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薪火相傳 北京人藝正青春
今年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以下簡稱“北京人藝”)建院70周年。從(cong) 1985年考入北京人藝至今,我在這座劇院度過了37年的時光。從(cong) 向往舞台的文藝青年,到成為(wei) 舞台上的一名演員,再到擔任演員隊長、副院長,一路走來,這座劇院承載了我職業(ye) 生涯的光榮與(yu) 夢想,而我也見證了她一代又一代的薪火相傳(chuan) 與(yu) 藝術承啟。
守住精神,守住對藝術的敬畏
1952年,北京人藝建院初期,曹禺、焦菊隱、趙起揚和歐陽山尊四位創始人,曾做過一次當代戲劇史上有名的42小時談話。當時,他們(men) 希望未來的北京人藝能夠像莫斯科藝術劇院那樣,建成享譽國際的劇院。今天,北京人藝不僅(jin) 成為(wei) 國際一流劇院,而且走出了民族化的道路,形成了鮮明的藝術風格,這些都離不開一代代藝術家的實踐、探索與(yu) 傳(chuan) 承。
作為(wei) 和於(yu) 是之、鄭榕、藍天野、朱旭、林連昆等老一輩藝術家同過台的演員,我們(men) 這一代演員是很幸運的。因為(wei) 我們(men) 知道老人藝是什麽(me) 樣,老一輩藝術家在台上演戲是什麽(me) 樣,他們(men) 是怎麽(me) 創作的。
我在人藝演的第一個(ge) 角色是曹禺《北京人》裏的曾文清。那一年我24歲,還在人藝學員班學習(xi) ,就被夏淳導演選出來飾演這個(ge) 角色。曾文清第一次登場,有個(ge) 撩門簾的動作,當時我排了整整一個(ge) 上午都沒有過關(guan) ,心裏很委屈,就去問導演自己錯在哪。導演回答:“你沒有錯。”接著看著我說道:“曾文清是背頭,你去買(mai) 個(ge) 頭油。你這鞋也不行,不能穿皮鞋,要穿老圓口布鞋,你找服裝組借一身大褂拿回家。”於(yu) 是,我就按照導演的要求,每天除了睡覺,總是這麽(me) 一身行頭。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這件大褂好像就長在自己身上一樣,我才理解了導演的用意,他是讓我真正地一點一滴地體(ti) 驗曾文清的生活狀態,當大褂穿習(xi) 慣了,頭發背起來,圓口布鞋也合腳時,戲中的人物自然慢慢就在你身上生成了。
《北京人》是令我成長最大的一部戲,邁出了我成為(wei) 人藝演員的關(guan) 鍵一步,對我一生的影響非常大。從(cong) 中我學到了很多,人藝演戲的方法、人藝的精神、人藝的傳(chuan) 統都在這個(ge) 戲中有所接觸。老一輩藝術家並沒有告訴我們(men) 身段該怎麽(me) 做、台詞要怎麽(me) 說,但他們(men) 教會(hui) 了我們(men) :不要演,要成為(wei) 角色本身。
很多觀眾(zhong) 看人藝的戲,都有一種感覺,演員在舞台上怎麽(me) 那麽(me) “生活”。這就是人藝的風格。演員要“生活”,就要走進生活,觀察生活。在人藝學員班學習(xi) 時,林連昆老師當過我的班主任,教了我們(men) 兩(liang) 年多。幾乎每天早晨他都會(hui) 來給我們(men) 帶晨功,也是他教會(hui) 了我觀察生活。
有一次,林連昆老師布置了一個(ge) 表演練習(xi) 作業(ye) ,要求觀察生活。我跟同學來不及觀察,就臨(lin) 時編了一個(ge) ,編完後自我感覺還不錯。第二天交作業(ye) ,演完後同學們(men) 笑了,他也笑了。點評的時候,他說:“你們(men) 演得挺好的,我都笑了,不過是編的吧?雖然編得不錯,但這不是觀察生活,明天你們(men) 倆(lia) 先交兩(liang) 個(ge) 觀察生活的練習(xi) ,咱們(men) 再正式上課。”下了課,我和同學趕緊跑到北京火車站去觀察生活。直到第二天開課前把練習(xi) 交上去,才算完成了作業(ye) 。從(cong) 那一刻開始,我意識到了這個(ge) 工作沒有捷徑,也絕不能偷懶,觀察生活永遠是演員的必修課。
老一輩藝術家的傳(chuan) 幫帶不是靠給我們(men) 一本手冊(ce) ,裏麵寫(xie) 著“一二三四……”各種規定,更多的是靠言傳(chuan) 身教。他們(men) 身上所散發的人格魅力和他們(men) 對於(yu) 角色的處理、對事業(ye) 的認真態度,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men) 。年輕時,我和於(yu) 是之、朱旭兩(liang) 位老師一起演戲,發現他們(men) 手裏永遠都會(hui) 拿著一個(ge) 本子。於(yu) 是之老師在沒有排戲的時候,總是坐在角落,在自己的本子上一直不停地寫(xie) ,把自己對於(yu) 人物的理解與(yu) 表演的感受不停地記錄下來。而朱旭老師拿著的本子是自己抄錄的“劇本”。他認為(wei) 抄一遍劇本就等於(yu) 背一遍,所以排練之前,會(hui) 把劇本一筆一畫地抄在筆記本上,再將筆記本帶到排練廳,其他留白的地方則寫(xie) 滿對人物的理解、內(nei) 心潛台詞以及一些臨(lin) 場的創作靈感。老一輩藝術家從(cong) 來不以大師和明星自居,永遠把自己作為(wei) 一名演員,認真對待每一個(ge) 角色。
北京人藝排練廳的牆上貼著四個(ge) 字——戲比天大。我在剛到劇院的時候,總會(hui) 聽到譬如某位演員或同事家裏親(qin) 人病故或者病重時,依然要忍著悲痛堅守崗位,演員甚至還要在舞台上演一些歡快的戲份。這樣的故事真實地發生在每一代人藝藝術工作者的身上。現在,每當有新演員進劇院,我都會(hui) 告知他們(men) 這個(ge) 行業(ye) 的特性。越是節假日,演員越要工作,春節期間隻要劇院有演出,演員都要以完成演出為(wei) 第一要務。進了北京人藝的大門,一切要以演出、以觀眾(zhong) 為(wei) 中心,其他再重要的事情都要等到走出劇院以後再說。
我們(men) 常說要“守正”,在我看來,守正不是克隆老藝術家的表演,而是要守住他們(men) 敬畏藝術、敬畏舞台、敬畏觀眾(zhong) 、敬畏職業(ye) 的精神。
開拓創新,繼續攀登藝術高峰
70年來,北京人藝上演了360多部古今中外話劇,其中包括《龍須溝》《茶館》《雷雨》《日出》《天下第一樓》等經典作品。每一代演員都在反複的舞台錘煉中,去傳(chuan) 承經典。
記得1992年《茶館》演出結束,老一代藝術家謝幕時,剛留學回國後的我哭得一塌糊塗。那時,北京人藝正處於(yu) 新老交替的階段,老一輩藝術家退休了,新一代的我們(men) 還沒有成長起來,怎麽(me) 辦?前輩告訴我們(men) ,要先刻模子,把老藝術家表麵的東(dong) 西先學過來,再一點點去尋找人物的內(nei) 在,深入研究他們(men) 為(wei) 什麽(me) 這麽(me) 演。
我們(men) 傳(chuan) 承《茶館》,不是說於(yu) 是之、藍天野、鄭榕怎麽(me) 演,我就怎麽(me) 演,不是傳(chuan) 承一批小於(yu) 是之、小藍天野、小鄭榕,而是要在老藝術家的基礎上,根據現在觀眾(zhong) 的審美需求去塑造我們(men) 理解的人物。剛接過《茶館》的時候,觀眾(zhong) 對我們(men) 並不看好,新班底遭遇一片罵聲,如今《茶館》每次開票都火速售罄,我們(men) 演的版本似乎也成為(wei) 了經典。今天,《茶館》在舞美、服裝、樣式、化妝上都沒有變,變了的隻是演員。我們(men) 這一代演員從(cong) 技術到對生活的感悟、對人物的把握,已經超越了自我,有別於(yu) 老藝術家的演繹了。
來自老一輩藝術家身上的傳(chuan) 承,讓我們(men) 有信心、有底氣去做不同的嚐試與(yu) 探索。在慶祝北京人藝成立70周年期間,因為(wei)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線下演出場次不多,我們(men) 啟用了線上演出。《茶館》的直播,從(cong) 6月5日到6月12日累計點擊量1.4億(yi) ,被稱為(wei) “話劇直播的天花板”。劇本朗讀中有達到900多萬(wan) 點擊量的,也是同類演出中很難逾越的一個(ge) 數字。這些都體(ti) 現了觀眾(zhong) 對我們(men) 的認可和喜愛。
最近幾年,北京人藝又進入新老交替的時期。做好新一代話劇人才培養(yang) ,成為(wei) 北京人藝未來發展的重中之重。其實,近些年我們(men) 一直在循序漸進地培養(yang) 新人。2016年,我擔任劇院的演員隊長,開始改變招聘演員的策略,重新啟動了學員班模式,經過一年的培訓與(yu) 實習(xi) ,他們(men) 成長得很快,14位演員最後有10位留在了北京人藝,為(wei) 北京人藝注入一大股新鮮血液。這個(ge) 模式還在繼續推行。今天,“90後”演員已經開始站在舞台中央,新版《日出》《雷雨》《原野》的三位主演都是24歲的年輕人。他們(men) 是劇院發展的希望。
演員是一代一代接棒的,觀眾(zhong) 也是。從(cong) 開始看戲,到慢慢愛上北京人藝,愛上話劇,一代代觀眾(zhong) 以一部接一部的戲,追隨著北京人藝走進劇院。現在《茶館》是第二代演員在演,《天下第一樓》裏第三代、第四代演員也“起來”了,新版《雷雨》有第四代、第五代演員參演了,觀眾(zhong) 的接受度還是很高的。這其中有青年演員成長起來的原因,也有觀眾(zhong) 的原因。“90後”“00後”觀眾(zhong) 已經開始成為(wei) 觀劇的主流,他們(men) 走進劇場的頻率很高,可選擇性很多,對各方麵都有更高的要求。我們(men) 在培養(yang) 了一代代觀眾(zhong) 的同時,觀眾(zhong) 結構的變化也在不斷推動北京人藝的發展。
北京人藝曆來具有開創精神。70年來,我們(men) 走出了一條具有中國表演特色的路,形成了北京人藝演劇學派,這就是創新。上世紀80年代,中國第一個(ge) 小劇場話劇《絕對信號》誕生在北京人藝,先鋒戲劇的代表劇目《野人》和《車站》也都誕生在這裏。縱觀北京人藝的曆史,每個(ge) 時期都會(hui) 有具有創新精神的舉(ju) 動。這些創舉(ju) 未必翻天覆地,但卻一步步往前邁,一點點突破自己。
北京人藝有著豐(feng) 厚的“家底”,同時也不遺餘(yu) 力地推動原創劇目的創作。在國家發生重大事件的節點上,北京人藝都會(hui) 以自己獨特的視角呈現出相應的作品。如當年以抗擊“非典”為(wei) 背景創作的《北街南院》,抗震救災題材作品《生·活》,以及最新的以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為(wei) 題材創作的《社區居委會(hui) 》,為(wei) 慶祝建黨(dang) 百年創作的《香山之夜》等。一直以來,北京人藝都站在時代的潮頭,與(yu) 觀眾(zhong) 共同記錄著時代的變遷。
70年對於(yu) 一個(ge) 人來說已經進入古稀之年,但對於(yu) 北京人藝來說正青春。2021年,隨著北京國際戲劇中心的落成,北京人藝也開啟了新的時代。今天,我們(men) 擁有4座劇場與(yu) 一座公益劇場。新劇場、新劇目、新演員、新觀眾(zhong) ,意味著新的機遇。在繼續將經典進行到底的“守正”與(yu) 探索未來無限可能的“創新”中,北京人藝將始終堅持站人民立場、展藝術風格、樹家國情懷,以更加昂揚的姿態邁向下一個(ge) 10年。
(作者為(wei) 表演藝術家、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本報記者鄭娜采訪並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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