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薈】

　　作者：付淇琳（暨南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zhuan) 業(ye) 本科生）

　　於(yu) 我，酒的啟蒙很早。那時父母不在身邊，我隻是拿筷子尖沾了一點紅酒，舔了一下，充滿攻擊性的酒精就在我的口腔裏炸開，從(cong) 舌尖走暗道到鼻端，不斷地攻城略池。但這種“暴擊”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像是被酒精鼓舞了一樣，伸著筷子再沾了一滴。適應了酒的烈性子以後，再嚐，就能品出酒的溫婉了，甜沁沁的，像茫茫沙漠中踏馬的紅衣姑娘，逆著日光，回頭衝(chong) 你笑。我陶然了。

　　也許酒精真的可以蠱惑人，據說上古儀(yi) 狄擅長釀酒，酒味醇厚甘美，儀(yi) 狄把酒獻給夏禹品嚐後，禹也覺得味道不錯，但從(cong) 此疏遠了儀(yi) 狄，再不喝酒，擔心酒禍國殃民。也難怪寫(xie) 出“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曹操會(hui) 頒布禁酒令。

　　小時候大人不讓沾酒，看著他們(men) 自如飲酒，總是心生羨慕。有一年在湖南鄉(xiang) 下過暑假，一個(ge) 熱得不行的夏夜，一家老小把竹椅搬到院子裏，從(cong) 井裏汲了幾桶水泡腳。我現在還記得父親(qin) 當時的神態，悠閑得緊，一邊享受著腳底井水的絲(si) 絲(si) 沁涼，一邊酌著小酒，有微風從(cong) 院裏桂樹的葉罅中拂過。他醉醺醺的，我們(men) 似乎也醺醺然。

　　後來我們(men) 搬到了江西，父母忙得脫不開身，隻能老遠把姑姑請到我家來。姑姑不大喝酒，卻愛做米酒，也許是愛看我們(men) 喝米酒時享受的模樣吧。“像三隻小貓喲！”她這樣形容我們(men) 三姊妹。姑姑釀米酒的時候，總愛叫我們(men) 給她打下手，往往從(cong) 第一步選米就開始了。米要用集市上婦人自家的江米，但那樣的江米裏混了曬穀脫殼時留下的小石子，挑出來很考驗眼力。接下來，姑姑將洗幹淨的米放入砂鍋煮成濃濃的粥，待其冷卻後，加入酒曲再蓋上砂鍋蓋，嚴(yan) 嚴(yan) 實實地悶一個(ge) 晚上，第二天早起去瞧，酒曲早已讓江米化濃稠為(wei) 流動，撒點桂花糖，甜沁沁的。

　　在那些愛喝酒的大人看來，米酒隻能算是過家家的吃食。華夏如此廣袤，一方水土產(chan) 一方酒，群酒並立，米酒可能還排不上號呢！

　　中南以西，是川黔白酒。不知是誰說的，川南至黔北有大大小小兩(liang) 千餘(yu) 家製酒作坊。不過，我總歸知道茅台、五糧液和瀘州老窖。白酒，我隻嚐過幾筷子，知道它割喉得很，看似清澈滌蕩，實則會(hui) 像西毒歐陽鋒一樣暗中出擊。但我和白酒最初的緣分不在喝，而在浸腳！大致是個(ge) 蚊蟲多的悶熱夏夜，年幼好動的我和表妹在房間裏蹦來跳去，一不留神踩到了床腳邊正燃著的蚊香，登時燙得嗷嗷叫。母親(qin) 趕來一看，腳底已經冒了泡，於(yu) 是趕緊找了一瓶白酒，倒了淺淺的一層在盆底，把腳浸了進去。如今我隻記得浸入那一刻的刺痛，後續如何，早已忘記，但現在看看我的腳底，並無異常之處。

　　中南往東(dong) ，是江東(dong) 黃酒。“應傾(qing) 半熟鵝黃酒，照見新晴水碧天”，江浙一帶向來以紹興(xing) 黃酒最為(wei) 人們(men) 熟知，這還要多虧(kui) 了魯迅先生的“代言”，單單讓孔乙己說一句“溫兩(liang) 碗酒，要一碟茴香豆”，就足夠使紹興(xing) 黃酒成為(wei) 書(shu) 迷的念想了。魯迅本人極好紹興(xing) 黃酒，酒量很大，天天要喝，連喝酒的習(xi) 慣也屬紹興(xing) 老法——抿抿，嘬嘬。黃酒源於(yu) 中國，且唯中國有之，以其琥珀色澤得名，芳香馥鬱，加熱後可化解酒中微量的有害物質，而吃螃蟹配黃酒則可解腥驅寒，平添一番風味。

　　酒在華夏一直是特殊的存在，有的人怕，有的人愛。怕的人怕誤事，愛的人愛它無限的繾綣，愛醉後的陶然，喝點酒便能像孔乙己，“神情和舉(ju) 動都活潑起來”，一時間再沒什麽(me) 煩心事。正如周作人所說：“昏迷、夢魘、囈語，或是忘卻現世憂患之一法門；其實這裏也是有限的，倒還不如把宇宙性命都投在一口美酒裏的耽溺之力還要強大。”酒，還寄托著對故土的依眷。據說，豐(feng) 子愷有一年去台灣辦畫展，謝冰瑩勸他在台定居，豐(feng) 子愷拒絕了，理由之一是台灣沒有紹興(xing) 老酒。酒的確是與(yu) 故土聯係在一起的，古人臨(lin) 當分別，不也總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an) 無故人”嗎？

　　想起酒，就想起故鄉(xiang) 開滿桂花的院子、童年記憶裏的米酒、課本裏的茴香豆以及床腳邊的蚊香。每個(ge) 人都有關(guan) 於(yu) 酒的獨特記憶，就像龍應該藏在雲(yun) 裏，酒則應該藏在心裏，讓它慢慢發酵。

　　《光明日報》（ 2022年02月11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