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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用知識托舉的希望

發布時間:2020-11-24 09:14:00來源: 西藏日報

  西藏於(yu) 人們(men) 心中,總是以壯美的雪山、碧藍的湖泊和廣闊純淨的藍天為(wei) 符號,讓人陶醉,引人向往與(yu) 追逐。我曾因援藏在高原上生活,後又往返多次,於(yu) 我而言,西藏的美並不是靜止之美,而是流淌的、生動的、進步的美,激蕩著新時代的脈搏。生活在這裏的每一個(ge) 人,臉上似乎永遠都洋溢著笑,一種從(cong) 這片幸福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生動而純粹的笑。我每每沉醉其中,便總會(hui) 有一些熟悉的麵孔清晰浮現……

  一

  鬧鍾響的時候,達頓還在做一個(ge) 未完的夢。夢裏,去世多年的阿媽啦回來了。臉上布滿皺紋,佝僂(lou) 著腰,比自己記憶中老了很多。她站在學校的國旗杆下,側(ce) 身搭手,抬頭看看杆頂飄動著的國旗,開心地笑著。

  阿媽啦的笑容像澆在臉上的一捧清泉,讓日喀則市白朗縣嘎東(dong) 鎮中心小學校長達頓醒過盹來。趕緊起床,趁著洗漱,他還要把一天的工作在腦子裏捋上一遍。

  愛人索朗宗巴已經在客廳裏打酥油茶了。達頓想起昨晚遠在南京大學讀書(shu) 的兒(er) 子朗傑打來電話,說起他剛喝了在網上買(mai) 的袋裝衝(chong) 泡的成品酥油茶,一點都不好喝,還是阿媽啦打的茶香,把索朗宗巴開心的笑都逗了出來,淌得滿屋子都是。自從(cong) 二兒(er) 子朵丹緊隨哥哥,以縣裏中考狀元的成績考到內(nei) 地去讀書(shu) ,家裏少了個(ge) 小喇叭,已經很少有這麽(me) 開心的笑聲了。

  朵丹拿到錄取通知書(shu) 那天,連索朗宗巴都開玩笑說:“孩子這麽(me) 爭(zheng) 氣,你更有底氣當好這個(ge) 校長了。”

  可不是嗎?縣教育局領導幾次跟達頓談話,想把他調到縣中心小學當校長,可是他掂量了很久,還是委婉拒絕了。在他看來,嘎東(dong) 小學能有今天來之不易,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目前,學校每年能考進內(nei) 地西藏班的孩子還有限,落實綜合素質教育的一些嚐試剛有起色,普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教學任務還很重,加上嘎東(dong) 鎮的學生家長們(men) 對自己已經很熟悉也很認可,都願意把孩子交給他,他舍不得走。

  扶貧先扶智,這是達頓從(cong) 回到家鄉(xiang) 做一名教師開始,就一直立在心裏的一塊碑石。

  “窮”字於(yu) 他來說,有刻骨銘心的痛。因為(wei) 窮,聰明的姐姐從(cong) 小失聰卻無法醫治,人生的天平早早就失去了平衡;因為(wei) 窮,他在8歲之前根本沒穿過鞋子。一直到1986年,在政府的幫助下才走進了學校,晚勝於(yu) 無,正是因為(wei) 接受了教育,達頓的人生軌跡才峰回路轉。他所遺憾的,隻是父母早逝,沒能親(qin) 眼看到這些,沒能和他一起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所以達頓心裏清楚,隻有更好的教育,才能讓孩子們(men) 有能力去創造未來屬於(yu) 他們(men) 自己的美好生活。

  早餐後,達頓照例會(hui) 在校園裏轉上一圈。學校除了教學樓、宿舍樓、操場、圖書(shu) 室,還專(zhuan) 門辟出來一塊地作為(wei) 孩子們(men) 的農(nong) 業(ye) 實踐基地。白朗是整個(ge) 西藏的蔬菜種植大縣。教育要因地製宜,也要抓住白朗縣的這個(ge) 特色產(chan) 業(ye) 。在實踐基地上,青稞、辣椒、蘿卜、小西紅柿、大蔥,都由各年級的孩子們(men) 分工打理、采摘,這裏的產(chan) 出,會(hui) 直接供給學校食堂,讓孩子們(men) 真正品嚐到自己的勞動果實。他還有下一步的打算,那就是把內(nei) 地城市學校的科普教育更多地引進來,給孩子們(men) 的夢想插上更豐(feng) 滿的翅膀。

  操場很幹淨,達頓一直帶頭在校園裏撿垃圾。自己煙酒不沾,算是在老師們(men) 中間樹了個(ge) 榜樣,久而久之,很多原來抽煙喝酒的老師也都主動戒掉了。副校長紮頓有一天拍著他的肩膀說要請他到家裏吃飯,因為(wei) 戒煙以後家裏開支減少了很多,連老婆都很高興(xing) 。

  也許是因為(wei) 姐姐的遭際,在達頓心裏,無論有多困難,他都不願放棄任何一個(ge) 孩子。達頓一直記得那個(ge) 已經升到白朗初中的拉巴窮達,他患有先天智障,但達頓始終堅持把他留在學校學習(xi) 。拉巴窮達對數字的敏感超乎常人,經過培養(yang) ,到小學畢業(ye) 的時候,他算出千位加減法和十位以上乘法的速度比計算器還要快。達頓還專(zhuan) 門組織了他和拿著計算器的老師同學們(men) 比運算速度,那一天拉巴窮達臉上帶著勝利的靦腆笑容,被深深刻在了達頓的心裏。

  每每在這種時刻,校長達頓都深深地覺著,自己也跟著孩子們(men) 一起,變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二

  西藏林芝市米林縣南伊珞巴民族鄉(xiang) 小學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的仁增卓瑪發了一條朋友圈,是一段視頻。視頻裏,國歌奏響,藍紅色校服的學生隊伍整齊劃一,孩子們(men) 正襟危立,左手托著小黃帽,右手高高舉(ju) 起,國旗順著高高的旗杆緩緩向上……

  她為(wei) 這個(ge) 視頻配上了一行文字:祖國的花朵們(men) !加油!

  在仁增卓瑪的手機相冊(ce) 裏,記錄著許多孩子像這樣的學校生活日常。

  珞巴族是我國人口最少的少數民族之一。南伊珞巴民族鄉(xiang) 小學作為(wei) 米林縣唯一的珞巴族學校,45年前成立時是一所軍(jun) 民共建校。如今的學校,窗明桌淨、綠蔭成行,塑膠的操場和跑道,透明板材的籃球架,所有硬件和內(nei) 地城市裏的學校幾乎沒有什麽(me) 區別。

  仁增卓瑪內(nei) 心對南伊珞巴民族鄉(xiang) 小學一直有著不一樣的情感,因為(wei) 這是她的母校。從(cong) 寧夏北方民族大學法學專(zhuan) 業(ye) 畢業(ye) 後,成績優(you) 異的她本來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但她幾乎沒有經過什麽(me) 思想鬥爭(zheng) ,就義(yi) 無反顧地回到西藏,回到米林,成為(wei) 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珞巴族能多湧現出更多大學生,小學校裏能多飛出“金鳳凰”。

  她愛讀詩,也自己寫(xie) 詩。因為(wei) 這個(ge) 專(zhuan) 長,一年以前,中國作家協會(hui) 魯迅文學院舉(ju) 辦五十六個(ge) 民族作家班時,她有幸代表珞巴族,成為(wei) 了其中的一名學員。

  從(cong) 北京學習(xi) 回來,回到班上的時候,久未見麵的孩子們(men) 一擁而上,圍在仁增卓瑪周圍嘰嘰喳喳地問個(ge) 不停,“北京什麽(me) 樣?”“您看到習(xi) 總書(shu) 記了嗎?”“長城有多長?”“北京烤鴨好吃嗎?”她回答著,笑著笑著,眼睛裏就有了淚。那一刻,她多想讓他們(men) 變成自己,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原封不動毫無保留地傳(chuan) 遞到他們(men) 的小腦瓜裏,讓他們(men) 的心和眼都飛出這片邊疆,也飛到美麗(li) 的北京去。

  達崩也跑過來了,仁增卓瑪心疼地把他拉到身前。他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兩(liang) 隻大大的眼睛裏寫(xie) 滿害羞。達崩入學以後,通過家訪仁增卓瑪才知道,他兄弟姐妹6人,家裏隻靠阿媽做村醫的一些微薄收入勉強維持生活。而現在,有了國家對農(nong) 牧民子女包吃、包住、包基本學習(xi) 費用的“三包”政策,家裏的孩子都走出家門,住進了學校。

  在仁增卓瑪教過的孩子裏,像達崩這樣的還有不少。但是現在,通過政策引導和入鄉(xiang) 入戶地做工作,加上通訊網絡的發達,外麵的新世界新觀念也逐步滲透到鄉(xiang) 村裏來。鄉(xiang) 親(qin) 們(men) 都逐漸認識到,沒有知識,孩子們(men) 仍會(hui) 像他們(men) 一樣守著貧困過日子。現在,他們(men) 都願意把孩子送到學校來,看他們(men) 穿上幹淨整潔的校服,吃著學校統配的營養(yang) 餐,認字讀書(shu) ,也開始盼著他們(men) 有一天能長出翅膀,飛出這片山窩窩。每次學校舉(ju) 辦開放日活動,家長們(men) 會(hui) 像過節一樣,從(cong) 四麵八方湧到校園裏來,看孩子們(men) 身著盛裝唱歌跳舞,看他們(men) 一起嬉戲歡笑,其樂(le) 融融的幸福滋味洋溢在每個(ge) 人臉上。隨著美麗(li) 鄉(xiang) 村建設的鋪開,依靠國家優(you) 厚的政策扶持和產(chan) 業(ye) 支持,珞巴人的日子越過越好,他們(men) 的眼睛裏也有了整個(ge) 世界。

  這次從(cong) 北京回來,仁增卓瑪還帶回來好些書(shu) 。孩子們(men) 很小,接受能力有限,她開始嚐試把自己的學習(xi) 收獲轉化成他們(men) 能接受的形式,教他們(men) 朗誦,教他們(men) 理解,也教他們(men) 自己試著寫(xie) 。在自己的詩裏,她也繼續執著地尋找著寄托在這片土地上的情感與(yu) 初心:

  我是在尋找一麵鏡子

  照出長河裏那些文字的靈魂

  和那些快樂(le) 的閑暇

  你依然羞澀

  在我描繪的境界裏

  幹淨極了

  三

  我認識次多的時候,他還是單位的門衛,臉上稚氣未脫,穿著明顯不合體(ti) 的製服。讓人意外的是,看起來還像孩子的他已經結婚了,第二個(ge) 女兒(er) 剛剛出生,大眼睛胖臉蛋兒(er) ,很招人疼。他愛人普赤是日喀則人,黑瘦漂亮,暫時沒有工作,陪著他一起在狹小的門衛室裏住著。我給剛出生的孩子買(mai) 了一身衣服算是見麵禮,後來次多就總是給我帶他牧區老家自製的酸奶,便慢慢熟絡起來。

  我曾經跟次多說過請他教我藏語,他撓著頭說怕教不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裏滿是無法掩飾的真誠。過了些日子,他悄悄塞給我一本藏文語法書(shu) ,站在樹蔭下很認真地教我讀音。可惜我並不是個(ge) 好學生,總給自己找各種放棄的理由。

  次多說他小時候淘氣沒好好讀書(shu) ,特別後悔,漢語都是自己在拉薩打工時自學的。他的漢語說得還真是不錯,很流利,盡管有時候說著說著會(hui) 找不到合適的詞,停頓下來。我也鼓勵他,知識什麽(me) 時候學都不晚。

  他說他還在打工時,用親(qin) 戚的車練手,學會(hui) 了開車,不過還沒有駕照。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吐了下舌頭,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勸他趕緊把駕照考下來,千萬(wan) 不要無證駕駛,很危險。後來,他就把駕照考了下來。再後來,他因為(wei) 工作出色,被轉成了單位的公車駕駛員,還分到了單位的周轉房。他說,我的理想又實現了一個(ge) 。我問他,你還有什麽(me) 理想。他說,我要讓孩子上學,考上好的大學,找到好的工作。要讓普赤重新去工作。我自己也還要繼續學習(xi) ,學一門真正的手藝。

  孩子上學是沒問題的,有好政策,從(cong) 幼兒(er) 園起孩子就實現了“三包”,不用愁。據說普赤之前做過超市的收銀員,也有工作經驗,找一個(ge) 工作也不難。我好奇的是,次多還想學一門什麽(me) 手藝。

  有一次,藏族作家旦巴老師在值班室值班時,我發現次多抱著書(shu) 跑去找他請教問題。藏語沒學好,我什麽(me) 也聽不懂,但我能看出他們(men) 的認真。我問次多想學什麽(me) ,他說還沒想好,現在就是多看看書(shu) ,跟老師們(men) 多學習(xi) 學習(xi) 。

  他開車的技術已經很過硬了,第一次被派去駐村,那條通往駐村點讓所有人心有餘(yu) 悸,讓某位駐村幹部曾提前寫(xie) 下遺書(shu) 的路居然沒難住他。次多不抽煙也不喝酒,他的駕照名副其實,工作精神也經常讓人感動。我從(cong) 北京回拉薩,很多次都是他到機場接我。有一回趕上雷暴天氣,飛機不能落地轉停成都,最後到達時已是淩晨四點,出了機場,我看見他打著雨傘(san) 站在一片濕漉漉的黑暗中。

  我坐他的車,會(hui) 和他天南海北地聊天。他說他還沒坐過飛機,沒去過北京,他真想哪天去親(qin) 眼看看天安門。他也會(hui) 和我說起他打工時好上的另一個(ge) 女孩兒(er) 。那時他多麽(me) 年輕,後來輾轉著到昌都去看她,卻發現女孩回家後很快就嫁了人,他把所有錢都留給了她。他轉頭笑著說,現在好了,有普赤就好了。

  再後來普赤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酒店裏當服務員。又後來,他們(men) 買(mai) 了車。次多拉著我去看他的車,高興(xing) 地說,你需要用車就跟我說,沒問題!沒問題!

  援藏結束後,我又去了一次西藏,聽說他已經被安排給一位著名的美術家專(zhuan) 職服務,而他也已經拿起畫筆,開始跟著學畫。臨(lin) 行前我才見到他,他給我送來兩(liang) 盒藏香,說等以後把畫學好了,再畫一幅畫送給我。

  我說,別的什麽(me) 也不用畫,就畫你現在的生活。

  畫畫你上學的孩子們(men) 。

(責編: 常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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