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居》：不同的女性，有機的圓融

　　《心居》播出大半，彈幕裏紛紛要求站隊：你是站海清飾演的上海媳婦馮(feng) 曉琴，還是站童瑤飾演的精英女性顧清俞？一團亂(luan) 戰。這大約可以看作是成功的大眾(zhong) 文藝作品的一個(ge) 征兆。那些熒幕上的人兒(er) ，已然來到了我們(men) 的三次元世界。他們(men) 恰好站在曖昧複雜的價(jia) 值與(yu) 觀念的關(guan) 鍵地帶。我們(men) 關(guan) 於(yu) 她們(men) 的爭(zheng) 吵，正是我們(men) 生活中那些難以解決(jue) 的矛盾的投影。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說，文學藝術的真諦恰在於(yu) 此：我們(men) 如此渴望那些與(yu) 我們(men) 有著相似境遇，並分享著相同感受的角色。我們(men) 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們(men) 的呼吸，我們(men) 在深入他們(men) 的生活的同時仿佛檢視了自己的生活。那些角色，猶如一麵鏡子，讓我們(men) 模糊而又清晰地照見了自己。

　　電視劇由騰訊影業(ye) 主控開發，與(yu) 月初剛播完的講述百姓生活史的《人世間》是同一家公司出品。談到開發初衷，騰訊集團副總裁、閱文集團CEO程武曾這樣說。“《心居》中的角色都代表著平凡生活中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大家都在大都市努力生活。而這些平凡的生活，蘊藏著人們(men) 追求幸福的渴望，這正是我們(men) 希望傳(chuan) 遞給觀眾(zhong) 的。”

　　當然，許多人都愛顧清俞。當顧清俞在色調清爽的公寓裏練瑜伽，挑選“戰袍”的時候，她已經憑著這幅典型的獨立女性的畫像贏得了觀眾(zhong) 們(men) 的心。在我們(men) 這個(ge) 時代，披著時代的煙霞，讓所有女性都羨慕的“時代女性”，就是顧清俞的樣子吧？公司高管、才貌雙全、經濟獨立、消費自由、自己完全可以負擔起自己的生活。這還不算，因為(wei) 經濟上有餘(yu) 力，顧清俞得以好整以暇地照顧家人。電視劇中的出場率極高的場景是，當顧家爆發爭(zheng) 吵時，顧清俞都會(hui) 被求助，她侃侃而談，用理性分析與(yu) 金錢解決(jue) 幾乎所有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決(jue) 定愛情婚姻生活。獨身或者進入婚姻，都由她自己說了算。這幾乎是所有女性的夢想。簡而言之，顧清俞是那種女性，她深受自由主義(yi) 女性主義(yi) 的影響，視受社會(hui) 認可的個(ge) 人成就為(wei) 更高的人生價(jia) 值，她也全然享受著上海這個(ge) 都市、我們(men) 這個(ge) 時代為(wei) 女性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紅利與(yu) 自由。即使與(yu) 顧清俞有齟齬的馮(feng) 曉琴、馮(feng) 茜茜姐妹，也不得不認同她的價(jia) 值體(ti) 係。用馮(feng) 曉琴的話說，就是“阿姐這個(ge) 人，是蹭蹭往上的。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me) 。”

　　然而，就是這個(ge) 在職場上能征善戰，“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me) ”的顧清俞，在家庭關(guan) 係與(yu) 愛情婚姻上卻屢屢遭遇困惑與(yu) 挫折。顧清俞的困境，很大程度上來自於(yu) 大家庭與(yu) 核心小家庭的矛盾。某種意義(yi) 上說，家庭關(guan) 係是社會(hui) 交往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單一的欲望所鼓噪的都市人迫切需要家庭作為(wei) 情感紐帶，以建立與(yu) 他人深刻的情感聯係。於(yu) 是，我們(men) 看到，顧家一場接一場的聚餐滿足了現代都市人關(guan) 於(yu) 親(qin) 情的向往。然而，大家庭又是由許多核心小家庭構成的。對於(yu) 日漸鬆散的親(qin) 緣關(guan) 係而言，核心小家庭的利益往往超越了大家庭。當兩(liang) 者發生衝(chong) 突的時候，就會(hui) 對人構成嚴(yan) 峻考驗。大家庭將散未散，正是《心居》所抓住的既富有戲劇性，又熨帖暖人的時刻。到底是應該全力維護奶奶顧老太、父親(qin) 顧士宏和弟弟顧磊這個(ge) 原生家庭，還是放任顧磊和曉琴、小老虎這個(ge) 核心小家庭慢慢從(cong) 大家庭中遊離出去，是顧清俞和馮(feng) 曉琴的根本衝(chong) 突所在。隻有在痛失顧磊之後，顧清俞才驀然意識到，理性分析並不適用於(yu) 剪不斷理還亂(luan) 的家庭關(guan) 係，共情才能。與(yu) 曉琴共情，理解一個(ge) 女性對於(yu) 生存與(yu) 安全感的強烈向往；與(yu) 展翔共情，尊重一個(ge) 人的追求與(yu) 愛情；與(yu) 曾經的白月光施源共情，體(ti) 諒一個(ge) 人在世事裏的沉浮而堅持不沉淪。當然，也是與(yu) 自己共情，接受自己，尊重自己的一顆心。這樣的顧清俞，會(hui) 越來越柔軟，也越來越強大。

　　與(yu) 顧清俞相比，從(cong) 外地嫁到上海的馮(feng) 曉琴仿佛站在天平的另一端。馮(feng) 曉琴嫁給顧磊之後，認為(wei) 自己完成了個(ge) 人的奮鬥，轉而將家庭在社會(hui) 階層序列上的上升作為(wei) 自己的目標。在父權製秩序中，男人承擔社會(hui) 生產(chan) 的責任，女人承擔勞動力再生產(chan) 的任務。這也是馮(feng) 曉琴所遵循的價(jia) 值觀。她望夫、望子成龍，期望以自己承擔全部家務勞動為(wei) 代價(jia) 來督查男人的上進。然而，終究事與(yu) 願違。女性對於(yu) 個(ge) 人奮鬥的野心間接造成家庭悲劇。在顧磊死後，馮(feng) 曉琴失去了男性作為(wei) 橋梁，開始與(yu) 社會(hui) 短兵相接。從(cong) 外賣員做起，她開啟了個(ge) 人創業(ye) 之路，將養(yang) 老院作為(wei) 創業(ye) 內(nei) 容，並推動展翔一步步創業(ye) ，進而成為(wei) 養(yang) 老院的老板。或許是因為(wei) 這些年輿論場域關(guan) 於(yu) 女性主義(yi) 與(yu) 母職的反複討論教育了大眾(zhong) ，也或許純粹是海清這個(ge) 演員的觀眾(zhong) 緣，更有大批觀眾(zhong) 對曉琴保有同情與(yu) 好感。她步履輕盈地在菜市場討價(jia) 還價(jia) ，簡直就像一個(ge) 女王在巡遊她的領地；她在廚房裏大展身手的時候，勞動的美感蒸騰而上，我們(men) 由衷地愛上了這個(ge) 麻利又能幹的女子。這就是結結實實的日常生活啊。經由海清的表演，我們(men) 再一次意識到，女性在家庭內(nei) 部的育兒(er) 和家務勞動不能被貶低為(wei) 非生產(chan) 性的勞動，而是應該被賦予價(jia) 值。但是，同顧清俞一樣，馮(feng) 曉琴也必須從(cong) 禁錮她的觀念中走出來。當她步出狹小的家庭，她才會(hui) 重新估量一切價(jia) 值，才會(hui) 在一個(ge) 全新的世界裏拳打腳踢一手一腳建立起自己物質與(yu) 精神的堡壘。

　　電視劇《心居》是一部女性友好的劇集。這不僅(jin) 因為(wei) 電視劇講述了兩(liang) 個(ge) “大女主”如何在經濟、情感和文化上重建自己生活的故事，還因為(wei) 它並不製造不同女性群體(ti) 之間的分化和對立，而是試圖創造一個(ge) 有機圓融的世界，允許不同的女性以自己的方式，想象並實踐自己的道路。畢竟，一個(ge) 好的世界是一個(ge) 價(jia) 值多元的世界，身在其中，我們(men) 既可以欣賞顧清俞的獨立，也可以讚賞馮(feng) 曉琴的努力。她們(men) 不是我們(men) 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氤氳著人間煙火氣，更豐(feng) 富更開闊的人生。

　　文/嶽雯(本文作者為(wei) 中國作家協會(hui) 創研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