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劄記】

　　作者：魏迎春、鄭炳林（均係蘭(lan) 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教授）

　　西漢敦煌郡陽關(guan) 、玉門關(guan) 是西漢政府經營西域最著名的塞城，關(guan) 於(yu) 陽關(guan) 名稱的來源，史籍和敦煌文獻皆記載因其居玉門關(guan) 之南，故曰陽關(guan) ；而玉門關(guan) 的名稱來源，文獻沒有記載，所以學術界望文生義(yi) 猜測玉門關(guan) 因西域玉石經由此關(guan) 進入中原而得名。更有甚者認為(wei) 西漢政府依靠征收通關(guan) 玉石稅來供養(yang) 駐守玉門關(guan) 的軍(jun) 隊。事實上，這種說法是缺乏根據的。

　　根據《史記》《漢書(shu) 》等記載，玉門關(guan) 最早設置於(yu) 漢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敦煌寫(xie) 本《壽昌縣地境》記載相同：“玉門關(guan) ，縣北一百六十裏。漢武帝元鼎九年置並有都尉。”元鼎九年即元封三年。《史記·大宛列傳(chuan) 》記載趙破奴擊敗姑師、樓蘭(lan) 置玉門關(guan) ：“於(yu) 是天子以故遣從(cong) 驃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wan) ，至匈河水，欲以擊胡，胡皆去。其明年，擊姑師，破奴與(yu) 輕騎七百餘(yu) 先至，虜樓蘭(lan) 王，遂破姑師。舉(ju) 兵威以困烏(wu) 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wei) 浞野侯。王恢數使，為(wei) 樓蘭(lan) 所苦，言天子，天子發兵令恢佐破奴擊破之，封恢為(wei) 浩侯。於(yu) 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漢書(shu) ·張騫傳(chuan) 》《資治通鑒》記載與(yu) 《史記·大宛列傳(chuan) 》相同。而《漢書(shu) ·西域傳(chuan) 》記載：“於(yu) 是漢列亭障至玉門矣。”表明這次修築的亭障在酒泉郡境內(nei) ，玉門關(guan) 也在酒泉郡境內(nei) 。《元和郡縣圖誌》記載：“漢罷玉門關(guan) 屯戍，徙其人於(yu) 此，因以名縣。”玉門縣以西一百一十裏就是西漢敦煌郡與(yu) 酒泉郡的分界線，元封三年修築的玉門關(guan) 應當就在此範圍內(nei) 。《史記·大宛列傳(chuan) 》記載太初元年（前104年）李廣利征大宛兵敗而還：“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jun) 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漢書(shu) ·李廣利傳(chuan) 》記載基本相同：“往來二歲，至敦煌，士不過一二。天子聞之，大怒，使使遮玉門關(guan) ，曰：‘軍(jun) 有敢入，斬之。’貳師恐，因留屯敦煌。”足證玉門關(guan) 當時在敦煌郡東(dong) 部，因此李廣利才能不入玉門關(guan) 而留屯敦煌。根據《史記·匈奴列傳(chuan) 》《漢書(shu) ·匈奴傳(chuan) 》的記載，此時，玉門關(guan) 防禦的重心是酒泉、張掖，其位置距離酒泉、張掖比較近。

　　酒泉郡玉門關(guan) 西遷敦煌郡西，至遲在漢武帝派遣李廣利第二次征大宛之前。根據《漢書(shu) ·西域傳(chuan) 》的記載，太初四年（前101年）：“後貳師軍(jun) 擊大宛，匈奴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lan) 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jun) 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guan) ，為(wei) 貳師後距，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lan) 王”。《漢書(shu) ·李陵傳(chuan) 》記載李陵將五校兵五千隨後，行至塞，得知李廣利得勝回來，留吏士敦煌，帶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接。表明此時玉門關(guan) 塞城已經遷移至敦煌西部，距離樓蘭(lan) 、羅布泊很近，其防禦重心是羅布泊周邊地區的匈奴和樓蘭(lan) 諸國。根據《漢書(shu) ·李廣利傳(chuan) 》記載：“軍(jun) 還，入玉門者萬(wan) 餘(yu) 人，馬千餘(yu) 匹。”我們(men) 根據敦煌文書(shu) S.5448《敦煌錄》中“陽關(guan) ，故玉門關(guan) 也”的記載可知，玉門關(guan) 西遷到漢龍勒縣西陽關(guan) 的位置。這個(ge) 時期玉門關(guan) 是敦煌西部前往西域地區的唯一關(guan) 口，外國客使和西漢派遣到西域使者、前往西域鎮撫的軍(jun) 隊都經由此關(guan) 。漢武帝征和四年（前89年）派遣開陵侯率領六國兵擊車師，返回的軍(jun) 隊就經過玉門關(guan) 進入敦煌。《漢書(shu) ·西域傳(chuan) 》記載：“前開陵侯擊車師時，危須、尉犁、樓蘭(lan) 六國子弟在京師者皆先歸，發畜食迎漢軍(jun) ，又自發兵，凡數萬(wan) 人，王各置將，共圍車師，降其王。諸國兵便罷，力不能複至道上食漢軍(jun) 。漢軍(jun) 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載不足以竟師，強者盡食畜產(chan) ，羸者道死數千人。朕發酒泉驢橐駝負食，出玉門迎軍(jun) 。”玉門關(guan) 通使、軍(jun) 事並用，往來的外國客使和西漢軍(jun) 隊都經由玉門關(guan) ，這種狀況給西漢邊塞帶來嚴(yan) 重的安全隱患，迫使西漢政府在敦煌郡西部設置陽關(guan) 、玉門關(guan) ，將軍(jun) 事和通使分開，將玉門關(guan) 北遷至敦煌郡西北，把原來玉門關(guan) 所在塞城改名為(wei) 陽關(guan) 。從(cong) 此以後，玉門關(guan) 職能為(wei) 負責軍(jun) 事，西漢軍(jun) 隊和專(zhuan) 使經由玉門關(guan) ，而外國客使經由陽關(guan) 進出西漢內(nei) 地。

　　西漢玉門關(guan) 從(cong) 龍勒縣西向北移至敦煌郡西北的時間，我們(men) 根據敦煌文書(shu) S.788《沙州都督府圖經》記載壽昌縣：“玉門關(guan) ，縣東(dong) 北一百六十裏。《地理誌》雲(yun) ：漢武帝後元年中置。”這是關(guan) 於(yu) 玉門關(guan) 設置於(yu) 敦煌郡西北最直接最珍貴的記載，漢武帝後元年號是漢武帝最後使用的年號，僅(jin) 僅(jin) 使用了兩(liang) 年。我們(men) 又根據P.5034《沙州都督府圖經》的記載，陽關(guan) 也於(yu) 玉門關(guan) 北徙的同時設置：“漢武帝後元年置都尉。”陽關(guan) 、玉門關(guan) 都是漢武帝後元年間置都尉，標誌玉門關(guan) 、陽關(guan) 於(yu) 漢武帝後元年中分置。

　　關(guan) 於(yu) 玉門關(guan) 的得名，我們(men) 考察了敦煌馬圈灣漢簡、懸泉置漢簡記載的內(nei) 容，特別是馬圈灣漢簡，其為(wei) 玉門關(guan) 都尉下屬玉門侯官的簡，沒有一條記載關(guan) 於(yu) 西漢時期西域販運玉石的商人經由玉門關(guan) 進入敦煌，更見不到玉門關(guan) 征收西域商人玉石關(guan) 稅的記載。若根據傳(chuan) 統，山南水北為(wei) 陽，反之山北水南為(wei) 陰，玉門關(guan) 位於(yu) 疏勒河故道的南側(ce) ，應當名之為(wei) 陰關(guan) 。又根據《史記·高祖本紀》《漢書(shu) ·高祖紀》《資治通鑒》等的記載，漢高祖劉邦與(yu) 項羽相持於(yu) 成皋失利，“獨與(yu) 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宿小修武。”玉門就是成皋北門，城的北門俗稱玉門，又稱之為(wei) 凶門。漢唐出兵打仗，稱之為(wei) 鑿凶門而出。由此推知，玉門關(guan) 應是北麵的關(guan) 隘，是一個(ge) 軍(jun) 事性質的塞城。

　　敦煌郡西北玉門關(guan) 設置後，凡是與(yu) 軍(jun) 事相關(guan) 的事務都經由玉門關(guan) 進出，凡是與(yu) 通使有關(guan) 的外國客使都經由陽關(guan) 進出。西漢平帝元始二年婼羌王去胡來王唐兜與(yu) 赤水羌相寇不勝，“告急都護。都護但欽不以時救助，唐兜困急，怨欽，東(dong) 守玉門關(guan) 。玉門關(guan) 不內(nei) ，即將妻子人民千餘(yu) 人亡降匈奴”。婼羌在陽關(guan) 西南，距離陽關(guan) 最近，唐兜舍近求遠請求從(cong) 玉門關(guan) 入漢，表明入降漢朝是軍(jun) 事事件，陽關(guan) 都尉無權受理。新莽時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殺校尉刁護投匈奴反對王莽；天鳳年間焉耆起兵殺西域都護但欽反叛，王莽派遣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將戊己校尉征伐焉耆，根據敦煌馬圈灣漢簡記載，王駿率領的軍(jun) 隊就是分批經玉門關(guan) 出征的，王駿被殺之後，戊己校尉郭欽經由玉門關(guan) 回到敦煌。馬圈灣漢簡中還有記載某偏將軍(jun) 過玉門關(guan) ，以及玉門關(guan) 都尉及其防禦體(ti) 係兵員配備、食物供給的內(nei) 容，更加說明了其為(wei) 軍(jun) 事關(guan) 口。

　　因此，西漢敦煌郡玉門關(guan) 是西漢太初四年從(cong) 酒泉郡西部遷至敦煌郡西部龍勒縣，漢武帝後元年間遷到敦煌西北今小方盤城，並將龍勒縣原來的故關(guan) 改名為(wei) 陽關(guan) 。此後西漢與(yu) 西域諸國通使經由陽關(guan) 進出，與(yu) 西域軍(jun) 事相關(guan) 事務經由玉門關(guan) 進出，而玉門關(guan) 與(yu) 玉石沒有任何關(guan) 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