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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不一樣”的書店有位“不一樣”的店員

發布時間:2022-03-01 16:03:00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每逢周四,在北京外研書(shu) 店咖啡廳點單的人,都會(hui) 獲得附贈的一張書(shu) 簽,上麵繪有二十四節氣圖。送書(shu) 簽並不是為(wei) 了提醒讀者當日的節氣,而是向他們(men) 介紹一位店員——書(shu) 簽上圖案的作者康睿。

  康睿今年23歲,入職外研書(shu) 店已近4年,每周隻有周四這天來書(shu) 店上班。即使你恰巧這一天來逛書(shu) 店,也不一定會(hui) 見到他。康睿多數時間都在書(shu) 店咖啡廳旁邊的畫室裏,關(guan) 著門畫畫。他的工作是為(wei) 書(shu) 店舉(ju) 辦的活動手繪海報,以及繪製書(shu) 簽、明信片等文創產(chan) 品。

  偶爾,他會(hui) 突然衝(chong) 出畫室,到書(shu) 店走廊或咖啡廳溜達。有一次,康睿徑直走到一個(ge) 正在安靜讀書(shu) 喝咖啡的女大學生身旁,突然坐下,拉住她的手,大聲問:“姐姐!你是哪年出生的?”

  女大學生嚇得驚慌失措,她的男朋友怒不可遏。書(shu) 店總經理付帥趕緊跑來道歉:“對不起!他是我們(men) 的店員,患有自閉症。他沒有惡意,隻是有時會(hui) 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wei) 。”

  從(cong) 那以後,每逢康睿來上班的周四,外研書(shu) 店咖啡廳都會(hui) 為(wei) 客人贈送書(shu) 簽,並告訴對方:書(shu) 簽上手繪圖案的作者,是我們(men) 店裏的同事康睿。他是一位自閉症人士,有時行為(wei) 稍微有點特殊,如果今天不慎打擾到您,請多包涵。

  如果畢業(ye) 後隻能回家,“相當於(yu) 被打回原形”

  康睿來北京外研書(shu) 店正式上班之前,付帥隻見過他的畫,並沒見過這個(ge) 人。康睿作品的線條、色彩、明暗都恰到好處,給人亮麗(li) 又溫暖的感覺。

  付帥是在全國殘障少年兒(er) 童藝術大賽獲獎作品展覽上看到康睿的畫。他因協辦賽事,與(yu) 主辦方之一的金羽翼殘障兒(er) 童藝術康複服務中心(下簡稱“金羽翼”)接洽。在與(yu) 金羽翼創始人張軍(jun) 茹交流過程中,付帥才開始了解自閉症群體(ti) 。

  自閉症是一種先天的精神疾病,自閉症人士的麵相與(yu) 常人差異不大。隨著近些年的科普和各方努力,已有很多社會(hui) 機構開始為(wei) 自閉症兒(er) 童提供學習(xi) 、康複等支持。“但難在他們(men) 成年之後”,張軍(jun) 茹看著上台領獎的幾個(ge) 男孩子,對付帥說。他們(men) 個(ge) 子都在一米八左右,一副大小夥(huo) 子模樣,也看不出有什麽(me) 異常。

  “目前社會(hui) 和學校能為(wei) 自閉症孩子提供的支持,多數到他們(men) 18歲成人為(wei) 止。從(cong) 學校畢業(ye) 後,他們(men) 實際上無處可去。”張軍(jun) 茹說。

  自閉症又被稱為(wei) 孤獨症,這一群體(ti) 的最主要特征之一,就是社會(hui) 交往障礙。他們(men) 難以理解他人的情緒反應,也難以根據社交場合調整自己的行為(wei) 。對於(yu) 自閉症人士來說,進入職場工作幾乎難以想象。

  張軍(jun) 茹印象很深,曾有一位她接觸過的自閉症兒(er) 童,18歲從(cong) 特殊教育學校畢業(ye) 時狀況還不錯。相對於(yu) 學校,畢業(ye) 回家後封閉的環境讓他感到不適。剛開始,他還每天下樓散步,但控製不住情緒時會(hui) 打人。因為(wei) 打傷(shang) 了小區裏的保安,家人不敢再讓他出門。他的病情每況愈下,甚至不再說話。

  雖然自閉症群體(ti) 不善於(yu) 社會(hui) 交往,但他們(men) 也渴望走出家門。社會(hui) 各界對自閉症兒(er) 童的支持和扶助,目的都是幫助這些深陷孤獨的孩子們(men) 學會(hui) 與(yu) 外界接觸,適應社會(hui) 生活。可是由於(yu) 他們(men) 成年後往往在社會(hui) 中無處容身,隻能回到家裏重新把自己封閉起來,“相當於(yu) 被打回原形”。與(yu) 這個(ge) 特殊群體(ti) 打了十幾年交道的張軍(jun) 茹特別遺憾。

  康睿自12歲起到“金羽翼”學畫畫,張軍(jun) 茹看著他從(cong) 少年成長為(wei) 青年,繪畫水平越來越高。他們(men) 也創造了很多機會(hui) ,帶康睿到世界各地參加畫展和文化交流活動。眼瞅著康睿即將離開校園,離開“金羽翼”等各界為(wei) 自閉症少兒(er) 開辦的社會(hui) 機構,等待他的未來會(hui) 是什麽(me) 樣的?張軍(jun) 茹甚至有點不敢想。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付帥覺得自己也許能幫到康睿,康睿說不定也能幫到書(shu) 店——一直以來,付帥都很希望能有位會(hui) 畫畫的店員,為(wei) 書(shu) 店舉(ju) 辦的讀書(shu) 分享會(hui) 等活動手繪海報。

  付帥特別喜歡一本名為(wei) 《今日店休》的書(shu) ,作者阪本健一終生在日本大阪經營一家名為(wei) 青空書(shu) 房的舊書(shu) 店。後因年老體(ti) 衰每周擇日休店時,阪本先生總是手繪海報告知讀者。除了休店信息,他還會(hui) 在海報上寫(xie) 下他對書(shu) 的眷戀,畫出對人生四時的溫暖感慨。久而久之,海報本身也成為(wei) 了青空書(shu) 房的文化符號。

  付帥從(cong) 中感受到一種書(shu) 店獨特的溫度。看了康睿的畫,付帥覺得也許他就是自己一直想找的人,就主動提出請康睿來書(shu) 店工作。

  “我要上班了,新生活開始了”

  首先認為(wei) 不可行的是康睿的媽媽。雖然她對這個(ge) 從(cong) 天而降的工作機會(hui) 喜出望外,可她太了解康睿了,她擔心兒(er) 子不能勝任。

  付帥約康睿媽媽見麵,想多了解些情況,可康睿媽媽提出的問題更多:

  “書(shu) 店往來的人很雜,康睿頻繁見到陌生人,緊張害怕怎麽(me) 辦?”——“我們(men) 會(hui) 專(zhuan) 門分配一個(ge) 畫室,讓他單獨在裏麵畫畫。”

  “康睿坐不住,沒有辦法堅持天天上班怎麽(me) 辦?”——“可以一周來一天,其他時間由你們(men) 自行協調,隻要把安排的繪畫工作按時完成就可以。”

  “書(shu) 店工作人員沒有和自閉症群體(ti) 接觸的經驗,遇到不可控的情況,耽誤書(shu) 店正常營業(ye) 怎麽(me) 辦?”——“我們(men) 確實不懂,你可以陪康睿一起來上班,我們(men) 一起跟他溝通交流。”

  “書(shu) 店環境安靜,如果康睿控製不住突然興(xing) 奮大叫,或者跑來跑去,打擾到讀者怎麽(me) 辦?”——“我們(men) 會(hui) 想辦法和讀者去解釋。”

  ……

  這些疑慮付帥都一一給出答案,他堅持要提供這份工作給康睿:“這樣不光讓康睿能接觸社會(hui) ,也讓社會(hui) 能接觸到他,認識他們(men) 這個(ge) 群體(ti) 。如果大家連接觸機會(hui) 都沒有,哪來的理解和包容?書(shu) 店是文化的展示窗口,更是文明的展示窗口。一個(ge) 文明的社會(hui) ,應該給他們(men) 提供融入的機會(hui) 。”

  康睿媽媽也再想不到什麽(me) 理由,能拒絕兒(er) 子的這個(ge) 工作機會(hui) 。2018年4月2日,世界自閉症日當天,康睿正式成為(wei) 這家書(shu) 店的一名店員,書(shu) 店還專(zhuan) 門為(wei) 他舉(ju) 辦了入職儀(yi) 式。

  康睿入職時送給書(shu) 店一幅畫:花紅柳綠、藍天白雲(yun) ,有鳥在彩虹頂端翱翔。畫麵上還有一個(ge) 男孩穿著潔白的襯衫打著領帶挎著包,那是康睿畫的自己。旁邊還寫(xie) 著“我要上班了,新生活開始了”。付帥把這幅充滿童趣的畫裝裱起來,掛在書(shu) 店為(wei) 康睿準備的畫室裏。

  “其實,他並不理解什麽(me) 是上班。”康睿媽媽告訴記者,“這都是我讓他畫的。我告訴他畫一些好看的東(dong) 西,能表達出你高興(xing) 的東(dong) 西。然後盯著他畫。不然,他畫鳥的時候,永遠要在鳥下麵畫一坨屎,我也不知道為(wei) 什麽(me) 。”

  但大家都能看出來,康睿來上班確實很高興(xing) 。“每周四說要去書(shu) 店工作,他特別興(xing) 奮,一大早催著我趕緊穿大衣出門。”康睿的媽媽說,“康睿尤其喜歡去書(shu) 店的兒(er) 童閱讀區。畫畫累了,他常去那個(ge) 區域看書(shu) 。”而康睿媽媽曾隱隱擔心過的職場霸淩,從(cong) 沒有發生過。

  付帥慶幸康睿的媽媽陪兒(er) 子一起來上班。康睿突然高聲喊叫和跑去打擾讀者的情況,發生得並不多,店員們(men) 主要苦於(yu) 不知道該怎麽(me) 跟他交流,往往要靠康睿媽媽從(cong) 中“翻譯”。

  康睿不是總能聽明白同事們(men) 在說什麽(me) ,或者根本聽不進去。更多的時候,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言自語或開懷大笑。店裏安排任務隻能交代給他的媽媽,由媽媽督促他完成。

  說服康睿按要求畫畫需要一定的時間,讓他明白要畫的內(nei) 容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畫畫本身更需要時間。顯然,這樣不如自己隨心所欲地畫他喜歡的西遊記、喜羊羊與(yu) 灰太狼自由,康睿有時也會(hui) 焦慮,甚至會(hui) 拖延。

  北京外研書(shu) 店隸屬於(yu) 北京外國語大學。2021年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建校80周年,康睿要在校慶活動前畫出一套學校的風景畫,掛在慶典活動現場,並製作成明信片贈送給返校參加活動的校友們(men) 。這套明信片,康睿用了好幾個(ge) 月時間才畫完。

  那段時間,他經常攥著拳頭高聲念叨:“北外80周年!北外80周年!北外80周年!”嘴裏一邊說著,一邊用很快的步伐在屋裏繞圈,無法坐在桌前安心畫畫。康睿媽媽解釋說,他其實不擅長畫這些,又知道這是不得不畫的工作任務,會(hui) 感到有壓力。

  他並不是繪畫天才,隻是在模仿

  康睿的畫不僅(jin) 擺在書(shu) 店裏,還掛在校園教學樓中。他為(wei) 北京冬奧創作的畫,由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冬奧誌願者幫忙捐贈給北京冬奧組委會(hui) ,掛在辦公區,讓運動員和工作人員都有機會(hui) 看到。康睿的畫還被做成書(shu) 簽、明信片、台曆、抱枕等各種衍生品。

  人們(men) 看到這些畫,並了解到作者的故事時,難免會(hui) 發出“自閉症人士都是天才!上天為(wei) 他們(men) 關(guan) 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打開了一扇窗”的感歎。但張軍(jun) 茹卻搖頭說,“自閉症群體(ti) 中有文藝天賦的,和普通人群中的比例差不多,而且要經過更為(wei) 艱難的長期訓練。”

  5歲時,康睿連筆都握不住。幫他進行感覺統合訓練的特教老師告訴康睿媽媽,自閉症兒(er) 童的感覺特別敏感,對常人來說用手觸碰東(dong) 西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事,對他們(men) 卻顯得格外刺激。康睿媽媽就每天用小毛刷為(wei) 兒(er) 子輕輕地刷手掌,教他捏一些有鈍刺的塑膠球。持續了一段時間,才幫康睿實現手部的脫敏。

  12歲左右,康睿剛到“金羽翼”學畫畫時,連畫個(ge) 圓都很吃力。陪著他上課的爸爸,隻當兒(er) 子出門有個(ge) 去處,從(cong) 沒奢望過他能畫出什麽(me) 名堂,更沒有想到未來有一天,康睿還能靠畫畫獲得一份工作。

  雖然康睿很少用言語表達,繪畫老師汪俊俊從(cong) 他的畫中仍能看出來,他逐漸在一些明暗等細部有了自己的想法。即使如此,他隻能照著物體(ti) 或照片模仿,而不是憑想象創作。

  康睿擅長畫風景和靜物,他畫的人物總是模樣古怪。康睿媽媽分析,可能因為(wei) 他眼中的人臉和常人看到的人臉不同。康睿畫的人總是沒有下巴,他自己擦嘴洗臉也從(cong) 不擦洗下巴,仿佛根本沒有長。

  畫畫帶來的榮譽和積極反饋會(hui) 讓康睿高興(xing) ,但真正促使他完成繪畫任務的,並不是這些所謂的成就感,而是媽媽的許諾。“小時候答應畫完給他買(mai) 點什麽(me) 東(dong) 西,後來是要給他點好吃的。”康睿媽媽笑著說,“現在好吃的也唬不住了。一般都是得答應他,畫完一個(ge) 大活兒(er) ,帶他出遠門玩一趟。”

  康睿媽媽不僅(jin) 要陪伴康睿上下班,幫他“翻譯”工作內(nei) 容,還要兌(dui) 現對他的各種許諾。生活忙碌又緊湊,康睿媽媽不僅(jin) 毫無怨言,而且樂(le) 此不疲。對於(yu) 他們(men) 娘倆(lia) 來說,沒有什麽(me) 能比“有地方可去,有事情可做”更讓人欣慰的了。

  用包容和融合給他們(men) 希望

  曾經,無論是康睿這個(ge) 小家庭,還是整個(ge) 社會(hui) ,對自閉症的認識都相當有限。康睿5歲前,還沒有確診自閉症,有一次康睿眼睛不舒服,媽媽帶他去醫院檢查。眼科醫生麵對康睿異常的反應不知所措,無奈對康睿媽媽說:“這樣的孩子,以後就別帶出來了。”

  連醫生都這麽(me) 說,連醫院都不讓去,他們(men) 還能去哪裏呢?康睿媽媽的眼淚當場流了下來。從(cong) 康睿出生開始,媽媽就再也沒能上班,陪著康睿孤單又艱難地成長。

  很長一段時間內(nei) ,康睿爸爸因受不了旁人對兒(er) 子異常舉(ju) 動的側(ce) 目和議論,沒辦法獨自帶他出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康睿是感受不到這些的,除非直接的衝(chong) 突才會(hui) 刺激到他。康睿媽媽也不是始終堅強,直到近些年那些異樣的眼神少了,理解的聲音多了,她也終於(yu) “免疫”了。

  康睿確診自閉症後,一直就讀於(yu) 特殊教育學校。北京市健翔學校的教師米潔是康睿曾經的班主任。她告訴記者,進入高中階段後,學校會(hui) 教自閉症的孩子們(men) 打理酒店床鋪、烘焙麵點、超市收銀等具體(ti) 的職業(ye) 技能,康睿他們(men) 多少都能學會(hui) 些。但無論學校多用心,也隻能教到他們(men) 18歲,畢業(ye) 後怎麽(me) 辦?學校實在管不了那麽(me) 遠。

  自閉症人士肢體(ti) 健全,精神殘疾,鮮有治愈。當他們(men) 年齡還小的時候,社會(hui) 對他們(men) 會(hui) 更寬容友愛。待他們(men) 年齡增長到20歲左右,雖然身體(ti) 已經成年,精神上仍然是個(ge) 三五歲的小孩子,甚至還不如。一般人因難以識別,隻會(hui) 單純認為(wei) 他們(men) 有精神疾病,避之不及,而少了那份對孩子的憐愛。

  付帥的女兒(er) 正在上小學,回想起女兒(er) 幼兒(er) 階段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能理解康睿的行為(wei) 舉(ju) 止。“就當他是個(ge) 小孩子嘛!”他總是對周圍人說。可當康睿在書(shu) 店纏住付帥,滔滔不絕地跟他講自己最愛看的湖南衛視綜藝節目根本停不下來時,付帥也會(hui) 有點吃不消。

  張軍(jun) 茹很清楚,雇一個(ge) 自閉症員工,對多數企業(ye) 來說都是不劃算的。“你要為(wei) 他提供額外的空間、設備,尤其是人力去照顧他們(men) 。但是對於(yu) 自閉症群體(ti) 的家庭來說,這份工作卻會(hui) 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家長們(men) 不是指望他們(men) 靠這份工作掙錢自立,而是看到這個(ge) 特殊群體(ti) 有了被社會(hui) 接納融合的希望。”

  因為(wei) 自閉症人士生活難以自理,終生都需要家人照顧,他們(men) 的父母最害怕的是自己衰老。“我們(men) 多活一天,就能多照顧他一天。”康睿爸爸越是這麽(me) 說,越是擔心孩子的未來,畢竟他和康睿媽媽頭發都已花白。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付帥會(hui) 擔心他因為(wei) 工作調動,沒辦法一直像現在這樣關(guan) 照康睿。好在所有店裏的員工都把康睿當成自己的家人那樣守護。雖然不知道自己將在哪裏退休,但是付帥希望康睿能在書(shu) 店退休,把書(shu) 店始終當成另一個(ge) 家。尹平平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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