 第一年開始，她就和思成一起上課了。建築係一位年輕的教師約翰·哈貝孫，後來是一位著名的建築師，報告說他們(men) 的建築圖作業(ye) 做得‘棒極了’。”

　　這段異國求學的經曆，讓林徽因產(chan) 生了別樣的感悟。學位缺席沒能阻攔她的建築夢，更沒能阻攔她回國的腳步。是的，立誌成才的林徽因隻有一個(ge) 目標：建設祖國！

　　張載曾書(shu) 《橫渠四句》：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為(wei) 往聖繼絕學，為(wei) 萬(wan) 世開太平。這便是那個(ge) 年代的有誌學者們(men) 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1928年3月21日，梁思成與(yu) 林徽因舉(ju) 行婚禮。隨後，夫妻偕同回國，共同創建了中國首個(ge) 建築係——東(dong) 北大學建築係。1930-1931年，兩(liang) 人先後加入中國營造學社。此後的15年裏，他們(men) 不辭辛苦，走遍中國15個(ge) 省兩(liang) 百多個(ge) 縣市考察古建築，完成巨著《中國建築史》。

　　“他們(men) 在30年代就開始對古建築進行係統性的追尋、測繪以及記錄，走遍中國很多地方，這是史無前例的壯舉(ju) 。最後，他們(men) 記錄了兩(liang) 千多座古建築，為(wei) 中國建築史留下寶貴的資料，一舉(ju) 提高中國及亞(ya) 洲建築的世界地位。”

　　日本人曾斷言中國無唐代木構建築，僅(jin) 日本奈良留存。夫婦二人堅持探索，四次赴山西考察，終發現佛光寺。林徽因的兒(er) 子梁從(cong) 誡曾回憶：“直到許多年以後，母親(qin) 還常向我們(men) 談起他們(men) 發現佛光寺時候的興(xing) 奮心情，講他們(men) 怎樣攀上大殿的天花板，在無數蝙蝠扇起的千年塵埃與(yu) 臭蟲堆中摸索測量。”

　　這段曆史讓梁周洋敬佩而心疼：“當時生活極為(wei) 艱難。我曾祖母患有肺結核，又遭遇戰爭(zheng) 和政治動蕩，生活岌岌可危。”然而，在那動蕩的時代，夫婦二人不僅(jin) 頑強地生存下去，還堅持創作，身懷疾病依舊筆耕不輟。

　　對此，梁周洋謂之為(wei) ：使命。

　　集美貌與(yu) 才華於(yu) 一身的奇女子

　　建築是固定的詩歌。

　　今天，我們(men) 站在天安門廣場的中軸線上向遠方眺望，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熠熠生輝，人民英雄紀念碑巍峨莊嚴(yan) ，這兩(liang) 個(ge) 遙遙相對的“中國標誌”，都有林徽因濃墨重彩的驚鴻一筆。

　　也怪不得有人用這句流行語來形容她：集美貌與(yu) 才華於(yu) 一身的奇女子。

　　這個(ge) 評價(jia) 並非誇大其詞。她無疑是美麗(li) 的，即便是曾交惡的冰心，也在《入世才人粲若花》中坦誠：林徽因是我所見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靈秀的一個(ge) 。

　　美麗(li) 的容顏之外，她的情懷、才思更是毋庸置疑。沈從(cong) 文評價(jia) 她是一位“絕頂聰明的小姐”。她博聞強識，曾為(wei) 首次訪華的泰戈爾擔當翻譯；她才華橫溢，寫(xie) 下《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等著名詩篇；她還為(wei) 《清式營造則例》一書(shu) 撰寫(xie) 緒論，與(yu) 愛人梁思成共同在清華大學建築係授課……

　　“我聽著她的故事長大。她離開賓大後，去耶魯學了舞台設計。她天賦廣泛，包括曆史、作詩和美學。她是一個(ge) 非常優(you) 秀的多元化學者。”梁周洋欽佩這位未曾謀麵的曾祖母：“不僅(jin) 是學者，她還擁有有趣的靈魂。”

　　有趣的靈魂互相吸引，林徽因、梁思成的“神仙愛情”向來讓大眾(zhong) 津津樂(le) 道。梁周洋無奈表示，網絡時代將他們(men) 的故事變成了一種網紅文化，“就像用AI修複的曆史老照片，已經失真了。”

　　“我的曾祖父母相遇時才十幾歲，兩(liang) 人並不知道未來會(hui) 發生什麽(me) ，隻覺得對方非常有趣，彼此互有好感。”梁周洋娓娓道來。共同興(xing) 趣加持下，少年時代的林徽因和梁思成很快交上了朋友。去美國留學前，梁思成騎摩托把腿給摔斷了，林徽因留在身邊照顧他，兩(liang) 人感情由此升溫。1924年，林梁共赴賓大，在攜手成長的過程中，逐漸成為(wei) 靈魂伴侶(lv) 。

　　這樣水到渠成的浪漫卻總被外界編撰成轟轟烈烈的“傾(qing) 城之戀”，梁家人對此很頭疼——尤其是某些“藝術效果”誇張的影視劇。“我家人很低調，在電視劇《人間四月天》播出後，他們(men) 對其中的很多內(nei) 容感到反感。社會(hui) 上有太多關(guan) 於(yu) 梁林的傳(chuan) 言，或是一些過度宣傳(chuan) 他們(men) 愛情故事的現象，我們(men) 認為(wei) 是不正確的。

　　除去梁思成，徐誌摩對林徽因的追求也是大眾(zhong) 討論的熱點。“林徽因本身擁有有趣的靈魂，她在發散能量的時候，會(hui) 吸引很多的人。”梁周洋直言，林徽因的追求者眾(zhong) 多，並不需要過度強調其中的某一位。她更希望大眾(zhong) 關(guan) 注林徽因在學術上的成就以及對人類的貢獻。

　　一千個(ge) 人眼中，有一千個(ge) 林徽因。被解讀是曆史人物的宿命，以性緣、緋聞、逸事等角度去解讀林徽因，亦是每位看官的自由。但真正的林徽因，遠比緋聞更值得了解。

　　1955年4月1日，林徽因在京去世，安葬於(yu) 八寶山公墓。她生前設計的紀念碑基座花圈浮雕刻樣，成了她的墓碑，上麵刻著一行簡潔的字：建築師林徽因墓。

　　不是誰的戀人，不是誰的白月光，隻是建築師林徽因。

　　1933年，林徽因曾在雜誌《新月》上發表詩作《蓮燈》：“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驕傲地捧出輝煌。”

　　跨越一個(ge) 世紀，林徽因拿回了屬於(yu) 自己的輝煌。她的光亮在一百年後依舊未曾消減，而是成為(wei) 他人的指路明燈。2015年，梁周洋循著曾祖母的腳步，加入北京文化遺產(chan) 保護中心，從(cong) 事古建築保護工作。一個(ge) 年輕的身影，與(yu) 另一個(ge) 曾經年輕的身影，跨越曆史長河，於(yu) 華夏大地的古老建築前相遇、交疊、無聲交流：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八寶山鬆柏依舊蔥鬱，如海的白花裝點墓地。在四月早天的雲(yun) 煙裏，梁周洋仿佛看到，曾祖母在花間衝(chong) 她微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