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寫(xie) 邊畫】

　　作者：馮(feng) 秋子

　　我能畫出想畫的東(dong) 西嗎？

　　能畫出一部分、不能畫者為(wei) 多。因為(wei) 眼下我尚不具備畫出更多向往東(dong) 西的素養(yang) 支持，欠缺穩定把握精神透析的維度和力度，不足以讓擦亮心靈的灼照持續升躍。人不時警醒、衝(chong) 動，不時困擾、懵懂，艱苦思忖、靈光閃現之後，靈魂深處那些激越不已的表現方法有可能遭遇磕絆、艱澀。這裏涉及兩(liang) 層意思，即內(nei) 心有無東(dong) 西，如何呈現。這是個(ge) 人的時間裏，正常的齒輪緣何運轉的問題。像一盤夾牢玉米顆粒的石磨，咬合著齒槽，人或是牛、馬、驢、騾，馭載起磨盤轅杆，合力前往那條周而複始的軌道運行。好在，聽命內(nei) 心而生發的動或者靜，會(hui) 是另一種情形。有自然、人性、安寧、敬畏，便會(hui) 誠實而又節製地釋放出心靈世界的知覺信息。可是，遠處，再往遠處，方有可能獲得覺悟。覺悟何其艱難，又何其魅惑。

　　繪畫與(yu) 其他藝術形式，越往前走，越向裏走，便顯出共通性。一個(ge) 人能夠做的，取決(jue) 於(yu) 其心靈蘊藏的多寡，取決(jue) 於(yu) 其與(yu) 自我的交戰性質，取決(jue) 於(yu) 其信念方向和著落方位，取決(jue) 於(yu) 其心性格局、審美誌趣，取決(jue) 於(yu) 其與(yu) 世界的關(guan) 係、與(yu) 人的關(guan) 係及其相互之間的感觸方式，取決(jue) 於(yu) 其心地空間的大小、吐納的內(nei) 容選擇和韌性強弱，取決(jue) 於(yu) 其是否能夠不斷去粗留精、去偽(wei) 存真、濾虛肅妄、守誠秉心……關(guan) 鍵的，還取決(jue) 於(yu) 其藝術表現的可能性，經過專(zhuan) 業(ye) 或者自覺訓練，人是否在漸進生長，這方麵的體(ti) 驗，於(yu) 我是深切的。

　　我在散文《皺褶》裏試著寫(xie) 下點滴思考：“……假如我們(men) 雙目失明了，視覺出現了障礙，那些物質在你眼裏便不存在——而雙目失明仍然是一種物理現象，它局限和阻止了你對這個(ge) 世界的直觀認識，局限和阻止了你的身體(ti) 力行更遠之境，因為(wei) 目不能識，你和世界的關(guan) 係大打折扣。而你的覺悟假若遼遠深邃呢？景象將會(hui) 不同，但那是心靈幫助你完成了抵達，而不是你的眼睛。你從(cong) 心裏把這些屏障你的物質的東(dong) 西剔除掉了，它也就無法阻攔你心靈的透視力和覺悟力。”

　　而我隻有悉心閱讀、觀察，從(cong) 他人的創造、從(cong) 諸多地方學習(xi) 、體(ti) 會(hui) ，思考著、審視著、消化著、滋養(yang) 著，一點點積累、成熟。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國內(nei) 現代舞編導文慧提議，希望我和她一起做“我們(men) 的”舞蹈劇場作品。她想要非舞蹈者的內(nei) 容。就是說，她想要某種規定性形式以外的藝術創造，想要別樣的對藝術的理解，想要能夠豐(feng) 富和拓展固有程式，能夠激活、觸發自己和他人靈魂的東(dong) 西。這些，也是我在意的。文慧堅持認為(wei) ，我身上具有某些先天元素，沉靜的力量。文慧的出色，在於(yu) 她善於(yu) 發現，並鼓勵每一位舞者將個(ge) 人的潛質發掘出來。在以後的生活、舞蹈過程中，我以非專(zhuan) 業(ye) 舞者的身份參與(yu) 排演專(zhuan) 業(ye) 舞台藝術作品的實踐，這是另一重特殊的學習(xi) 、體(ti) 會(hui) ，並逐日建立起職業(ye) 的藝術精神。我把這件自己熱愛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去做；把擔待家務、陪伴孩子成長、編輯記者的本職工作、閱讀寫(xie) 作與(yu) 穿插其間的舞蹈劇場作品的排練演出集於(yu) 一身，當作自己的生活去過。我把意外接近並投身實踐的舞蹈藝術，作為(wei) 生命中重要的內(nei) 容去度量，不管在哪裏，每一場演出，放下紛雜、私念，簡捷、節製，有耐心、有韌性地做好構成作品的每一件小事和大事，給出個(ge) 人能夠有的韌性和氣力，給出個(ge) 人對藝術誠實的理解和至尊至重的踐行。而心身的鬆弛與(yu) 不曾分秒懈怠的表演狀態，與(yu) 通常一個(ge) 多小時長度的作品甚或那部八小時長度，隻有文慧、我、吳文光三個(ge) 演員支撐起舞台的《記憶》高度契合，創造性地發揮。

　　誠實、樸素和獨立的藝術信念，如能根植於(yu) 心的話，虛妄和偽(wei) 飾將無隙殘存。

　　繪畫藝術又何嚐容得輕慢？摩挲其間，當不停歇長進，不阻斷覺悟。而自我清理，必不可少。

　　我常意識現實存在，意識現實存在和繪畫的關(guan) 係。可是那些經典作品中比現實更深遠的、也許於(yu) 我尚且模糊的內(nei) 容是怎樣存在其中的？它寓含著什麽(me) ？所涉及的東(dong) 西發生過哪些蛻變嗎？是怎樣的蛻變？繪畫本身的創造性存在，究竟意義(yi) 何在？

　　我也意識著藝術對我的意義(yi) 。作為(wei) 真實的個(ge) 體(ti) ，之於(yu) 藝術的意義(yi) ，形如一張白紙，真還空著。我能夠做什麽(me) ？學習(xi) ，再學習(xi) ，不滿足、不停滯在表象地去學習(xi) 。隻要在學習(xi) 的路上，就在接近藝術的過程中。

　　希望有一天能夠更明晰一些，自己所敬畏的藝術，之於(yu) 人類更深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