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觀察】　

　　連日來，美墨邊境非法移民形勢日漸失控，美國聯邦政府與(yu) 得克薩斯州圍繞該問題的博弈迅速升級，甚至兵戎相見。得州政府封鎖占領邊境城市伊格爾帕斯的主要偷渡點，得州州長阿博特援引憲法自證“有自衛權防禦入侵”，進而無視最高法院有關(guan) “聯邦有權移除得州布置的邊境障礙物”的裁決(jue) ，25名共和黨(dang) 州長因“反對國家機器暴政”集體(ti) 聲援得州。同時，偷渡客溺亡等事件也在引發人道主義(yi) 危機。

　　顯然，移民問題這一目前美國政壇的首要爭(zheng) 議點，正在進一步激起美國社會(hui) 對聯邦主義(yi) 和移民安全等國家議題的博弈，加劇著社會(hui) 撕裂。這不僅(jin) 給貫穿美國史的“得州獨立說”烘托了氣氛，也在引導著美國在大選年走向一場激烈異常的兩(liang) 黨(dang) 鏖戰。

　　空前的困境

　　據統計，在拜登政府執政期間(2021年1月—2023年12月)，全美邊境巡邏隊與(yu) 非法移民越境者的“遭遇事件”(包括驅逐、逮捕等)超過630萬(wan) 次，其中近400萬(wan) 次發生在得州邊境地區。不堪重負的得州州長阿博特遂打出“組合拳”：一是尋求自保。2021年3月，阿博特啟動由州公共安全部和國民警衛隊聯合主導的邊境安全行動——“孤星行動”，在主要邊境偷渡點沿線安裝鐵絲(si) 網、浮動障礙物等，並增派數千名警察和國民警衛隊士兵，在該州與(yu) 墨西哥長達1000多公裏的邊境地區巡邏。二是公開聲討。阿博特持續實施“移民巴士”計劃，將數萬(wan) 名非法移民送往紐約、芝加哥、費城、華盛頓等民主黨(dang) 人管理的城市，以此宣泄對聯邦政府移民治理無能的不滿。得州政府當前挑戰聯邦政府之舉(ju) 正是這套“組合拳”的升級版。

　　2023年5月，一項名為(wei) “第42條”的公共衛生政策到期，美政府不再授權執法人員以遏製新冠疫情為(wei) 由，快速驅逐越境移民。此後，拜登政府迅速補充了邊境移民管理新規，其中一些條款的嚴(yan) 苛程度不亞(ya) 於(yu) 特朗普執政時期。但是，出於(yu) 兩(liang) 黨(dang) 在移民問題上“搞平衡”的一貫做法及穩定民主黨(dang) 基本盤的現實考慮，拜登政府口頭上依然承諾“放寬移民政策”，不僅(jin) 給大量偷渡客以希望，給從(cong) 事非法移民工作的相關(guan) 組織以商機，更讓作為(wei) 非法移民風暴眼的南部邊境州陷入空前的困境。

　　特立獨行的“孤星”

　　截至目前，這場邊境危機尚處膠著期，有關(guan) 美國內(nei) 戰和得州獨立的猜想不絕於(yu) 耳。

　　得州和聯邦執法力量對峙事件看似突發，實則暗含深厚的曆史淵源和現實鋪墊。得州素有“孤星”之稱，自1845年成為(wei) 美國第28個(ge) 州以來，獨立呼聲反複出現，就得州獨立舉(ju) 行全民公投的提案屢見不鮮。這背後有尚武民風、保守主義(yi) 的助推，更重要的是作為(wei) 美國麵積第二大的州，得州經濟實力強勁，把持著國家的軍(jun) 火和高科技製造命脈，且因對聯邦監管心懷芥蒂而建有獨立電網係統。這些因素都成為(wei) 該州公然挑戰聯邦權威的底氣。

　　從(cong) 理論層麵看，得州走向獨立的可能性較低。首先，盡管憲法對各州獨立不置可否，給一些鼓吹地方獨立的組織和個(ge) 人亮明立場、公開動員預留了灰色地帶。但在實際操作中，任何州若欲脫離聯邦，則必須通過公投獲得州內(nei) 絕大多數公民的支持。在此基礎上，還需跨越總統最高行政權、國會(hui) 對美利堅國土的最終解釋權以及拜登政府有可能將得州國民警衛隊“聯邦化”(即在極端情況下接管)等障礙。南北戰爭(zheng) 中聯邦軍(jun) 的獲勝，事實上開辟了各州不能單方麵合法宣布脫離聯邦的先例。其次，得州騷動看似風聲鶴唳，實則仍在憲法框架內(nei) 行事，且反對拜登政府移民政策的動機明確，並非反抗聯邦政府和美利堅國家認同，也無明確政治訴求。最後，美國自建國之日起便是暴力和資本共同作用的產(chan) 物，聯邦對得州的資金投入和大量美國資本依附於(yu) 得州企業(ye) ，變相增加了該州通過暴力謀求獨立的沉沒成本。

　　不過，上述條件雖然將美國的事實分裂徹底變為(wei) 小概率事件，但就當前嚴(yan) 重威脅美國的“認同分裂”而言，得州事件的負麵影響不容小覷。

　　非法移民問題背後的結構性矛盾

　　美墨邊境的非法移民問題由來已久，近年來愈演愈烈，甚至有引爆內(nei) 戰的勢頭。這一問題既可回溯至全球化導致國際移民流量激增、主要資本主義(yi) 國家的社會(hui) 承載力“見頂”、右翼聲浪觸發世界性反移民浪潮等普遍性原因，也與(yu) 美國當前麵臨(lin) 的結構性矛盾密切相關(guan) 。

　　第一，多重治理危機凸顯製度矛盾。美國在看待、處理移民相關(guan) 問題時存在州權主義(yi) 和聯邦主義(yi) 之爭(zheng) 。移民政策傳(chuan) 統上與(yu) 國家建設、外交杠杆和其他國家利益相互關(guan) 聯，因此由聯邦政府承擔監管移民的主要角色，形成了一套較為(wei) 統一的移民管理政策模式。然而受到全球化、民族主義(yi) 和國家權力下放進程的持續影響，州和地方作為(wei) 非法移民亂(luan) 象的主要承壓方和“移民紅利”的主要受惠對象，在非法移民和移民執法方麵享有越來越多的參與(yu) 機會(hui) 和決(jue) 策餘(yu) 地。加上1996年頒布的《非法移民改革和移民責任法》對各州和地方政府在移民議題上進行了有效賦權，因此在保障非法移民醫療、公共衛生等權益方麵，地方分權現象突出。

　　就此次得州事件而言，州長因非法移民處理不善動用武力威脅聯邦政府，既揭示了美國多重治理主體(ti) 就非法移民治理等熱點問題的超常規對抗，更在政府治理缺位、社會(hui) 撕裂加劇的當下，迎合了各州“抵製國家日益增長的威權”的想象。

　　與(yu) 此同時，得州內(nei) 部亦非鐵板一塊，休斯敦等由民主黨(dang) 人管理的“藍”城市此前曾對州長頒布的“全州禁止庇護令”頗有微詞，堅稱打擊非法移民不利於(yu) 構建和諧警民和社區關(guan) 係。然而論及拜登的移民管理，他們(men) 亦不敢苟同，稱其優(you) 柔寡斷給阿博特等人濫用權利、消費移民、侵犯人權創造了機會(hui) 。由此可見，上述多重治理結構及與(yu) 之伴生的治理主體(ti) 間的矛盾，給美國有效應對非法移民等複雜社會(hui) 問題設置了巨大障礙。

　　第二，移民問題治理理念偏頗，人權政治化與(yu) 移民安全化相互嵌套。近年來，引發美國就非法移民爭(zheng) 論的重要前提是把原屬社會(hui) 公共管理領域的移民問題與(yu) 國土和地區安全密切掛鉤，並在此基礎上推進人權政治化。在美國聯邦、州和地方的意識形態與(yu) 現實利益的需求差異下，非法移民被不同程度地視為(wei) “安全威脅”，相關(guan) 人權解讀存在“雙標”。

　　一是把本國公民的生存權、發展權等基本人權置於(yu) 非法移民之上。得州政府將無證移民界定為(wei) “入侵者”和“刑事犯罪者”，以捍衛本州公民權為(wei) 由大量設置威脅偷渡客生命的邊防設施，在大規模逮捕、拘留、驅逐和遣返過程中越過人權保護的底線。二是將本州人權淩駕於(yu) 他州人權之上，最典型的做法是，得州、佛羅裏達州等通過“強行轉運非法移民”傳(chuan) 導安置壓力。這種寫(xie) 滿黨(dang) 派間泄憤和地方優(you) 先的“傾(qing) 倒式”移送令接收方政府措手不及，當地難以迅速提供必要的安置條件，社會(hui) 安全網、福利保障體(ti) 係以及居民的日常生活均遭遇挑戰。

　　第三，利用選舉(ju) 漏洞，人為(wei) 製造“雪球效應”。美式選舉(ju) 政治周期短暫，參選者和助選者急功近利、漠視未來的缺陷在大選年暴露無遺。得州事件恰逢共和黨(dang) 初選，為(wei) 利用該事件加大醜(chou) 化抹黑民主黨(dang) 的力度，特朗普一方不惜以國家動亂(luan) 甚至四分五裂為(wei) 代價(jia) ，攪動非法移民亂(luan) 象，煽動其他共和黨(dang) 州卷入對峙。拜登一方則凍結了液化天然氣的出口審批，希望借此威懾液化天然氣出口大州得州、拉攏環保人士及年輕選民，取得“一箭三雕”之效。據此可知，盡管兩(liang) 黨(dang) 在美國社會(hui) 的代表性變弱、治理績效持續走低、勝選合法性和執政公信力屢遭質疑，但在大選的刺激下，通過引爆國內(nei) 危機互相“潑髒水”“刷下限”，已經成為(wei) 雙方滾大選票“雪球”的重要渠道。

　　(光明日報 作者：王聰悅，係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習(xi) 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思想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