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風範——記與陳慶英先生的幾次交往
謹以此文悼念著名藏學家陳慶英先生!先生千古!
2022年4月11日晚,得知陳慶英先生於(yu) 當日下午仙逝,悲慟瞬間襲來,不能自已。此前一周剛從(cong) 一位朋友處得知先生的近況,聽說先生身體(ti) 有所好轉,甚感欣慰。不料時間又是如此之快,不過幾日先生竟永辭人間,世間功德圓滿。
陳慶英先生是著名的藏學家,一生可謂大器晚成,其著作等身,桃李天下。先生與(yu) 我雖沒有傳(chuan) 道、授業(ye) 之師生緣分,但後來在我工作中所給予的解惑及關(guan) 照,令我沒齒難忘。
今借文字回憶往昔與(yu) 先生的一些交往之事,以表達我對先生的悼念之情!
我與(yu) 先生僅(jin) 有過四次麵晤的機緣,但每次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是2008年夏天,當時我還是青海民族大學專(zhuan) 門史專(zhuan) 業(ye) 的一名二年級碩士研究生,熱愛藏族史,喜歡關(guan) 注相關(guan) 方麵的內(nei) 容,對先生的大名及業(ye) 界威望亦早有了解。在學期間我和先生的小女立華又同學於(yu) 民大,有同窗之情。就是這年夏天,先生到訪青唐古城西寧。一天上午,立華問我想不想隨她和父親(qin) 一起去拜見吳均先生。我難掩激動,這是何等的榮幸啊!吳均先生也是著名藏學家,課業(ye) 中也在讀他的文章及其譯作——大名鼎鼎的《安多政教史》,能拜見吳先生這樣的大家是我從(cong) 來不曾想過的。於(yu) 是,借此東(dong) 風,我隨立華先見到了陳慶英先生。
一個(ge) 炎熱的午間,和先生一行見麵。立華介紹了我的同學身份,我向先生問好。初見先生印象,他屬於(yu) 那種精瘦型身材,穿素色T恤,戴一副金屬框架眼鏡,臉上時時帶著微笑,說起話來不急不躁,甚是和藹可親(qin) ,尤其一雙極具“富態”之相的耳朵讓我心中不由感歎他和藏學的緣分難道是“天選命定”?!那時先生67歲。
一行人到達吳均先生家,是一處老舊小區的三樓。見到當時已95歲高齡的吳先生——這位飽經風霜垂垂老矣的前輩學者,我的眼睛開始模糊,在場的人一定多少都有些觸動。此時的吳先生顯然已生活不能自理,狀態欠佳,佝僂(lou) 著身軀,著黑色樸素棉服,看起來更像是寺院裏的修行者。吳先生挪著小步子,由照顧他的兒(er) 女們(men) 攙扶到麵積不大的客廳與(yu) 陳先生一起坐下。陳先生從(cong) 隨身的包裏掏出一套《吳均藏學文集》(中國藏學出版社2007年12月版),指著封麵上吳先生的照片給他看,向吳先生努力介紹到,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為(wei) 老一輩藏學家們(men) 陸續都出了一套集子,現在他的那本已經出來了,特此來看望並告知先生。然後他們(men) 又聊到隆務寺,那是吳先生早年的記憶,想必那個(ge) 時刻已經喚起了他某些遙遠的記憶……可那時吳先生語言表達已經不能自如,於(yu) 是陳先生在紙上用藏文寫(xie) 下了“隆務貢巴/貢欽”幾個(ge) 字,吳先生點點頭,嘴裏重複了一下,似乎是聽明白了。時至今日,那幾個(ge) 藏文文字令我記憶猶新,心裏慨歎陳先生的藏文書(shu) 寫(xie) 流利又娟秀,恰如先生溫潤如玉的性情……而這次,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藏語的“寺院”是“貢巴”,“大寺院”是“貢欽”。
因吳先生高齡臥床,那次拜訪很快就結束了。次年一月,吳均先生仙逝。我想吳先生最後的日子應該是滿足的。無論他的人生經曆了多少艱難坎坷,終究自己是被認可的。在世時能再見成果被集結出版,這不僅(jin) 是榮譽,更是一種深切的關(guan) 懷,這難道不是最大的欣慰嗎?這次拜訪,耳濡目染陳先生對前輩的尊敬,一定程度上也潛移默化著後來工作道路上的我。同年9月,西藏民族大學舉(ju) 辦的“全國藏族曆史與(yu) 文化暨中國民族史學會(hui) 第十二次學術研討會(hui) ”,我有幸隨同青海民族大學的星全成教授、導師先巴教授、索端智教授,以及另一名藏族同學前往交流學習(xi) 。會(hui) 上初次目睹先生的學術風采,這是第二次見麵,隻是跟先生打了招呼,沒有更多交流。
再次聯係先生,已是2015年。這一年是我在青海人民出版社工作的第五個(ge) 年頭,之前幾乎一直伏案從(cong) 事一些補貼圖書(shu) 的編輯校對工作,沒有幾本像樣的策劃書(shu) ,年輕的我始終認為(wei) 所學之長尚未真正發揮出來。在這個(ge) 念頭的促使下,我與(yu) 同事共同策劃了以《布頓佛教史》《漢藏史集》《賢者喜宴》《安多政教史》《覺囊派教法史》為(wei) 主的“藏籍譯典叢(cong) 書(shu) ”,盡管隻有《賢者喜宴——噶瑪岡(gang) 倉(cang) 史》是新譯,其他均為(wei) 再版,但我始終認為(wei) 這樣的再版很有意義(yi) ,無論對學界還是對其他熱愛藏族曆史文化的讀者,都為(wei) 他們(men) 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更重要的是我們(men) 要讓經典重現、經典流傳(chuan) 。就拿陳先生翻譯的《漢藏史集》而言,1986年和1999年在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後再無再版,最近的一個(ge) 版本也時隔15年之久,很多讀者包括我自己也是一書(shu) 難求,隻能高價(jia) 到舊書(shu) 網淘。於(yu) 是我通過立華聯係到先生,表達了再版的意願,先生欣然允諾,給了我很大的鼓舞。談及稿酬時,他淡然地表示有沒有都沒關(guan) 係。盡管後來這套叢(cong) 書(shu) 的稿酬普遍不高,先生淡泊名利的人生態度又一次震撼到了我的心靈。《漢藏史集》是我和另一位同事共同責編的,內(nei) 容存疑處通過電話與(yu) 先生多次求證,得解。從(cong) 出版者的角度,就是希望盡可能地降低錯誤,對原作者、譯者,包括讀者有一個(ge) 比較圓滿的交代。我深知以自己當時的學力和經驗,錯誤仍在所難免,但從(cong) 態度上我們(men) 是盡全力的。總之,在這套叢(cong) 書(shu) 第一輯幾種圖書(shu) 的影響和帶動下,後來又相繼誕生了第二輯的六種,在學界與(yu) 熱愛藏族曆史文化的讀者中,“藏籍譯典叢(cong) 書(shu) ”得到認可。
第三次麵見先生是在夏都西寧,時間是2017年9月,那時和先生已經加有微信,得知先生由立華陪同正於(yu) 青海參加活動,於(yu) 是等他們(men) 返回西寧後邀請先生和立華三人一起吃飯。那時先生看起來精神矍鑠、神采奕奕。飯間,先生詢問我的工作近況、選題情況,又對我講起他帶領晚輩重譯了塔爾寺著名學者、四世卻西活佛的《遍顯明誌——塔爾寺誌略》,文字雖不長,但這是20世紀80年代塔爾寺剛恢複開放旅遊時的第一部介紹性作品,記錄的內(nei) 容都是寺院早期的一些情況,仍然有一定的資料價(jia) 值,說我有興(xing) 趣的話可以拿來出版。我開心又敬佩,開心於(yu) 能出版大家的譯作,同時敬佩先生依舊在帶領後輩晚學躬耕於(yu) 藏學之野的大家風範。聊天中,我也依稀感到先生對青海的情結,這裏不但是他的第二故鄉(xiang) ,也是他事業(ye) 的起點和根基……飯後我們(men) 道別,先生不忘向我致一餐之謝。這些情景至今曆曆在目。後來在該書(shu) 出版的過程中,先生時常不忘向我推送有關(guan) 塔爾寺的文章及影像資料,其中不乏一些早期外國傳(chuan) 教士留下的。
因出版建立關(guan) 係,其後跟先生的交流頻次逐漸增多。2018年我又聯係先生,意欲再版先生和仁慶紮西先生合作譯注的《王統世係明鑒》,這部書(shu) 後來被列入“藏籍譯典叢(cong) 書(shu) ”第二輯,2020年8月也如期出版。
第四次和先生的見麵是在西寧的青海省藏醫院,時間是2018年7月上旬,先生在醫院做腿疾理療,立華仍陪侍左右。7月9日下午,天氣很好,我帶了鮮花去醫院探望,先生精神狀態極佳,除了腿疾行動不便。但見有客人過來,還是起身來到客廳和我說了一會(hui) 兒(er) 話,話題自然還是我的出版工作。
和先生聯係的這幾年,他還先後幫我做了許多重大項目申請的專(zhuan) 家推薦人,多數項目都順利通過審批、落地,令人欣慰。其間先生還陸續引薦了一批藏學領域的其他專(zhuan) 家與(yu) 家屬給我,比如耿昇先生、丹珠昂奔老師、王敞(王堯先生次子)、張雲(yun) 老師、趙永紅老師等等,這對一個(ge) 從(cong) 事該領域的出版人而言,是信任和鼓勵,是對我職業(ye) 生涯的饋贈。
有時我在編輯書(shu) 稿時遇到困惑,也會(hui) 求助先生進行解答,先生無一不回複。
2019年6月,在編校《王統世係明鑒》過程中,遇到關(guan) 於(yu) 著名藏史、伏藏作品《柱間遺教》發掘者的問題,參照其他譯本後發現有兩(liang) 種說法,一種為(wei) 蓮花生大師說,一種是阿底峽尊者說。我很疑惑,到底是誰發掘?於(yu) 是從(cong) 微信上向先生做了請教。因為(wei) “相傳(chuan) ”及其“宗教附會(hui) ”等原因,無論是誰發掘,可能是個(ge) 說不清的問題了。
2020年3月,在《王統世係明鑒》即將定稿之際,這部著作的第二譯者——已故的仁慶紮西先生的個(ge) 人簡介仍然沒有找到,又請先生幫忙,他很快為(wei) 我梳理出譯者簡介,也就是現在圖書(shu) 勒口上的內(nei) 容。
2020年5月,我有報考藏學專(zhuan) 業(ye) 博士研究生的打算,於(yu) 是鬥膽致電先生,請求其能否為(wei) 我進行專(zhuan) 家推薦,先生未推辭,甚至還跟我交代了一些報考須知,以及在今天看來最為(wei) 重要、最切實際的忠告,就是學藏學必須學藏語、懂藏文,方能學好藏學。如今,我已是一名二年級的學生,越來越感到語文的重要性,它是通向另一個(ge) 世界的大門,先生的忠告來自先生多年的學習(xi) 與(yu) 科研切身體(ti) 會(hui) 。我有幸垂聽,自當努力為(wei) 之。
2016年《中國藏學》發表了一篇題為(wei) 《著名藏學家陳慶英先生訪談》的文章,我早已拜讀過,2022年3月該文又相繼在各大公眾(zhong) 號轉載,再次拜讀、思考、轉發,反複回味先生的藏學之路,對後學的我,是激勵、是楷模,是學習(xi) 路上努力的方向與(yu) 標杆。先生以接近不惑之年的“大齡”攻讀研究生,日後在藏學領域又取得如此之高的成就,可見先生之天才的基礎與(yu) 後天所付諸之努力。
作為(wei) 晚輩後學,我對先生十分敬仰,一直期待有親(qin) 自登門拜訪的機緣,疫情可能是這兩(liang) 年最大的問題。但轉而又想,先生桃李遍天下,加上親(qin) 人、朋友等親(qin) 情與(yu) 社會(hui) 關(guan) 係,關(guan) 心先生的人不少,想必退休之後一定也有忙不完的“接待”,先生也“辛苦”,輕易也就不敢打擾。逢年過節發條問候的消息,得知先生安好,足矣。
近日,先生以81歲高齡駕鶴西去,先生高壽,其高風亮節、學術風采永留人間!(新利平台 文/陳錦萍)
作者簡介:
陳錦萍,1983年生,寧夏鹽池人,漢族,青海人民出版社編輯一部副主任,青海民族大學2020級民族學專(zhuan) 業(ye) ,藏學方向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出版學、青海地方史、藏學。
附圖:
圖為(wei) 達倉(cang) 宗巴·班覺桑布 著,陳慶英 譯:《漢藏史集》,青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11月
圖為(wei) 薩迦·索南堅讚 著,陳慶英 仁慶紮西 譯注:《王統世係明鑒》,青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8月
圖為(wei) 卻西·洛桑貝丹龍日嘉措 著,陳慶英 陳立華 王曉晶 譯注:《遍顯明鏡——塔爾寺誌略》,青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1月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
-
網評:大力弘揚勞模精神、勞動精神、工匠精神
首屆大國工匠創新交流大會4月27日上午在京開幕。[詳細] -
網評:你讀書的樣子真美
春暖花開季,正是讀書時。隨著4月23日第27個世界讀書日“首屆全民閱讀大會”的召開,掀起了全民閱讀的熱潮。[詳細] -
西藏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劉易:甘當鐵路“延長線”
伴隨著隆隆的機器聲,中鐵十七局集團電氣化工程有限公司高級工程師劉易戴著安全帽、穿著工作服,穿梭在西藏開投能源基地的施工現場,指導著安全生產。[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