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寵市場漸熱給生物安全帶來挑戰【記者調查異寵經濟背後的法律與(yu) 生態風險】

　　□ 本報記者 　趙 麗(li)

　　□ 本報實習(xi) 生 賈婧梟

　　近段時間，“怪魚”鱷雀鱔在多地出現，有些為(wei) 飼養(yang) 者放生所致，引發公眾(zhong) 對於(yu) 異寵的關(guan) 注和熱議。

　　《法治日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寵物市場如今不再僅(jin) 僅(jin) 是犬貓的天下，以蛇、蜥蜴、壁虎為(wei) 主的爬寵收獲了許多人的青睞，兔子、鸚鵡、龜類等動物也逐漸走進私人飼養(yang) 者的視線。

　　異寵愛好者一般通過網絡聯係賣家，賣家通過寄遞方式發送。這些異寵，有的被飼養(yang) 者用於(yu) 觀賞，有的被公開銷售，渠道包括各類網購平台、線下異寵咖啡廳、寵物店等。

　　然而，火爆的異寵市場給生物安全帶來挑戰。一些人出於(yu) 獵奇、跟風飼養(yang) 異寵，卻不了解其特性，一旦無法達到心理預期，比如“不親(qin) 人”“味大”“難養(yang) ”等，就會(hui) 棄養(yang) 。遭棄養(yang) 的異寵，有的可能給他人帶來危險，有的因為(wei) 是外來物種，還可能威脅本土生態平衡。

　　哪些人熱衷於(yu) 飼養(yang) 異寵？異寵飼養(yang) 門檻如何，其生病治療麵臨(lin) 怎樣的困境？圍繞異寵的“生老病死”及其可能帶來的風險，記者進行了全方位調查。

　　飼養(yang)

　　養(yang) 眼陪伴成本居高

　　來自山東(dong) 青島的肖特是一名養(yang) 蛇達人，共養(yang) 了20多條玉米蛇和一對屋蛇。他介紹稱，玉米蛇是最常見的寵物蛇，脾性溫順，發展成熟，基礎入門品種價(jia) 格較親(qin) 民。

　　“相比貓狗，爬寵更安靜省心。養(yang) 3年左右時間，就能讓它從(cong) 七八克長成三四百克的成體(ti) ，等它繁殖看小蛇破殼，很有成就感。”談及自己養(yang) 蛇的初衷，肖特侃侃道來。

　　好看則是異寵受歡迎的另一個(ge) 原因。兼職從(cong) 事狐狸領養(yang) 和救助工作的張仙，在2016年飼養(yang) 了第一隻寵物狐狸，因為(wei) 狐狸“看著好看”，能給飼養(yang) 者帶來視覺滿足感，並且投食時，它會(hui) 給主人回應，“好像在撒嬌”。

　　艾瑞谘詢發布的《2021年中國寵物內(nei) 容價(jia) 值研究白皮書(shu) 》顯示，滿足用戶獵奇心態的異寵內(nei) 容受關(guan) 注度逐漸上升，在萌寵內(nei) 容熱度中占比在5%至15%之間。

　　但美好在多數情況下都是短暫的，取而代之的是養(yang) 異寵帶來的煩瑣，開銷也不低。

　　肖特最主要的開銷就是為(wei) 寵物蛇準備居住的蛇櫃，持續性支出就是食物。蛇的主食是鼠，凍鼠一般通過冷凍運輸寄到家裏來，需要冷藏保存，但投喂時需要解凍。此外，蛇是變溫動物，飼養(yang) 者需要準備加熱墊和溫控，還要定期給蛇洗澡，清理其身上的鱗片、異味，防止皮膚病、寄生蟲產(chan) 生。

　　雪貂飼養(yang) 者吳東(dong) 的飼養(yang) 程序更複雜。他為(wei) 雪貂準備了很多用品，如食盆、專(zhuan) 屬廁所和一個(ge) 空間足夠雪貂活動的雙層籠子；由於(yu) 雪貂怕熱，在夏天需要準備涼席、冰墊或降溫的板子；如果主人離家關(guan) 閉空調，需要放置一個(ge) 小風扇；冬天則需要加絨加厚的吊床。除去基本配置，吳東(dong) 還購置了許多玩具、專(zhuan) 用沐浴露、化毛膏以及可以讓雪貂整個(ge) 鑽進去的毛巾袋。在食物方麵，除了優(you) 質主糧，他還準備了許多互動時候投喂的小零食以及營養(yang) 膏、磨牙和清潔牙齒的零食。

　　和吳東(dong) 一樣，越來越多寵物主願意花心思為(wei) 自己的寵物布置住所。但記者采訪發現，過多的裝備反而容易導致不好清理，滋生細菌，而寵物用品生產(chan) 缺乏監管，商品質量參差不齊。商家一般憑借好的外觀吸引顧客，而售後缺乏保障。

　　買(mai) 賣

　　隨意定價(jia) 貨不對板

　　有需求就有市場。隨著人們(men) 對異寵的興(xing) 趣越來越高，異寵交易已經形成一條產(chan) 業(ye) 鏈，買(mai) 家與(yu) 賣家之間出現了不少代理中介。

　　肖特告訴記者，在電商平台上很難買(mai) 到蛇，因此“蛇圈”通常都是通過社交平台交易。賣家多為(wei) 個(ge) 人，發普通快遞，承擔風險；買(mai) 家收貨後必須錄開箱視頻，否則即使出現問題賣家也不擔責。

　　因此，這條交易鏈中的主要角色是中介，一般由買(mai) 賣雙方信得過的圈內(nei) 人擔任。交易流程大致為(wei) ：買(mai) 家打錢給中介-賣家發貨-買(mai) 家收到貨確認無誤-中介給賣家打錢。如果出現問題或交易糾紛，由中介判定。

　　“但‘爬圈’有許多不靠譜的代理，人人都可以做代理，沒門檻。”肖特說。

　　他遇到過這樣一個(ge) 情況，一名代理沒有貨源，卻用一套精美的擺拍圖在社交平台大肆宣傳(chuan) ，坐地起價(jia) 。比如白化紅蛇苗市場價(jia) 為(wei) 250元至350元，而這名代理的售價(jia) 是780元。

　　肖特發現，“爬圈”有許多代理甚至不具備養(yang) 蛇的基礎知識，靠著網絡上虛虛實實的消息給買(mai) 家講課。買(mai) 家購買(mai) 後，收到的寵物蛇經常貨不對板，“即使是人品過關(guan) 的代理，也無法完全保證寵物沒問題，因為(wei) 代理手中沒有貨源。有些還是‘代中代’，代理在自己的下一層繼續招募代理，往往一個(ge) 代理的上級有許多層”。

　　異寵市場為(wei) 何需要代理存在？作為(wei) 實體(ti) 售賣方，吳東(dong) 給出的解釋是：一些商家飼養(yang) 的動物大量繁殖，其無力全部售賣，因此需要代理。但代理和商家容易出現信息差，雙方可能在同一時間賣同一條蛇。因此，可能蛇已經被買(mai) 走了，但代理會(hui) 對買(mai) 家說蛇還在自己手裏，繼續給買(mai) 家發送蛇的視頻。

　　由於(yu) 一些異寵買(mai) 家往往通過視頻來辨別蛇的好壞，因此一些代理往往將病蛇拍出健康的樣子。“隻要買(mai) 家看過視頻後拍板，就需要先交定金，等收到動物，即使發現存在問題，定金也無法退還。”肖特說。

　　此外，記者了解到，異寵價(jia) 格不穩定，在買(mai) 家付了定金交易過後依然可能出現價(jia) 格上漲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賣家和代理會(hui) 一直拖著不發貨，拉鋸戰過後，大多數買(mai) 家選擇退貨，賣家轉而以更高的市場價(jia) 賣給新的買(mai) 家。

　　肖特告訴記者，異寵交易並非純粹的賣方市場，也時常發生買(mai) 家騙貨的情況。買(mai) 家收到貨後不確認收貨，向平台舉(ju) 報賣家發活體(ti) ，以此威脅賣家退錢；平台介入後一般會(hui) 判處賣家退錢，買(mai) 家從(cong) 而達到“白嫖”目的。

　　如此交易模式下，寵物疫病成為(wei) 另一大隱患。

　　記者從(cong) 多名異寵飼養(yang) 者處了解到，他們(men) 大多通過線上交易平台購買(mai) 寵物，或是經熟人介紹一對一售賣，“檢疫”距離他們(men) 十分遙遠。對此，寵物疫病防治專(zhuan) 業(ye) 人士頗感擔憂：“異寵購買(mai) 沒有固定的市場和明晰的供貨渠道，動物究竟從(cong) 哪兒(er) 來、是否經過檢疫、身上是否攜帶病毒，都不清楚。”

　　一位不願具名的異寵醫生提出，目前國內(nei) 對異寵類人畜共患病的研究尚存在較大不足，其身上所攜帶的病毒是否具有傳(chuan) 染性、致病性，該如何防治等，都屬於(yu) 知識空白領域。

　　運輸

　　快遞郵寄生死難料

　　買(mai) 賣之後的異寵運輸環節也存在諸多問題。

　　在北京做特種動物獸(shou) 醫已經5年的劉嘉奇告訴記者，所有快遞都不能郵寄活物，常見的寵物托運包括空運和陸運，陸運有高鐵、火車、專(zhuan) 車和汽車，空運即是飛機的貨艙。但無論什麽(me) 方式，都需要提前辦理檢疫證明，由專(zhuan) 業(ye) 的托運方承辦。

　　“由於(yu) 特種動物的關(guan) 注度不及犬貓，即使有人偷偷通過快遞運輸，在這個(ge) 過程中出事也難引起關(guan) 注。”劉嘉奇說。

　　的確有商家通過快遞偷運。記者調查發現，有的商家給轄區快遞站點加小費，請快遞員不要將此單過安檢，並表示郵寄活物死傷(shang) 風險由寄方承擔，快遞點隻需要負責發出即可。

　　這種情況下，一些商家僅(jin) 關(guan) 注是否能賣出動物，不注意郵寄的科學性，統一發貨，導致異寵出現攻擊打架甚至互相捕食的情況。

　　張仙就遇到過這種情況。有一次，她購買(mai) 了兩(liang) 隻體(ti) 型和年齡一致的狐狸，一隻赤狐和一隻雪狐，但最終收到的是一隻赤狐和半隻雪狐，“異寵大多有刻在骨子裏的捕獵意識，大小不同、品種不同的動物並不適合放在一起，雪狐被赤狐吃掉了”。

　　還有一些商家以盲盒的形式出售狐狸，隨機發送，寵物在運輸過程中備受顛簸，有的被折磨致死，有的受到不同程度傷(shang) 害。張仙曾一次性購買(mai) 了3隻狐狸，賣家告訴她發寵物托運，但她去接的時候看到一輛拉煤貨車負責運輸，狐狸被放在車廂底下，運送近一周都沒有吃喝，有兩(liang) 隻已經奄奄一息。

　　對於(yu) 這類現象，劉嘉奇分析，一些賣家選擇隨機發出的方式，節省人力物力，免去淘汰篩選，最大幅度提高利潤。而一些養(yang) 殖場隻有養(yang) 殖相關(guan) 的資質和手續，對寵物行業(ye) 了解不足，且沒有相關(guan) 資質和證明，以次充好的現象時有發生。

　　醫療

　　獸(shou) 醫匱乏自治盛行

　　從(cong) 業(ye) 8年的南昌德諾動物醫院異寵中心一位江姓醫生說，寵物隻要被運輸，就會(hui) 有生病風險，會(hui) 出現中暑等應激反應，身體(ti) 無法第一時間適應突然改變的外界環境，容易產(chan) 生一係列代謝障礙。

　　寵物生病了得治，然而目前異寵醫院的覆蓋度、專(zhuan) 業(ye) 度仍有欠缺。

　　該醫生介紹，異寵醫生的門檻較高，首先必須是動物醫學相關(guan) 專(zhuan) 業(ye) 出身，接著才可以考職業(ye) 獸(shou) 醫師證。起初，國內(nei) 並沒有異寵治療的專(zhuan) 業(ye) 培訓，部分平台請國外老師來國內(nei) 講課，邊講邊由譯員翻譯。每接診一種異寵，都需要大量學習(xi) ，才有可能製定出合適的治療方案。

　　根據其接診案例來看，異寵治療的研究沒有犬貓成熟，但異寵的代謝非常快，是人類的四五倍，“所以它們(men) 不能扛病，往往是主人上午發現寵物生病，下午就已經病危了”。

　　“異寵大多原本是野生動物，善於(yu) 通過偽(wei) 裝來保護自己。作為(wei) 寵物，它們(men) 會(hui) 在主人麵前強行打起精神，假裝正常進食，一旦主人離開便立刻萎靡。”江醫生說。

　　一些異寵飼養(yang) 者也看到了這些問題，所以他們(men) 一般會(hui) 根據經驗摸索治療。吳東(dong) 的經驗就是：小病自己治，大病治了也沒用。

　　自己怎麽(me) 治？記者注意到，很多飼養(yang) 者會(hui) 在網上尋醫問藥。某線上問診平台數據顯示，去年“雙11”期間，針對龍貓、刺蝟、烏(wu) 龜等異寵的在線谘詢單量環比增長了23倍。而尋醫問藥帶來的一個(ge) 問題是，催生了不少胡亂(luan) 支招的網絡“醫生”。

　　劉嘉奇發現，網上有很多沒有任何資質的所謂異寵醫生，隨意作出診斷並且隨意用藥。一個(ge) 正規的特種動物醫生，常規情況下日均接診量大概在5例至10例。

　　“寵物醫院規模不一，硬件設施存在差異，聘請的醫師從(cong) 業(ye) 年限不一，因此定價(jia) 差距大。”劉嘉奇說，一旦治療失敗，寵物主就會(hui) 有意見；即使治療成功，也有人認為(wei) 價(jia) 格過高而心生不滿。然而國內(nei) 並沒有相關(guan) 的機構可以解決(jue) 此類糾紛，報案也隻能調解糾紛。

　　棄養(yang)

　　難馴服有體(ti) 味被棄

　　如果實在治不好或者養(yang) 不起了，怎麽(me) 辦？不少異寵飼養(yang) 者選擇了棄養(yang) 。背後原因，除了治療花銷大以外，還因為(wei) 一些異寵具有攻擊性。

　　比如擬鱷龜，其行為(wei) 像鱷魚，隻要看到動的東(dong) 西就會(hui) 主動攻擊。據鱷龜飼養(yang) 者王震介紹，擬鱷龜屬於(yu) 長頸龜屬，一隻背甲長40厘米的擬鱷龜，脖子能伸長達40厘米，因此攻擊半徑大，且伸頭攻擊的速度非常快，咬住了東(dong) 西就不輕易鬆口。

　　記者注意到，在一些網上寵物店中，有不少人棄養(yang) 狐狸，他們(men) 打著“小家夥(huo) 很活躍，不怕生”“雪狐很聰明也很安靜”“胖乎乎的，手感舒服”等廣告詞，希望有人接收自己的寵物。

　　張仙告訴記者，養(yang) 殖場飼養(yang) 狐狸的成本很低，既不打疫苗也不吃優(you) 質專(zhuan) 用糧，隻需喂一些成本低廉的麥麩、豆粕和腐肉，且狐狸生長周期快，打激素大概七八個(ge) 月就能繁殖，一窩最少五六隻，這些原因導致狐狸的售價(jia) 很低，因此買(mai) 的人多，而且通常一次性購買(mai) 幾隻。但狐狸難馴化，如果給它套上牽引繩，它會(hui) 撕咬或盡力掙脫。

　　“買(mai) 家多、難以馴化和有體(ti) 味這幾個(ge) 原因導致狐狸成為(wei) 棄養(yang) 率最高的哺乳類動物。”張仙說。

　　前不久，張仙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人說，“自己買(mai) 的狐狸不聽話，要不然打死算了，反正這麽(me) 便宜，我再買(mai) 一個(ge) 乖的”。後來，此人將狐狸打至內(nei) 髒出血，連續一周不喂食，導致狐狸死亡。

　　近年來，張仙遇到的異寵棄養(yang) 現象明顯變多。有一段時間，她不得不臨(lin) 時在自家的自建房安置了30多隻被棄養(yang) 的狐狸。這些狐狸多少都存在一些問題，如具有攻擊性會(hui) 咬人。無奈之下，她將一部分狐狸捐給了動物園和爬寵觀賞園，又將一些性格較好且月份小點的狐狸送給有經驗的人養(yang) 。

　　“如果能夠回到過去重新選擇，我不會(hui) 再養(yang) 異寵了。”張仙對記者說。

　　在業(ye) 內(nei) 人士看來，在人類馴化異寵的過程中，大眾(zhong) 接受度、產(chan) 業(ye) 鏈條、法律法規需要同步建設，這必然是一個(ge) 很漫長的過程。無論是飼養(yang) 哪種寵物，都不能在一時衝(chong) 動之下作出決(jue) 定。異寵因獨特吸引人，但從(cong) 習(xi) 性上來說未必適合作為(wei) 寵物飼養(yang) ，買(mai) 賣方麵也有處於(yu) “灰色地帶”的部分，因此更需要喜愛者慎重考慮，這一市場也需要更多規範。於(yu) 政府職能部門而言，要加強源頭管理，強化入境貨物、運輸工具、寄遞物、旅客行李、跨境電商等外來物種入侵渠道的口岸檢疫監管、執法力度，建立健全對入侵物種的全方位防禦體(ti) 係。同時，及時更新外來入侵物種名單，明確告知公眾(zhong) 哪些異寵能養(yang) ，哪些不能養(yang) 。

　　“凝聚多方合力，才能有效應對生物安全的新挑戰。”上述業(ye) 內(nei) 人士說。

　　(文中異寵飼養(yang) 者均為(wei) 化名)

　　漫畫/李曉軍(j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