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啟哲

　　夜涼如水，皎月如銀，劉亦菲飾演的趙盼兒(er) 立樓台憑欄臨(lin) 江，陳曉飾演的顧千帆則坐船出城，有一搭沒一搭接著下屬的話。一個(ge) 像是目送，又像是吹風醒酒；一個(ge) 像是偷望，口中籌劃的卻是自己亡命脫險的下一步。無須親(qin) 密互動“撒糖”，無須“三生三世”“四海八荒”的山盟海誓，觀眾(zhong) 無不會(hui) 意二人情愫暗生，為(wei) 之動容。彈幕感慨，古偶劇導演終於(yu) 摒棄了直白粗暴的愛情線，懂得以含蓄的浪漫撥動人心。

　　這是熱播劇《夢華錄》第五集中的一個(ge) 場景，一定程度上也解答了該劇何以在一向被視為(wei) 品質窪地的古偶劇中脫穎而出。播出尚未過半程時，《夢華錄》就被網友打出8.8分的超高評分，在各大平台頻頻登上熱搜話題榜。與(yu) 其說，這是劇集本身得到觀眾(zhong) 的認可讚許，不如說是該劇終於(yu) 成全了古偶劇觀眾(zhong) 被壓抑已久的觀賞需求。在一眾(zhong) 古偶齊齊脫實向虛，反複改編玄幻網文IP，重複濫俗愛情敘事與(yu) 粗糙浮誇製作，炮製流水線“粉絲(si) 專(zhuan) 供劇”之際，《夢華錄》主創選擇將眼光重新投回曆史，通過從(cong) 《趙盼兒(er) 風月救風塵》《東(dong) 京夢華錄》等古代文學筆記中汲取養(yang) 分，來豐(feng) 富古偶劇內(nei) 涵與(yu) 人物塑造，為(wei) 古偶劇創作吹來一陣清雅之風。

　　劇集尚未完結，我們(men) 無法憑階段性的高分將《夢華錄》劃歸精品之列，然而它作為(wei) 爆款破圈，應當令平台與(yu) 劇方清醒思考——8.8分到底意味著觀眾(zhong) 怎樣的訴求。如果古偶劇已成為(wei) 當下影視娛樂(le) 消費剛需、成為(wei) 備受青少年受眾(zhong) 所喜愛的流行文化重要分支，那麽(me) ，到底什麽(me) 樣的愛情故事才能真正打動人心？

　　意味著大眾(zhong) 對於(yu) 古偶“投喂”流水線生產(chan) 的厭棄

　　“《夢華錄》為(wei) 什麽(me) 好看”，這是近日微博排名第一的熱搜話題。網友的回答視角各有不同，有人讚劉亦菲、陳曉顏值在線、造型養(yang) 眼；有人誇兩(liang) 人搭檔般配，對手戲自然清新；還有人關(guan) 注到構圖運鏡與(yu) 美術風格，認為(wei) 其匠心不輸電影。這之中，營銷的溢美之詞有之，但更多的聲音來自苦古偶劇已久的大眾(zhong) 。網友評價(jia) 的角度不同，但都指向了一個(ge) 字——美。而這，本該是主打俊男靚女講述唯美愛情的古偶劇最基本的追求，近年卻成了古偶劇流水線生產(chan) 、質量持續滑坡的問題根源。

　　美人在骨不在皮，這句話，之於(yu) 一部古偶劇的整體(ti) 氣質來說，是同樣的道理。

　　首先是最被平台看重的主角選擇。美，不在千篇一律的精致五官與(yu) 磨皮美顏，而在一顰一笑、舉(ju) 手投足散發的天然魅力。35歲的劉亦菲，不複當年出演《神雕俠(xia) 侶(lv) 》中“小龍女”的巔峰時期，卻沒有迎合當下“網紅審美”輕易改變容顏，反而有歲月沉澱後的自信與(yu) 韻味，而這，成為(wei) 她演繹古典美人的天然優(you) 勢。

　　而處於(yu) 古偶劇內(nei) 容核心的愛情故事，美，不在向觀眾(zhong) 推送高密度的“撒糖”互動與(yu) 甜蜜情話，而在於(yu) 著力刻畫男女主角的美好品行，悉心刻畫共同經曆的人與(yu) 事，從(cong) 而循序漸進地讓一段愛情走向深刻。古偶劇裏，我們(men) 常看到男女主角一個(ge) 非他不嫁，一個(ge) 非她不娶的至死不渝，可當劇集播完回味，卻隻剩下唯美音樂(le) 刻意渲染下的擁抱接吻慢鏡頭，十足的標準化工業(ye) 糖精勾兌(dui) 。至於(yu) 專(zhuan) 業(ye) 編劇給出的故事，甚至還不如粉絲(si) 的延伸解讀來得豐(feng) 滿動人。

　　從(cong) 大的劇情走向看，《夢華錄》雖然沒有逃脫愛情劇裏不打不相識的初遇、深陷囹圄的惺惺相惜，再到身份懸殊下的猶豫輾轉這一常用模板，可在具體(ti) 展開中，主創卻沒有用露骨的表白或是急躁的“撒糖”敷衍觀眾(zhong) ，而是懂得，多少情意流轉在言語之外的留白處。而含蓄內(nei) 斂的情感，才與(yu) 人物身上的古裝形神合一不至於(yu) 出戲，才能夠成為(wei) 觀眾(zhong) 耐下性子慢品細讀的空間所在。

　　意味著大眾(zhong) 對於(yu) 古偶敘事“脫實向虛”趨勢的反感

　　不管是被奉為(wei) 古偶開山作、如今被打出9.1分的《仙劍奇俠(xia) 傳(chuan) 》，還是此後的現象級劇集《花千骨》《三生三世十裏桃花》，它們(men) 都有一個(ge) 共性，那便是根據遊戲、網文IP改編，將觀眾(zhong) 百看不厭的俊男靚女愛情故事置於(yu) 一個(ge) 綺麗(li) 的玄幻世界。

　　平台劇方得出這樣的模板也有其道理：一來玄幻網文讀者往往與(yu) 古偶劇觀眾(zhong) 重合，擁有流量基礎，試錯成本較低；二來，天馬行空的幻想世界，相對於(yu) 有真實時代和曆史背景的故事，無論在情節邏輯還是人物造型台詞表達上，發揮餘(yu) 地更大。可遺憾的是，原本任由創意揮灑的創作空間，變成了主創偷懶的舒適區。且不說某些古偶標榜的“權謀”情節已被詬病為(wei) “小孩過家家”，單說本應作為(wei) 核心賣點的男女主角妝容造型，也頻頻遭遇審美的“滑鐵盧”。

　　在這種趨勢下，《夢華錄》選擇以北宋為(wei) 時代背景，前幾集情節主線改編自元雜劇《趙盼兒(er) 風月救風塵》。這就令一貫浮誇潦草的古偶愛情敘事，有了相對真實的依托。而在布景上，不管是錢塘的江南水鄉(xiang) 景致，還是東(dong) 京的繁華鬧市燈火通明，都不是遠景裏的空架子，而是跟隨鏡頭將其中的結構空間和細節裝飾鋪陳在觀眾(zhong) 眼前。此外，北宋的茶飲文化、樂(le) 籍製等都有所觸及。就拿第一集來說，趙盼兒(er) 茶鋪裏賣的點心梨條、桃圈、蜜煎雕花，在描繪北宋生活風貌的《東(dong) 京夢華錄》“飲食果子”一節中就有記載。可以說，正是深厚的曆史文化，豐(feng) 滿了古偶理想化的愛情敘事，讓觀眾(zhong) 更能入戲。

　　劇中有這樣兩(liang) 個(ge) 有關(guan) 金錢的細節值得一提。趙盼兒(er) 為(wei) 搭救被虐待的姐妹宋引章，先是向逃亡中的顧千帆借錢設局。對方無奈掏出證明身份的金牌坦承，連日來自己是靠切上麵的邊角當碎金救急度日的。其後，趙盼兒(er) 以十貫錢為(wei) 誘餌，製造與(yu) 周舍的偶遇。隻見周舍從(cong) 客棧三步一踉蹌搬出一個(ge) 大箱子，彈幕有觀眾(zhong) 問：十貫錢這麽(me) 多？立時有人在彈幕解答：一貫錢是一千文銅錢，十貫得有這麽(me) 大箱！這兩(liang) 處情節一定程度上遵循了曆史常識，又頗有喜感的戲劇化處理，令觀眾(zhong) 入戲同時不禁莞爾。

　　當然，對比不少曆史正劇來說，《夢華錄》對曆史的態度尚難用“嚴(yan) 謹”來形容。尤其是對於(yu) 《救風塵》原著的改編，主要體(ti) 現在了對於(yu) 戲劇情節的借用，尚不能將其思想內(nei) 涵盡數體(ti) 現在主要圍繞愛情做文章的流行劇集之中。不過，對於(yu) 麵向大眾(zhong) 尤其是青少年群體(ti) 的古偶品類，《夢華錄》由虛轉實，嚐試尋求豐(feng) 厚的曆史文化滋養(yang) 的創作理念，已經是邁出令人欣慰的一步。而這一步，與(yu) 其說是創新，不如說是回歸。畢竟，在“古偶劇”這個(ge) 名詞誕生之前，多少優(you) 質的古裝愛情劇無不取材於(yu) 明清傳(chuan) 奇、民俗傳(chuan) 說，像《天外飛仙》《愛情寶典》這樣的作品，至今讓觀眾(zhong) 念念不忘。

　　所以，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來說，不管《夢華錄》8.8的評分是否虛高，其所代表的大眾(zhong) 呼聲，已經能夠為(wei) 後續創作帶來風向標的意義(yi)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