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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學建構一個應然的世界——讀石一楓長篇小說《漂洋過海來送你》

發布時間:2022-06-29 10:26: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張檸(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石一楓的長篇小說《漂洋過海來送你》(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講的是一個(ge) 胡同少年第一次踏入這個(ge) 互聯世界的故事,他在其中完成了九死不悔的追尋曆程。石一楓用“素樸”的方式,建構了一個(ge) 正常而應然的文學世界,給人們(men) 撫慰和信心。

  石一楓的“素樸”,一般被標簽化為(wei) “現實主義(yi) ”。我這裏用席勒的“素樸”概念,也是強調作家、情感與(yu) 外部世界尚未分裂的關(guan) 係。具體(ti) 到寫(xie) 法,則可以把它與(yu) 現代派寫(xie) 法加以對比,更容易看出它的素樸之處。

  現代派崇尚極簡的語言,鋪張的細節,以致細節湮沒情節。石一楓卻相反,他的語言鋪張,細節卻非常節製,細節貼合著情節走向,就像筋脈貼合著骨骼,直抵敘事目標。

  語言的狂歡,是石一楓小說的一個(ge) 重要特征,也是他的“京味兒(er) ”所在。我對北京話最突出的印象,就是它的講述感。北京人會(hui) 用繪聲繪色、細密、高潮迭起的語言,給你講述一件日常瑣事。石一楓的解釋是北京人愛“玩兒(er) 嘴”。這種語言不講究節約和高效,它就是耗費。我這麽(me) 說並不是貶義(yi) ,相反,它天然就是接近小說的語言。它有一種敘事的腔調,一種架勢。語言形成了它自身的衍生邏輯,不隻是傳(chuan) 達內(nei) 容的工具,而且是可以自己與(yu) 自己對話,讓自己活起來,生發下去。我想石一楓正是抓住了北京話的這個(ge) 特征,或許他是無意的,這就是小說家對語言的敏感。他的小說,即使寫(xie) 到美國去、寫(xie) 到與(yu) 北京不那麽(me) 緊密相關(guan) 的人、事物,也還是透露出濃烈的“京味兒(er) ”,並不讓人感到違和,那是因為(wei) 他依靠的不僅(jin) 是幾個(ge) 方言土語,而且是一種狀態,一種話語方式。另外,石一楓小說歡快、活潑的基調也得益於(yu) 此。即使寫(xie) 到主人公最親(qin) 近的爺爺去世,石一楓也會(hui) 調動蜂擁的語言去消解掉那種密不透風的壓抑氛圍,用歡快、多變的語言節奏,讓敘述始終處在高度活躍的狀態。對語言的信任,對講述行為(wei) 的迷戀,說到底,就是對“人”感受的真實性的肯定。

  和語言相反的,是石一楓對細節的精簡,從(cong) 而突出情節。《漂洋過海來送你》的重心是“尋找”,尋找真相,尋找爺爺(骨灰)。敘事動力也很古典,就是親(qin) 情,要讓爺爺落葉歸根,這是中國式的血濃於(yu) 水。整個(ge) 小說就是主人公那豆克服困難的過程,最終抵達敘事目標,完成尋找。這首先是個(ge) 好故事。當然,《漂洋過海來送你》不同於(yu) 通俗故事,在於(yu) 它用“尋找”觸及了半個(ge) 世紀以來的社會(hui) 重要事件與(yu) 話題,比如抗美援朝、工廠改製、國有資產(chan) 與(yu) 國際貿易、留學生與(yu) 文化融合等,撐開了小說的時空尺度,增加了小說的容量及現代、當下的氣息。但它的整體(ti) 建構方式,仍然是反現代派的、素樸的。這最突出地表現在石一楓對細節的處理上。他的小說不缺細節,但這些細節是經過嚴(yan) 格甄別的,是承擔功能的,大體(ti) 來說有兩(liang) 類:一類是帶有抒情性的細節,比如天光、小平房、八哥黃雀兒(er) 、工人們(men) 雕塑似的剪影,這種細節特別集中在書(shu) 寫(xie) 爺爺的段落,在小說的前半部分,它加強了小說的情感濃度,也就加強了小說的敘事動力;另一類是線索性的細節,集中在小說的後半部分,也就是那豆與(yu) 陌生人相識的過程中,對陌生事物的注視、分辨,它們(men) 直接推動著情節發展。細節本身是沒有走向的,但石一楓將它們(men) 變成情節走向的一部分,它們(men) 不僅(jin) 沒有分散、妨礙情節展開,還加快了敘事的速度。

  石一楓小說表現出高歌猛進、素樸的熱情。語言的活力和敘事的迅捷,都表達著一種肯定——確信“人”能夠在這個(ge) 世界上做些什麽(me) 來實現自己的想法。我曾在《有信念的藝術與(yu) 膽小鬼藝術》一文中論述過,現代派藝術否定“人”,自己卻膽小如鼠,它們(men) 最大的特征就是不相信、不確定、不肯定。而19世紀的托爾斯泰告誡作家,你要確知什麽(me) 事應該有,你要堅信什麽(me) 事應該有。也就是說,你要用文學去建構一個(ge) 應然的世界,並且保持對應然世界的信念。這就是我反複提到的“素樸”作家的力量,也是他們(men) 麵對世界的優(you) 勢。我想這一點,石一楓做到了。這在傾(qing) 向於(yu) 質疑的現代乃至後現代世界裏,是不容易的。他給了讀者信心,也給同時代的作家以信心——因為(wei) 很多人不相信,素樸的敘事、“舊”的方法,能夠用來表達當今的經驗。至少在石一楓這裏,我看到了,越是“京味兒(er) ”的、原始的、民間的語言方式,越有生長性,能夠容納更多的異質內(nei) 容;越是簡潔、明確的敘事,越能夠顯示動作本身的豐(feng) 富性和真實性,也就能夠囊括更多不同的經驗。這裏似乎充滿了新與(yu) 舊、陌生與(yu) 熟悉、雅與(yu) 俗、自我與(yu) 世界的博弈,當然也是新的平衡,是互相成全。文學如此,人與(yu) 世界的關(guan) 係也如此,所以年青一代開始崇尚“國潮”,懷舊加新潮,半土半洋,亦莊亦諧,混搭就是一種新的視野、新的態度。

  對於(yu) 作家來說,怎樣麵對世界永遠先於(yu) 怎樣表達世界,如果作家有一天失卻了那個(ge) 應然的世界,無論是心裏的還是筆端的,那都是作家認知上的失職,至少是懶惰。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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