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化遺存現今的模樣82】

　　光明日報記者 盧璐 王建宏 張銳

　　要說這世界上最年長的那些樂(le) 器，曾侯乙編鍾一定能占得一席——它比“西方樂(le) 器之王”鋼琴，還要“年長”2100多歲。

　　“離奇，不可思議！仙樂(le) 出神器！”1978年，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新西蘭(lan) 教育家路易·艾黎在聆聽曾侯乙編鍾首場演出後，大為(wei) 驚歎。

　　何以為(wei) “神器”？

　　65件大小漸次的鈕鍾甬鍾和鎛鍾，分三層八組，次第懸掛在長7.48米、高2.65米，呈曲尺形排放的巍峨鍾架上，總重達到5噸。這，可是誕生在公元前5世紀呀！李約瑟曾說：公元1000年時，在歐洲，還沒有見過甚至聽說過超過二英尺高的鍾。

　　更神奇的，是它精準的鑄造技術和音樂(le) 性能。一鍾雙音——同一鍾正擊、側(ce) 擊可發出兩(liang) 個(ge) 不同樂(le) 音；五個(ge) 半八度音域——要知道，早期的鋼琴僅(jin) 有四個(ge) 八度；中心音域內(nei) 十二個(ge) 半音齊備——曾經，學術界一直認為(wei) 十二律是從(cong) 西方傳(chuan) 入中國的，曾侯乙編鍾的出土，改寫(xie) 了世界音樂(le) 史！

　　這改寫(xie) 曆史的“神器”出自湖北古城隨州。

　　隨州城不大，卻南枕長江、北通中原，江水浩蕩、文化匯聚。相傳(chuan) ，炎帝神農(nong) 造琴定神，開啟“禮樂(le) 治理”；數千年後，周公製禮作樂(le) ，藏禮於(yu) 器；傳(chuan) 至戰國早期，精樂(le) 理、擅外交的曾國國君乙，集先秦巔峰青銅鑄造技藝，成65枚鈕鍾甬鍾。他去世時，曾國特意取下一件甬鍾，隨葬了好友楚惠王趕鑄贈予的一件高近一米、重約270斤的鎛鍾……

　　曾侯乙葬在隨州城西一處名為(wei) 擂鼓墩的崗地上。如今，曾侯乙墓遺址被覆罩保護在一個(ge) 四方空間裏。墓坑幽深，其內(nei) 是為(wei) 修繕而搭起的層層疊疊腳手架。

　　冬日清晨，在墓坑旁，記者摩挲著風化數千年的土壤，在一片神秘與(yu) 安詳中遙想當年的盛大傳(chuan) 奇……

　　文化的保存和流傳(chuan) 曆來艱辛。曾侯乙編鍾十分幸運，躲過了戰火，避開了盜賊，在升平盛世重現人間。1977年，駐紮在擂鼓墩的武漢空軍(jun) 後勤部的雷達修理所，在擴建廠房時發現了土層異樣。部隊官兵不敢怠慢，立即上報。

　　當渾濁的水位逐漸下降，一座華麗(li) 的禮樂(le) 宮殿浮現出來。我國迄今為(wei) 止出土的數量最多、重量最重、音律最全、音域最廣、保存最好、做工最精細的一套編鍾完整現身。考古現場，一片歡騰！

　　要一睹曾侯乙編鍾全貌，就得去湖北省博物館。這段時日，“中國記憶——曾侯乙編鍾出土45周年文獻展”正在舉(ju) 辦。

　　讓記者沒想到的是，觀覽期間，巧遇了當年曾侯乙墓發掘現場保管組組長白紹芝。

　　“三月十九日，星期日。晨六點半出發，與(yu) 陳西林一起，乘八點412次列車去隨縣……”這位已過鮐背之年的老人坐在輪椅裏，靜靜凝望著丈夫、當年的考古隊隊長譚維四當年的日記，回憶道：“那時候，白天搞發掘，晚上寫(xie) 報告，沒有太多時間休息。但是我們(men) 很驕傲！”

　　當然要驕傲！沒有哪個(ge) 古代文明有如此皇皇巨製的青銅樂(le) 器，更沒有哪件文物包含了如此充盈的禮樂(le) 文化。曾侯乙編鍾不是一件純粹的宗廟禮樂(le) 器物，它是一個(ge) 時代技術的極致，更是禮樂(le) 精神的光彩綻放！

　　鍾為(wei) “八音”之首，“鍾律”是樂(le) 音體(ti) 係的標準。《禮記·樂(le) 記》有言：“樂(le) 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千百年前，伴隨著祭祀、宴饗和慶典的舉(ju) 行，井然有序的禮節規程中，多少次，曾侯乙編鍾在大殿上鳴響華美樂(le) 章。精彩絕倫(lun) 、鴻篇巨製的背後，是華夏文明的係脈拓伸。可以說，禮樂(le) 文明的綿延傳(chuan) 承，任何時候都繞不過編鍾。

　　1978年8月1日建軍(jun) 節，曾侯乙編鍾成功奏響了《東(dong) 方紅》；1997年香港回歸慶典上，一首《交響曲1997：天地人》奏出泱泱大國氣度；在北京奧運會(hui) 、上海世博會(hui) 等一些重要國際活動和場合中，曾侯乙編鍾跨越千年，日鳴回響。貫通天地的沉穩恢宏、溫暖友善的寬厚平悅，觸動心尖的空靈徹悟……在鈕鍾甬鍾間縈繞，向世人傳(chuan) 遞中華文化的無盡神韻。

　　“我們(men) 的足跡遍布20多個(ge) 國家和地區；也接待過數十位國家元首、行政首腦的到訪。在館內(nei) ，旺季的編鍾樂(le) 舞演出更是場場爆滿，門票時時秒空。”湖北省博物館編鍾樂(le) 團負責人羅樂(le) 細細數來，這些演出曲目中，既有以《詩經》《楚辭》等傳(chuan) 統經典為(wei) 來源創作的《關(guan) 雎》《九歌》等新曲目，也有與(yu) 鋼琴、古琴等樂(le) 器跨界合鳴的《我的祖國》《陽關(guan) 三疊》……

　　“2018年，我們(men) 抱著試水心態，用編鍾古樂(le) 演繹網遊音樂(le) 《風一樣的勇士》，沒想到一下子衝(chong) 進播放量排行榜前十！”羅樂(le) 頗有點意猶未盡，“當時我們(men) 就想，真希望這樣的驚喜再多來幾次！”

　　如今，驚喜已成日常。2400多歲高齡的曾侯乙編鍾頻頻“爆火”“出圈”——在天河機場、武漢火車站等交通樞紐，精心複刻的編鍾模型和文創產(chan) 品吸引著來往旅客；在各大校園，編鍾學堂頻頻開講，將禮樂(le) 文化播撒在學子們(men) 心田；在大山深處，“青銅編鍾製作技藝”傳(chuan) 承人，潛心研究數十年，在烈火與(yu) 銅水間，洞悉曾侯乙編鍾的奧秘……

　　2000年，全國第一門編鍾古樂(le) 演奏選修課在武漢音樂(le) 學院開設。“這門課向全社會(hui) 開放。和其他樂(le) 器演奏課程不同，上這門課不要求聽眾(zhong) 掌握多麽(me) 精湛的演奏技藝，而是重在增強年輕一代對華夏禮樂(le) 文化的認同和自信！”武漢音樂(le) 學院中樂(le) 係教授譚軍(jun) 說，“樂(le) 有八音，人有八德——孝、悌、忠、信、禮、義(yi) 、廉、恥，‘禮樂(le) 相須以為(wei) 用，禮非樂(le) 不行，樂(le) 非禮不舉(ju) ’，編鍾表達的是一種善良之音，更多的是根植於(yu) 我們(men) 內(nei) 心的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中的勤勞、善良。”

　　的確，讀懂編鍾，收獲的是心靈深處的觸動與(yu) 共鳴。置身這雄渾寬廣、悠長回旋的肅穆雅樂(le) 中，怎能不熱淚盈眶……

　　《光明日報》（2024年01月16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