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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賽博朋克看未來城市的精神維度

發布時間:2022-01-27 15:28: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陳 鐳(北京市社會(hui) 科學院助理研究員)

  科幻名著《沙丘》不久前被搬上銀幕,電影裏的金字塔型城市與(yu) 1982年《銀翼殺手》中的泰瑞爾公司總部頗為(wei) 相似。這類城市造型對科幻迷來說並不陌生,在“賽博朋克”(CyberPunk)類作品裏十分常見。影片中的未來世界看似發達,卻有一種後現代“荒原”的氣氛。觀眾(zhong) 可能覺得,好萊塢科幻大片不是在摧毀城市,就是把城市塑造得像冰冷的機器。

  1、未來城市的源頭

  “賽博朋克”最早被用來表示20世紀80年代出現的科幻小說類型,“賽博”(Cyber)涵蓋了數字技術帶來的自動控製、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領域,“朋克”(Punk)則表達了反對資本和技術的宰製這一主題。賽博朋克逐漸延伸到影視、遊戲、音樂(le) 、服裝、攝影等方方麵麵。電影中典型的賽博朋克城市至少有以下幾個(ge) 特征:它是巨型塔樓之城,像一座石筍林立的迷宮,充滿各類廣告和人工擬像;它籠罩在晦暗的氛圍中,即使白天俯瞰也很難見到成片綠地,夜晚點陣排列的燈光讓城市像是由無數集成電路板組成。主人公麵臨(lin) 的最大威脅是科技公司對普通人的控製,跨國集團總部的高樓大廈與(yu) 平民生活的混亂(luan) 底層空間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men) 對這類未來城市的感性認識幾乎都來自好萊塢電影,科幻小說對城市形態的描繪通常較為(wei) 粗略。一個(ge) 驚人的事實是:賽博朋克城市的許多特征幾乎在100年前就確立了,那時計算機還沒有發明,其奠基之作就是弗裏茨·朗的《大都會(hui) 》(1927)。這位猶太裔的德國導演1924年訪問紐約和洛杉磯之後受到啟發,在布景師的幫助下創造出了一座更為(wei) 繁華的未來大都市。《大都會(hui) 》描繪的2000年的世界是貧富懸殊的兩(liang) 部分,老板生活在名為(wei) “新巴別塔”的高樓裏,其子女在俱樂(le) 部接受文體(ti) 訓練,工人則在地下城工作。老板之子對勞工之女一見傾(qing) 心,去地下城找她,串聯起一個(ge) 勞資激烈對抗並最終和解的故事。這部當年票房慘敗的默片有超前的預見性,影片中甚至出現了人工智能雛形的機器人,開啟了科幻電影的眾(zhong) 多母題。電影裏的塔樓、射燈、高架橋、飛行器、半空中的廣告等對今天的觀眾(zhong) 來說並不陌生,這些要素被後來的賽博朋克電影以各種方式重新闡釋。

  賽博朋克城市的另一個(ge) 源頭是紐約人、建築繪圖師休·費裏斯的作品。費裏斯的工作主要是為(wei) 建築師的方案繪製效果圖,他的炭筆畫並不忠實於(yu) 設計圖,有誇張的人與(yu) 建築的比例和明暗對比,突出大樓輪廓、忽略細部特征,表現建築物的高大和紀念碑性。他最著名的作品是1922年為(wei) 詮釋《紐約區劃條例》標準下摩天大樓可能的設計模式而作的一組效果圖。按照新條例的要求,大樓不得妨礙周邊區域的采光,所以采用了逐級回縮的退台式設計,其結果就是形成石筍或金字塔型的大樓。費裏斯的效果圖很容易吸引建築師的客戶及公眾(zhong) ,在競標中脫穎而出,因此盡管他本人很少從(cong) 事具體(ti) 的建築設計,他繪製的效果圖卻對美國的摩天大樓文化產(chan) 生了深遠影響,也影響了後世的科幻電影。無論是《蝙蝠俠(xia) 》這樣的“軟科幻”還是以科學理論為(wei) 基礎的“硬科幻”,都喜歡布置費裏斯式的巨型塔樓。

  費裏斯的作品同樣不是無本之木,他的技法深受18世紀畫家、意大利建築師皮拉內(nei) 西的影響。皮拉內(nei) 西曾與(yu) 美學家溫克爾曼辯論羅馬建築、希臘建築到底哪個(ge) 更偉(wei) 大,花費了大量精力考察古羅馬遺跡並繪製圖冊(ce) 。他畫筆下的羅馬建築正是一種包含想象力的再造,有誇張的人與(yu) 建築的比例,看過這些作品的遊客會(hui) 發現真實的遺存遠沒有畫中雄偉(wei) 。費裏斯像皮拉內(nei) 西一樣重視建築的精神維度,他們(men) 的理念差異在於(yu) :皮拉內(nei) 西讚美城市的同時又有懷疑和反思,還創作了一組狂想曲式的《監獄》,“迷宮”是這些作品的關(guan) 鍵詞;費裏斯對未來城市的想象則有一種強國工匠的樂(le) 觀,盡管他在專(zhuan) 著《明日大都市》(1929)裏提到,初臨(lin) 紐約的人們(men) 可能會(hui) 有但丁遊地府一樣的震撼和不適,但總的來說,費裏斯盡量讓他的巨型塔樓去征服空間,他似乎對這種現代力量深信不疑。而皮拉內(nei) 西的懷疑主義(yi) 發生了一種奇妙的“隔代遺傳(chuan) ”,在後世的科幻電影裏被重新召喚出來。

  2、科幻電影裏的身份焦慮

  科幻作家和導演的注意力通常都放在如何上天入地、處理人類與(yu) 機器人的關(guan) 係上,很少從(cong) 城市學或城市規劃的角度去細究故事發生的環境是否符合發展趨勢,包括賽博朋克在內(nei) 的眾(zhong) 多好萊塢電影並沒有脫離100年前藝術家開創的城市模型。這些數字時代重構的城市奇觀給我們(men) 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巨大城市機器的映襯下,個(ge) 人的渺小感、孤獨感油然而生,使我們(men) 不禁要追問:它們(men) 真的會(hui) 在未來某個(ge) 時刻變成現實嗎?

  值得探討的首先是巨型塔樓之城。賽博朋克電影中的摩天大樓至少有兩(liang) 類,一類是矗立在城市中心區域的科技公司總部,另一類是相對次要、數量龐大、風格近似的摩天大樓群,大樓腳下是混亂(luan) 的底層街區和社區。這種空間結構無疑是歐美社會(hui) 權力秩序的體(ti) 現,塔樓群是數字時代無限複製的生產(chan) 模式的隱喻。導演們(men) 喜歡把控製社會(hui) 秩序的公司總部設計成無尖金字塔型,這與(yu) 費裏斯等人的作品有關(guan) 。

  但是,此類電影把高度作為(wei) 權力象征是極為(wei) 藝術化的表達,並不符合城市發展曆史。封建王朝的宮殿雖然宏偉(wei) ,卻未必是當時技術條件下所能建造的最高建築,我們(men) 都知道金字塔其實是法老的陵墓而非宮殿,巴黎凡爾賽宮、倫(lun) 敦白金漢宮、柏林城市宮、北京故宮這些著名的皇宮都沒有追求絕對高度。相反,宮殿的地位是在平麵上確立的,在歐洲往往位於(yu) 巴洛克式放射狀街道係統的中心,在東(dong) 方則位於(yu) 中軸線的中心。20世紀初在紐約等地率先出現的摩天大樓是資本主義(yi) 商業(ye) 競爭(zheng) 的產(chan) 物。而今天的新興(xing) 科技公司對市中心地皮的需求並不迫切,歐美一些知名IT企業(ye) 喜歡把總部放在郊區,建設“躺著的摩天大樓”,還經常改造老舊廠房作為(wei) 辦公空間。賽博朋克電影描繪的石筍林立的垂直結構大多在城市的CBD區域出現,很難變為(wei) 一種覆蓋全城的模式。

  賽博朋克城市同時也是平民的底棲之城,巨塔腳下的生活空間被描繪成秩序混亂(luan) 、環境不佳,多種族裔的文化雜合,在《銀翼殺手》《攻殼機動隊》等電影裏都有體(ti) 現。這種未來圖景是為(wei) 了表現在資本和技術統治的“後民族國家”時代,社會(hui) 嚴(yan) 重兩(liang) 極分化,普通人充滿身份焦慮。這裏表現的文化多樣性跟我們(men) 今天城市發展中提倡的以文脈為(wei) 基礎的多樣性有很大不同。在人文主義(yi) 的城市學家眼裏,混合用途的區域規劃是一個(ge) 優(you) 點,《美國大城市的死與(yu) 生》的作者雅各布斯尤其反對功能主義(yi) 的城市規劃,喜歡中等密度的建築和節奏變化的街區,主張為(wei) 底層小商業(ye) 提供更多發展空間。巴黎、柏林、倫(lun) 敦等城市也紛紛控製了摩天大樓的數量,整體(ti) 保護曆史街區,盡量恢複老城的活力。

  賽博朋克城市是人工和擬像之城,看不到多少自然景觀。標誌性的城市景觀是塔樓、霓虹燈、招牌和巨幅電子顯示屏上的動態廣告,在近期的《銀翼殺手2049》等電影中“進化”為(wei) 全息投影。缺乏綠色空間是高度城市化、土地資源過度開發的表征,然而當代城市發展的趨勢卻是越來越注意環境問題,“綠道網絡”“有機疏散”等規劃理念逐漸流行,城市公園、郊野公園數量大增。

  賽博朋克電影以一種誇張的方式把西方社會(hui) 矛盾放到未來的時空進行表現。它們(men) 創造的城市圖景近乎“寫(xie) 意”,而不是在現有城市基礎上進行縝密的科學推演。所以不難理解為(wei) 什麽(me) 眾(zhong) 多主創都喜歡回到費裏斯和弗裏茨·朗想象的城市模型。也有少量科幻電影讓未來城市顯得發達且宜居,例如《明日世界》的前幾個(ge) 發展階段都是藍天白雲(yun) 、綠植遍地,這類電影似乎還在摸索中,尚未貢獻出自己的經典。

  3、城市向何處去

  賽博朋克描繪的城市圖景是建築師庫哈斯所謂“曼哈頓主義(yi) ”在新技術條件下的極端狀態。歐美城市發展的最新實踐也並沒有支持這種遠景,從(cong) 資本主義(yi) 商業(ye) 競爭(zheng) 的內(nei) 在邏輯看,它似乎也不會(hui) 是普遍狀況——有什麽(me) 樣特定的空間形式,要視投資和需求的增長情況而定。投資者往往會(hui) 在地價(jia) 上漲後開辟新的戰場,科技進步帶來的生產(chan) 方式變革也讓科技公司在郊區的平麵化辦公成為(wei) 可能,甚至可以在全世界任何地方組織生產(chan) 體(ti) 係。城市空間會(hui) 隨著生產(chan) 方式的每一次變革進行調整,重新釋放其最大潛能,曼哈頓不會(hui) 是唯一最終的答案。

  對歐美城市規劃者而言,高密度發展和低密度發展各有其利弊。在平麵上發展符合雅各布斯等學者的主張,或許能避免賽博朋克的圖景,但也大大增加了公共服務的成本。如果還是以舊城為(wei) 中心作低密度擴展,而不是多中心的播撒,人們(men) 花在交通上的時間、耗費的能源都會(hui) 很多。從(cong) 一個(ge) 樂(le) 觀的角度——科學幻想的角度考慮,如果未來的人類能輕鬆地飛天遁地遊太虛,那麽(me) 他們(men) 很可能早已解決(jue) 速度和能源之類的問題,跨越距離既不成問題,城市也沒有必要集中在彈丸之地了。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27日 13版)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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