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戲《不朽的驕楊》:紅色題材的詩性表達
作者:唐躍(文藝評論家,原安徽省文聯副主席)
最近,《不朽的驕楊》在國家大劇院上演,對紅色題材進行了卓有成效的詩性表達嚐試。
此前,京劇、越劇、豫劇、湘劇、評劇等戲曲劇種,以及話劇和歌劇,都在舞台上塑造過楊開慧的光輝形象,如今再寫(xie) 這個(ge) 人物,其實頗具難度。但是,主創們(men) 非常智慧,在創作已經紮堆的熱門題材中找到不一樣的切入點:將戲劇集中到楊開慧生命的最後四個(ge) 時辰。得知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楊開慧沒有絲(si) 毫驚慌,也沒有太多的慷慨激昂,而是極其平靜、安詳和從(cong) 容不迫。自從(cong) 追隨毛潤之投身革命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
劇中的第三個(ge) 段落,在冷酷、森嚴(yan) 的牢房裏,楊開慧動情地思念著愛人,詠唱著:“潤之啊,此生我隻信你一人。”詠之不足,翩翩起舞,用詩一樣的舞姿表達了受到迫害,麵對犧牲,然而信念不變的堅強意誌。在生與(yu) 死的關(guan) 頭,楊開慧始終保持著氣定神閑的姿態,保持著為(wei) 了信仰而不惜獻身的詩人氣質,而這種姿態和氣質,為(wei) 全劇的詩性表達鋪墊了堅實的注腳。
作為(wei) 一種敘事藝術,戲曲向來講究故事情節的重要性。很難設想,一個(ge) 戲沒有情節主線,或者說中心事件,沒有完整的情節鏈條,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過程。對於(yu) 《不朽的驕楊》而言,楊開慧簽或者不簽那份與(yu) 毛潤之脫離夫妻關(guan) 係的聲明就是戲劇的核心,簽則可以生,不簽就是死。此時此刻,楊開慧身處牢房,活動範圍和人際交往都有局限,使得原本不大的情節內(nei) 存無法增容,無法獲得充分的延宕,形成起承轉合的曲折過程。於(yu) 是,在情節發展空間受限的同時,詩性表達讓戲劇空間豁然開朗:比如第一個(ge) 段落,毛岸英救下了一隻卡在鐵絲(si) 網上的小麻雀,楊開慧聯想到自己的處境,深受觸動,親(qin) 切地說:“它受傷(shang) 了,腿都斷了,你要用小棍子把它的腿綁好,等它康複後,讓它飛出去,衝(chong) 出牢籠,尋找自由。”再如第三個(ge) 段落,楊開慧從(cong) 皮箱裏取出父親(qin) 生前用過的懷表,睹物生情,深情唱道:“家父的懷表響滴答,聲聲應在我心上……”另如,“芳華”和“湘戀”兩(liang) 處閃回,並非通常所說的情節倒敘,而是楊開慧早年人生片段的情景回憶,那時的她充滿朝氣、風華正茂,這更加凸顯了她的大無畏的犧牲精神。
相比之下,第二個(ge) 段落中關(guan) 於(yu) 簽那份聲明“講理不講理”的爭(zheng) 辯、第三個(ge) 段落中關(guan) 於(yu) 毛潤之來信的真假甄別等兩(liang) 個(ge) 橋段,本屬情節鏈條上的重要環節,卻難免有些拚貼的痕跡。究竟“講理不講理”的問題,在第一個(ge) 段落裏已經解決(jue) ,此時無須較真。而毛潤之的所謂來信,根本就是來路不明,亦無辨偽(wei) 的必要。倒不如,讓情節再淡化些,讓那隻皮箱裏的物件引發出更多的情感記憶,給劇作帶來更多的詩意。
這些年出現的許多無場次劇作,強化了時空轉換的自由度,豐(feng) 富了戲曲結構的呈現樣式。即如這部《不朽的驕楊》,劇中的時空轉換不算很多,卻顯得自由、灑脫、流暢、詩意盎然。
楊開慧生命的最後四個(ge) 時辰和關(guan) 押她的牢房,構成貫穿全劇始終的主要時空場景,其中有過兩(liang) 次離開牢房,隨後又回到牢房的時空轉換。一般來說,時空轉換的內(nei) 在邏輯是服從(cong) 敘事進展的需要,但在情節淡化之後,轉而服從(cong) 人物情緒的自然流淌和詩意飄蕩。因此,在孤寂的牢房裏,楊開慧每每“打開熟悉的皮箱,回想昔日的時光”,年輕時的楊開慧就會(hui) 在師範的操場旁新蕾綻放,熱戀裏的楊開慧就會(hui) 在中學的禮堂裏神采飛揚,完全沒有刻意的閃回印記。最精彩的時空轉換發生在第四個(ge) 段落。帶著把牢底坐穿的決(jue) 心,那時的楊開慧準備鬥爭(zheng) 到底。刹那間,牢房轟然倒塌,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曠野,是故園的熱土和祖國的大地。楊開慧在無邊無際、無遮無擋的時空裏穿行、舞蹈、詠唱,身邊漸漸湧動起更多的人群,匯集成前赴後繼的革命洪流。
因為(wei) 實現了無縫對接的時空轉換,全劇流程一氣貫通,自然而然,沒有停頓和中斷,就像沒有標點符號的分行體(ti) 詩歌,抒寫(xie) 了楊開慧短暫而偉(wei) 大的人生詩卷。
《不朽的驕楊》也為(wei) 戲曲藝術中的意象呈現再度提供了成功的實踐例證。我們(men) 都熟悉那闋《蝶戀花·答李淑一》,感歎於(yu) 詞牌的寓意如此美麗(li) ,又如此恰切地對應了詞中所傾(qing) 訴的既是恩愛夫妻,也是革命戰友之間的無限深情。劇作的意象正是由此展開:觀眾(zhong) 剛剛進場,就能看到白色的蝴蝶在麵幕上自由飛翔,忽而停落在綻放的紅梅枝頭,忽而向著遠方飛去。而在劇中的每一個(ge) 段落,楊開慧始終穿著那件大襟白衣,她的從(cong) 容、柔和而不失堅韌的詩化表演,就像飛翔的蝴蝶,飛越了牢房,飛揚在湘江兩(liang) 岸,飛舞在九霄高處,象征著革命精神永遠不老,劇場裏久久回蕩著“蝶戀花”的旋律,可謂戲有盡而意無窮。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19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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