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lan) ，一個(ge) 熟悉而又神秘的名字。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lan) 終不還。”唐代詩人王昌齡的名句膾炙人口。

　　身穿毛織物，足蹬毛皮靴，頭戴尖氈帽，距今3800多年前的“樓蘭(lan) 美女”被發現時轟動一時，給人以無盡遐想。

　　在考古工作者的接續努力下，反映魏晉官吏製度的銅印“張帀千人丞印”、中國古代書(shu) 法藝術的輝煌呈現《李柏文書(shu) 》……一件件樓蘭(lan) 文物，一處處樓蘭(lan) 遺跡拂去黃沙、重見天日，彰顯著樓蘭(lan) 現存遺跡建設者的中原屬性，見證著西域與(yu) 中原的緊密聯係，講述著中華文明的多元一體(ti) 。

　　樓蘭(lan) 在哪裏？它因何而興(xing) ，因何而亡？它現在是什麽(me) 樣子？它給後人留下什麽(me) 啟示？

　　守護：萬(wan) 裏荒漠 千年故城

　　樓蘭(lan) 是我國古代西域地方政權之一，地處新疆若羌縣境內(nei) 羅布泊北岸，因扼守絲(si) 綢之路咽喉，曾是東(dong) 西方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和中西文化薈萃之處。然而在輝煌了數百年後，樓蘭(lan) 在曆史舞台上無聲無息地消失，留下一個(ge) 未解之謎。

　　100多年前，瑞典人斯文·赫定在羅布泊探險時，首次發現了樓蘭(lan) 並將之公布於(yu) 眾(zhong) 。從(cong) 此，掀起長達一個(ge) 多世紀的“樓蘭(lan) 考古熱”。近幾十年，我國科學家深入羅布泊，揭開樓蘭(lan) 神秘麵紗，將湮沒在曆史浮塵下的輝煌文明重現人間。

　　如今的樓蘭(lan) 遺跡輪廓依稀可辨。通過航拍俯瞰，可見城郭基本為(wei) 方形，占地麵積10.8萬(wan) 平方米。樓蘭(lan) 故城東(dong) 北區，坐落著殘高約10.4米的佛塔遺址，不遠處有一處官署遺存，考古工作人員叫它“三間房”。雖經風沙侵蝕，遺跡依稀可見，房屋用土塊壘砌，東(dong) 西兩(liang) 間較狹小，中間一間較寬大，形製規格較高，布局嚴(yan) 謹。

　　往事越千年，這些見證過樓蘭(lan) 興(xing) 衰的古遺址在狂風細雨中，或風化、或返堿、或逐步被夷平。為(wei) 了保護樓蘭(lan) 遺跡，一群樓蘭(lan) 文物保護站的文保員紮根在環境惡劣的羅布泊，守護著古老文明。

　　19歲的阿迪力江·吉裏力是文保員中最年輕的一個(ge) 。他的工作是在大漠深處日常巡視，不讓文物盜竊者或者遊客進入故城和附近的墓葬群，一次大概兩(liang) 個(ge) 小時，大多時候，沿途隻有死寂般的荒涼。

　　寂寞是這份工作的底色，也常有驚險時刻。多年前，保護站站長李鵬飛曾經碰到過拒不聽勸，甚至“抄家夥(huo) ”威脅他們(men) 的闖入者，最終在公安機關(guan) 的幫助下，這些闖入者被全部帶走，並搜出了他們(men) 試圖盜走的文物。

　　大漠孤煙，雄關(guan) 漫道。樓蘭(lan) 故城及周邊氣候異常惡劣，最近幾年的氣象資料顯示，該區域8級大風天數年均高達80天，浮塵天氣115天至193天，夏季地表溫度70攝氏度。盡管環境艱苦、條件惡劣，但提及工作，阿迪力江依然是滿滿自豪：“這裏所有的東(dong) 西，都是文物，都有著重要價(jia) 值。”現在樓蘭(lan) 有2處保護站，每個(ge) 站都有人值守。

　　“相關(guan) 部門以最大努力保護了樓蘭(lan) 故城。”李鵬飛告訴記者，2020年6月，中鐵西北科學研究院的工作人員深入羅布泊，頂著高溫和風沙，克服惡劣環境，對樓蘭(lan) 故城內(nei) 的佛塔遺址和官署遺址進行長達170天的搶救性修複。

　　42歲的文保員馬壯來保護站前對樓蘭(lan) 知之甚少，而今他已閱讀了大量曆史書(shu) 籍，對守護故城感情逐漸深厚。“我們(men) 與(yu) 古跡為(wei) 伴，耐得寂寞、吃得風沙、扛得暴曬，雖然苦，但甘之如飴。”

　　見證：中華文明 多元一體(ti)

　　樓蘭(lan) 之所以蜚聲海內(nei) 外，除了它的消失之謎，還因為(wei) 這裏出土的文物具有多重價(jia) 值。

　　“三間房”西麵的垃圾堆裏發現了諸多漢文、佉盧文等木簡和紙質文書(shu) ，“西域長史”或“長史”的官銜及活動記載頻頻出現。

　　其中，寫(xie) 於(yu) 東(dong) 晉時期的《李柏文書(shu) 》引人注目。據考古學家孟凡人考證，西域長史李柏在討伐叛變的戊己校尉趙貞前，給焉耆王龍熙寫(xie) 下這封書(shu) 信，意在爭(zheng) 取其對自己討逆的支持，避免腹背受敵。

　　“由這些文字可知，這裏曾是西域長史的治所、駐地。”樓蘭(lan) 博物館館長馮(feng) 京表示，木簡和文書(shu) 的發現，證明當時樓蘭(lan) 是中原王朝經略西域的重要門戶，中央政府使用中原王朝的製度和管理體(ti) 係管轄此地。

　　2015年，“張帀千人丞印”字樣的銅製官印在樓蘭(lan) 出土。考古人員表示，“張帀”可能是西域長史管轄下的某一地名。

　　在穩定的政治共同體(ti) 下，中原與(yu) 西域各民族之間的聯係越來越緊密，經濟上互相依存，文化上兼收並蓄，情感上相互親(qin) 近，活動地域上交錯，甚至血緣上滲透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龍、虎、天祿等瑞獸(shou) 昂首闊步，“望四海貴富壽為(wei) 國慶”九個(ge) 字古拙奔放，樓蘭(lan) 出土的織錦，雖然右側(ce) 邊緣已殘，但其精美的紋樣仍令人讚歎不已。

　　“織錦銘文展現了漢代中國麵對世界的博大胸襟，以及立高懷遠、積極進取的文化精神，表達了對國家繁榮昌盛的美好願景。”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李文瑛說，帶有吉祥語的織錦，其中有不少是漢王朝封賞賜贈給西域綠洲城國首領及貴族的禮品。

　　以絲(si) 路“樓蘭(lan) 道”為(wei) 紐帶的中原—西域交通大動脈有機地將軍(jun) 事、政治及樓蘭(lan) 居民的生產(chan) 生活結合在一起，推動了我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曆史進程，中華民族共同體(ti) 在政治共同體(ti) 下被進一步建構。

　　悠悠古絲(si) 綢之路上，樓蘭(lan) 也見證了東(dong) 西方的經濟交流、文化交流。考古人員曾在此發掘出來自異域的海貝、珊瑚和蚌飾件等。

　　透過樓蘭(lan) 故城中佛塔遺址，可以看到公元3世紀至4世紀，這片土地盛行佛教的景象。中山大學社會(hui) 學與(yu) 人類學學院助理教授潘攀說，佛塔坐落於(yu) 樓蘭(lan) 故城中很重要的位置，它的存在證明佛教東(dong) 傳(chuan) 後曾在當時的樓蘭(lan) 地區傳(chuan) 播並發展。

　　激“活”：樓蘭(lan) 故事 中國聲音

　　白雲(yun) 千載空悠悠，在樓蘭(lan) 遺址所在的新疆若羌縣，一座樓蘭(lan) 博物館拔地而起，這是我國唯一一個(ge) 以樓蘭(lan) 文化為(wei) 主題的博物館。馮(feng) 京介紹，現館藏文物5717件，其中一級文物6件。

　　踱步展廳，展陳的一件件古老文物，似乎向今天的人們(men) 講述彼時的生活萬(wan) 象，訴說著樓蘭(lan) 的千年滄桑。

　　《史記·匈奴列傳(chuan) 》，是樓蘭(lan) 在史籍中第一次亮相。漢武帝時，張騫鑿通西域，開辟古絲(si) 綢之路，樓蘭(lan) 扼守南北兩(liang) 道之咽喉，商賈不絕，駝鈴悠悠，一派繁榮景象。然而，輝煌數百年後，樓蘭(lan) 逐漸城郭巍然，人煙斷絕。故城出土木簡文書(shu) 記載了當時耕地因幹旱不能完成耕種任務的情況，專(zhuan) 家分析，河流改道斷流、羅布泊幹涸是樓蘭(lan) 消亡的實質性原因。

　　如何複活沉寂上千年的樓蘭(lan) ？

　　2014年到2019年，中國科學院地質與(yu) 地球物理研究所牽頭，聯合五家科研單位，針對樓蘭(lan) 在內(nei) 的羅布泊諸多科學問題開展綜合性科學考察，這次考察用實物證據證實了漢晉時期樓蘭(lan) 以漢傳(chuan) 文化為(wei) 主導。

　　2022年春天,已故樓蘭(lan) 考古專(zhuan) 家侯燦撰寫(xie) 的《樓蘭(lan) 考古調查與(yu) 發掘報告》正式出版。為(wei) 樓蘭(lan) 的地理位置和規模、從(cong) 漢到晉的曆史演變、形態布局等提供了新的資料，並為(wei) 樓蘭(lan) 測量提供了經緯度、水渠道路、建築遺址的精確數據。

　　科考過程中，一件件見證曆史的文物重見天日。同時，加強樓蘭(lan) 文物價(jia) 值的挖掘闡釋和傳(chuan) 播利用，讓樓蘭(lan) 文物“活”起來的工作也日漸興(xing) 盛。

　　“樓蘭(lan) 出土的織錦殘片是我們(men) 的靈感來源。”樓蘭(lan) 博物館文創產(chan) 品的櫃台前，工作人員向遊客介紹。雲(yun) 氣紋、瑞獸(shou) 紋等紋飾，“長葆子孫”“延年益壽”“長樂(le) 光明”等吉祥語，一件件交織樓蘭(lan) 文化符號和現代元素的書(shu) 簽、U盤、抱枕、坐墊、水杯、手提包受到參觀者青睞。

　　除了以文創產(chan) 品為(wei) 載體(ti) ，讓樓蘭(lan) 故事走向遠方，馮(feng) 京介紹，博物館還積極組織舉(ju) 辦小小講解員培訓、流動博物館展、樓蘭(lan) 文化研討會(hui) ，打造樓蘭(lan) 文化交流、思想碰撞和成果展示的平台。

　　若羌縣文化體(ti) 育廣播電視和旅遊局黨(dang) 組副書(shu) 記、局長李義(yi) 宏介紹，若羌縣深挖樓蘭(lan) 文化元素，發布《我在樓蘭(lan) 等你》《樓蘭(lan) 我來了》等音樂(le) 作品，打造“樓小蘭(lan) ”IP形象，以動畫形式講述樓蘭(lan) 故事，讓神秘而遙遠的樓蘭(lan) 文化“活”起來。

　　“樓蘭(lan) 遺址是絲(si) 綢之路的親(qin) 曆者、見證者和參與(yu) 者，是各民族共有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李文瑛認為(wei) ，樓蘭(lan) 見證了中央政府西域治理體(ti) 係的構建，也見證了中華文明自信擁抱世界。

　　“樓蘭(lan) 是讓世界了解東(dong) 方大國的重要遺址。”中國人民大學曆史學院教授孟憲實表示，國內(nei) 也越來越關(guan) 注樓蘭(lan) 研究，樓蘭(lan) 的思想和文化特性將在不斷的深化研究中進一步得到充分闡釋。

　　（新華社烏(wu) 魯木齊3月24日電 記者鄧玉山、楊皓、蔡國棟、張玉棟、張瑜、王科文）

　　《光明日報》（2024年03月25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