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點觀察】

　　作者：艾 尤（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近年來，年度流行語盤點已成為(wei) 歲末年初的一種文化現象。流行語是時代的腳印，從(cong) 中我們(men) 能看出時代、社會(hui) 與(yu) 文化的變遷。回顧2021年，“覺醒年代”“建黨(dang) 百年”“小康”“雙減”“躺平”“YYDS”“破防”“絕絕子”等成為(wei) 各機構和媒體(ti) 發布的年度流行語中的高頻詞。這些熱詞既承載著人們(men) 對過去一年社會(hui) 發展的記憶，也傳(chuan) 遞著人們(men) 對生活的態度，還折射出社會(hui) 語言文化的最新變化。

　　熱詞裏的強國圖景

　　慶祝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成立100周年和全麵建成小康社會(hui) ，是我們(men) 國家2021年政治社會(hui) 生活的主旋律，形成了“覺醒年代”“建黨(dang) 百年”“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強國有我”“趕考”“小康”等年度熱詞。

　　2021年，建黨(dang) 百年獻禮劇《覺醒年代》爆火，作品蘊含的啟蒙精神和愛國思想，精準地擊中了當代觀眾(zhong) 尤其是青年一代，也讓“覺醒年代”成為(wei) 年度熱詞。覺醒年代，一語雙關(guan) ，既在敘述昨日國人為(wei) “站起來”而覺醒的艱難曆程，又是希望國人為(wei) 明日“強起來”而覺醒的大聲呼喚。

　　如果說“覺醒年代”是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人在至暗曆史時刻的上下求索，那麽(me) “建黨(dang) 百年”則證實了中國道路的可行，而“小康社會(hui) ”的實現便是最好的現實注腳，“強國有我”的誓言則體(ti) 現了青年一代對五四精神、紅船精神的薪火相傳(chuan) 。如果說“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對應著當今中國的快速崛起，那麽(me) “趕考”則是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不止步於(yu) 前，時刻保持憂患意識與(yu) 進取精神的形象比喻。因為(wei) 隻有走好新的“趕考”之路，不忘昨天的苦難曆史，無愧今天的使命擔當，才能不負明天的偉(wei) 大夢想，實現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這就是我們(men) 時代的主旋律。上述熱詞大都屬於(yu) 政治詞語，最初主要應用於(yu) “官方敘事”。從(cong) 官方政治語言到流行於(yu) 民間，反映了人民群眾(zhong) 與(yu) 黨(dang) 和政府的同心同德，彰顯出時代主旋律的強大力量。

　　2021年，國際關(guan) 係風雲(yun) 變幻，新冠肺炎疫情持續反複。中國政府秉承“人類命運共同體(ti) ”的理念，安內(nei) 援外，不僅(jin) 完成了本國十幾億(yi) 人口的免費疫苗接種，盡顯中國之“治”，還向120多個(ge) 國家及國際組織提供了20億(yi) 劑的疫苗援助，彰顯了大國風範。如果說年度熱詞“疫苗”闡釋了過去一年的抗疫之路，那麽(me) “人類命運共同體(ti) ”則讓人看到了中國的大國擔當。

　　此外，還有很多熱詞可以呈現我們(men) 國家過去一年在各領域取得的成績。“雙減”政策打破教育壁壘，“清朗”行動淨化網絡空間，“減汙降碳”營造美好生態，“雲(yun) 端生活”引領數字詩意，“中國航天”徜徉浩瀚宇宙……這些都向世界展現了中國速度、中國力量，讓世界看到中國由製轉治——製度優(you) 勢已轉化為(wei) 治理效能。

　　正因如此，一次又一次，萬(wan) 千網友齊刷“中國YYDS”（YYDS意思是“永遠的神”），點讚中國智慧，並由衷地發出“此生不悔入華夏，來世願在種花家”的感歎。

　　流行語中的社會(hui) 景觀

　　年度熱詞勾勒大事小情，不僅(jin) 反映國家大事、蘊含時代主旋律，還有對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深切體(ti) 察，展現了過去一年的社會(hui) 變遷和生活萬(wan) 象。透過“內(nei) 卷”“躺平”“雞娃”“雙減”“幹飯人”等熱詞，我們(men) 可以窺見當下獨特的社會(hui) 景觀。

　　隨著經濟增速的放緩，階層流動出現了某種程度的滯緩，很多人變得焦慮起來，“內(nei) 卷”開始滲透進社會(hui) 生活的多個(ge) 領域，越來越具有山東(dong) 煎餅的特質——萬(wan) 物皆可“卷”：高考可以“卷”，職場可以“卷”，穿衣打扮可以“卷”，連送個(ge) 禮物都要“卷”。“內(nei) 卷”不僅(jin) 反映了社會(hui) 生活陷入了某種內(nei) 耗，更反映了人們(men) 在努力和收益不成正比狀態下的疲憊、無奈和焦慮。

　　其實，“內(nei) 卷”本是社會(hui) 學用語，指人類社會(hui) 發展到特定階段後停滯不前，導致內(nei) 部的極度競爭(zheng) 和簡單重複的無效勞動，最早用於(yu) 經濟（農(nong) 業(ye) ）領域。現今，在我們(men) 的日常表達裏，已把所有無實質意義(yi) 的消耗和極端競爭(zheng) 都算到“內(nei) 卷”頭上。在“內(nei) 卷”的洪流中，仿佛人人都不得不參與(yu) 這場“卷”和“被卷”的無奈遊戲，不是主動選擇就是被動裹挾。於(yu) 是，很多人以“打不過就躲”的態度，試圖退出“內(nei) 卷”遊戲，而選擇“躺平”。

　　“躺平”是對“內(nei) 卷”的一種儀(yi) 式性抵抗。正是麵對“內(nei) 卷”的裹挾，才會(hui) 有作為(wei) 情緒表達的“躺平”逆反，而核心症結還是人們(men) 對“去內(nei) 卷化”的強烈訴求。盡管“躺平”的姿勢很舒服，但更多指向的是一種概念層麵的情緒宣泄。無論青年人還是中年人，“躺平”就像是遇到挫折後的撒嬌，是一種求而不得的自嘲，現實中卻難卸下生活和工作的重擔。每天早上醒來，自詡為(wei) “躺平族”的人，依然得搭上“打工人”的列車，並以“幹飯人”的姿態進行自我鼓舞。今天的“躺平”，其實是奮鬥征途中的小憩，是在為(wei) 明日的競爭(zheng) 積蓄力量。“躺平”的流行讓我們(men) 看到：現代人不僅(jin) 需要實現個(ge) 人的社會(hui) 價(jia) 值，也需要有更多個(ge) 人的休閑與(yu) 放鬆。

　　“內(nei) 卷”的土壤瘋狂地播撒焦慮的種子，難免會(hui) 開出“惡之花”，其中最讓人揪心的就是“雞娃”。這個(ge) 詞從(cong) 造字的組合元素上，把處在食物鏈底層的動物與(yu) 人類最珍視的孩子相結合，揭示了一代人的成長現狀。

　　由於(yu) 教育領域的瘋狂“內(nei) 卷”，升學焦慮使得望子成龍的父母，為(wei) 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隻好加大子女的教育投入，給孩子“打雞血”，這種近乎瘋狂的教育方式被調侃為(wei) “雞娃”，並由此延伸出一係列相關(guan) 詞語：普通孩子被稱為(wei) “普娃”，優(you) 秀孩子被稱為(wei) “牛娃”，其中，數學好的叫“奧牛”，英文好的叫“英牛”，兩(liang) 項兼具的叫“英奧混血牛”。“雞娃”是當今家長焦慮情緒的直接表現，也是社會(hui) 陷入“內(nei) 卷”引發的應激反應，這不僅(jin) 是對正常教育理念的挑戰，更是對教育資源公平分配和教育思想多元化的強烈訴求。

　　麵對“內(nei) 卷”所引發的“雞娃”焦慮症，以及因此引發的生育率下降等一係列問題，國家一方麵放開“三孩”政策，另一方麵落實“雙減”。麵對“雙減”，有人歡喜有人憂，它既是教輔行業(ye) 的寒冬，又是孩子們(men) 的春天。“雙減”政策像一把利刃，穩、準、狠地切開了教育“內(nei) 卷”的腫瘤，學區房、擇校、課外班、小學生睡眠不足等問題，都有望因“雙減”的雷霆之舉(ju) 逐步得到解決(jue) 。

　　“內(nei) 卷”“躺平”“雞娃”“雙減”這些年度熱詞，既反映了現代人麵對激烈競爭(zheng) 的生活和心理壓力，又呈現了人們(men) 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國家為(wei) 推動社會(hui) 良性發展所作出的不懈努力。

　　網絡梗背後的文化征候

　　社會(hui) 極速發展，常常出現“打左燈向右轉”的情況：一邊，我們(men) 對抗“內(nei) 卷”，努力生活；另一邊，我們(men) 戲說“躺平”，自我解嘲。麵對生活的不易，人們(men) 以一種戲謔解構的姿態自嘲解壓，創造了很多網絡梗，不少網絡梗也進入了流行語之列。

　　“破防”是2021年最新鮮的示範。“破防”本指突破防禦，最初是網遊用語，指遊戲裝備、技能被破壞，失去了防禦效果，後引申指情感的“觸動與(yu) 共鳴”，主要有兩(liang) 種：一種是內(nei) 心受到傷(shang) 害後的悲羞與(yu) 痛苦，另一種是內(nei) 心受到觸動後的共鳴與(yu) 感動。

　　最近，“破防了”成為(wei) B站年度彈幕。“破防”可能來自對小事件的觸動——當你被疫情阻隔無法回家，父母給你郵來家鄉(xiang) 特產(chan) ；當你深夜加班昏昏沉沉，朋友發來一套美食九宮格——這些“小事”都可能讓人“破防”。“破防”也可能來自對大事件的共鳴——建黨(dang) 百年，昔日中國與(yu) 今日中國的對比；《長津湖》中，誌願軍(jun) 的艱苦對當今盛世的反襯——這些關(guan) 乎國家、民族和英雄的點點滴滴，都會(hui) 讓人“淚目”“破防”。

　　“破防”既呈現了中國現代社會(hui) 的獨特風景——“個(ge) 體(ti) ”向“集體(ti) ”不斷融合，以平凡之軀發揚不平凡的精神，傳(chuan) 遞著感動與(yu) 振奮，又映射出當代人不再“有淚不輕彈”，敢於(yu) 表達情感的人生態度——或許這是“內(nei) 卷”時代更為(wei) 健康的心靈狀態，還折射出隨著現代社會(hui) “原子化”的逐漸推進，麵對人際疏離、道德解組、社會(hui) 失範等危機，人們(men) 希望通過共情打破彼此的隔膜。比起由冷漠之心築起的銅牆鐵壁，我們(men) 更願意身處個(ge) 人與(yu) 他人、社會(hui) 、國家、自然共建的溫暖之巢。這不僅(jin) 是對人性之溫良與(yu) 社會(hui) 之溫暖的自然向往，也是對家國情懷、民族情感和主流價(jia) 值觀的強烈認同。

　　網絡時代，我們(men) 在網絡話語中拓展了自我表達的方式，但需要警惕的是，個(ge) 人話語是否又在網絡用語的集體(ti) 狂歡中迷失了方向。諸如“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我emo了”（意思是“我抑鬱了”“我傻了”）、“傷(shang) 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我不李姐”（“我不理解”的意思）、“尊重，祝福”、“社恐/社牛/社懶”等，這類表達情緒的流行語多以“我”為(wei) 主語，雖然是表達個(ge) 人情感，但是這種個(ge) 人情感用統一詞語表達，會(hui) 輸出一種無差別的集體(ti) 情緒，呈現了個(ge) 體(ti) 被集體(ti) 包裹的社會(hui) 現狀。

　　“YYDS”和“絕絕子”（意思是“太絕了，好極了”）這些流行語更是將集體(ti) 語言狂歡推向了新的高度。當它們(men) 密密麻麻地出現在屏幕上，我們(men) 可以感受到一種共同的集體(ti) 情緒在瘋狂湧動，而個(ge) 性化的情感表達陷入了扁平化、同質化的困境，人類的語言頓時顯得十分貧瘠。誇讚隻會(hui) 用“YYDS”和“絕絕子”，評論家庭悲劇時永遠都直指“原生家庭”，“粉黑對立”則從(cong) 娛樂(le) 圈擴散到一切領域。一方麵，我們(men) 試圖通過“YYDS”“絕絕子”“我emo了”等網絡解構主義(yi) 話語來張揚個(ge) 性與(yu) 自我；另一方麵，我們(men) 在圈層文化和同質化話語的重複言說中，雖然獲得了情緒化表達的“爽感”，但也會(hui) 喪(sang) 失思考與(yu) 言說的能力。

　　回望2021年，在年度流行詞裏，我們(men) 既看到了中國故事，又看到了中國人平凡又精彩的生活——他們(men) 麵對生活不易，嬉笑調侃但堅定前行；他們(men) 響應時代號召，心懷家國又放眼天下，這些都將匯聚起推動中國由富而強的磅礴力量。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05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