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夢華錄》以豆瓣8.5分的評分收官。故事雖發生在千年前的北宋，而劇中那些女子則有著“現代靈魂”，靠個(ge) 人努力和彼此守望相助綻放光彩。

　　劇集熱播，同步引起觀眾(zhong) 對曆史朝代背景的興(xing) 趣：做生意的“趙盼兒(er) ”們(men) 在宋朝過得好嗎？樂(le) 籍製度下“宋引章”們(men) 的“脫籍”難度有多大？皇城司是特務機關(guan) 嗎？宋人喝茶為(wei) 什麽(me) 那麽(me) 講究？

　　“宋人記憶裏的汴京金翠耀目、羅綺飄香，劇中的女子別有誌向，要自由，要愛情，有風骨，有理想。”北京大學曆史係教授趙冬梅長期致力於(yu) 宋代製度、政治文化和曆史人物傳(chuan) 記的研究、寫(xie) 作和傳(chuan) 播，近日，“趙冬梅講宋史：透過《夢華錄》了解東(dong) 京節物人情”在騰訊視頻知識頻道更新，她以線上“影知聯動”的形式，陪觀眾(zhong) “追劇”的同時科普宋朝曆史。

　　趙冬梅是中國宋史研究會(hui) 理事，曾任德國維爾茲(zi) 堡大學漢學係、法國巴黎社會(hui) 科學高等研究院客座教授，央視《百家講壇》特邀主講人。著作有《文武之間：北宋武選官研究》《大宋之變：1063-1086》《人間煙火：掩埋在曆史裏的日常與(yu) 人生》《法度與(yu) 人心——帝製時期人與(yu) 製度的互動》等。

　　日前，趙冬梅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專(zhuan) 訪，解讀影視劇創作掀起“宋朝熱”的深層次原因、宋人的煙火人間與(yu) 科舉(ju) 仕途、女性群體(ti) 如何追求理想的生活等。

　　中青報·中青網：近年來宋朝成了影視劇偏愛的故事背景，您怎麽(me) 看“宋朝熱”？

　　趙冬梅：近四五年，宋朝以一種比較靠譜的形態較多地出現在影視劇中。在我們(men) 傳(chuan) 統的通俗文化載體(ti) 中，宋朝一直都在，三個(ge) 代表符號有嶽飛、包青天、楊家將。這些故事裏的宋朝，主要來源於(yu) 元明清的人想象的宋朝，是一個(ge) “通俗文化中的宋朝”。

　　近幾年影視劇中的宋朝，我看過的例如《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清平樂(le) 》《夢華錄》等劇集，和之前通俗文化載體(ti) 表現的宋朝不一樣——創作的內(nei) 容不是來自通俗文化，而是來自書(shu) 本，來自嚴(yan) 肅的曆史知識。我覺得如今影視劇主創是一群受過良好現代學術教育的人，所以能找到這些內(nei) 容。

　　中青報·中青網：宋朝文化對觀眾(zhong) 的吸引力來自哪裏？

　　趙冬梅：我想是因為(wei) 時代變了，大家欣賞古代文化的角度和立場也變了，宋朝才會(hui) 從(cong) 曆朝曆代中“脫穎而出”。古代文化就在那兒(er) ，但如果你沒有光照上去，它就是不存在的，那個(ge) 光是什麽(me) ？光就是今天我們(men) 的興(xing) 趣，我們(men) 的觀察。

　　近年來中國經濟發展，讓中國人獲得了自豪感和心性上的舒展。當我們(men) 心平氣和、理性地去看待自己曆史的時候，宋朝這樣一個(ge) 文化非常發達的朝代，自然入了人們(men) 的法眼。

　　今天的物質是極大豐(feng) 富的，人們(men) 會(hui) 更多地去追求精神層麵的東(dong) 西。我們(men) 看到了宋朝，看到了一種很高雅、很優(you) 美的生存狀態。當然，這種高雅和優(you) 美的感覺，可能也有主觀感受的投射。總之，今天我們(men) 的能力、心境、理性，都讓我們(men) 可以看到宋朝。

　　中青報·中青網：宋朝適合被影視化改編的原因有哪些？

　　趙冬梅：而且相對而言，關(guan) 於(yu) 宋朝，我們(men) 有著比前代更多的資料。宋朝是雕版印刷開始的時代，所以從(cong) 宋朝開始，資料大大豐(feng) 富了起來。

　　個(ge) 體(ti) 的生命也可以被更多地看到。比如《夢華錄》裏展現的點茶，代表了個(ge) 體(ti) 追求，但你內(nei) 心也有這樣的需求，所以你看的時候不覺得繁瑣，相反還覺得親(qin) 切。

　　宋朝是一個(ge) 相對自由的朝代，宋朝人大量地記錄當下士大夫階層，就是讀書(shu) 做官的人，他們(men) 的生命是極其活躍的，也在積極記錄，所以我們(men) 今天會(hui) 看到他們(men) 的文章、書(shu) 法作品等，並從(cong) 中看到生活的方方麵麵——這就很方便讓現代創作者從(cong) 中找資料，然後找到和影視觀眾(zhong) 之間的共鳴點。

　　我一直強調一個(ge) 原則：影視劇不是曆史書(shu) ，我們(men) 決(jue) 不能把它當曆史來看。但是，如果影視劇創作者有付出“誠實表達古代樣貌”的努力，那就很值得讚美。隻要影視劇能夠把我們(men) 引向宋代，引向中國曆史上一些未曾被揭示但實際存在過的一些人和事，這部影視劇已經功莫大焉了。

　　中青報·中青網：近來展現宋朝的影視劇，會(hui) 著重描繪女性群像。根據您的研究，宋朝女子的社會(hui) 地位和處境整體(ti) 情形如何？

　　趙冬梅：觀眾(zhong) 可能會(hui) 在劇中看到宋朝美好的一麵。但是再美好，也是傳(chuan) 統時期的美好，這意味著什麽(me) 呢？意味著如果談兩(liang) 性關(guan) 係的話，那肯定是男女有別，在廣泛意義(yi) 上來講，女性在公共領域其實是沒有地位的，不能做官，正常情況下也不能當戶主。

　　在公共領域的女性，主要是女道士尼姑等出家的女性、做樂(le) 伎的女性、為(wei) 了生計出現在公共場域的女性。當時主流價(jia) 值觀，女性還是屬於(yu) 家內(nei) 的，價(jia) 值實現依托於(yu) 男性，一定要成為(wei) 妻子、母親(qin) 才是成功的人生，女性並沒有單獨存在的價(jia) 值。

　　我在《人間煙火：掩埋在曆史裏的日常與(yu) 人生》這本書(shu) 中也寫(xie) 到，在宋朝，一個(ge) 名叫張行婆的女仆活得非常精彩，還有程顥的女兒(er) 一生沒有出嫁，而她的叔叔程頤說侄女之所以未嫁，是因為(wei) 沒人能配得上她。當然這些是鳳毛麟角。

　　中青報·中青網：在《趙冬梅講宋史》知識課程中，您講到樂(le) 伎的生活和理想，她們(men) 會(hui) 希望脫籍從(cong) 良，嫁給讀書(shu) 人。

　　趙冬梅：觀眾(zhong) 也許很難理解，當時色藝雙全的樂(le) 伎女子可以賺到錢，但是賺再多錢依然屬於(yu) 賤籍，在社會(hui) 上低人一等，所以會(hui) 把從(cong) 良作為(wei) 目標。現代社會(hui) 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基礎上，古代社會(hui) 人分三六九等。相關(guan) 影視劇可以幫觀眾(zhong) 理解：為(wei) 什麽(me) 兩(liang) 人郎情妾意，但結合會(hui) 有問題？因為(wei) 這是一個(ge) 良賤等級之分。宋代的壁壘沒有那麽(me) 森嚴(yan) ，但仍然存在。

　　賤籍女子從(cong) 良之後，首選是想嫁給士大夫，因為(wei) 士大夫風雅、有文化，關(guan) 鍵是社會(hui) 地位高。但她們(men) 嫁給士大夫很難做妻，大概率是做妾。還有一種選擇是嫁給商人，是《琵琶行》所說的“暮去朝來顏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婦”。所以樂(le) 伎想嫁給如意郎君是不容易的。

　　中青報·中青網：除了家庭，朝堂和科舉(ju) 亦是講述宋朝的劇集會(hui) 展現的內(nei) 容。

　　趙冬梅：就做官而言，宋朝和宋朝以前區別是非常大的。宋朝以前，可以說是家族決(jue) 定個(ge) 人命運的朝代；因為(wei) 科舉(ju) 製度，一個(ge) 人可以“朝為(wei) 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是個(ge) 人決(jue) 定家族地位的時代。

　　在宋朝，如果一個(ge) 家族兩(liang) 三代都沒有兒(er) 子科舉(ju) 考試成功，那麽(me) 這個(ge) 家族的地位就會(hui) 下墜。我想《夢華錄》裏蕭欽言跟兒(er) 子顧千帆之所以和解，可能也因為(wei) 其他兒(er) 子沒有這麽(me) 優(you) 秀。科舉(ju) 所帶來的社會(hui) 流動，是宋朝一個(ge) 很重要的特質。

　　中青報·中青網：如今古裝劇常見“影知聯動”的科普課堂、貼士，作為(wei) 曆史學者，您覺得這種科普的必要性是什麽(me) ？

　　趙冬梅：劇不是曆史，當劇把觀眾(zhong) 的目光和興(xing) 趣引向曆史的時候，曆史學者有必要出來給觀眾(zhong) 以支持，提供知識，曆史學者有這份責任。除了知識以外，我覺得也很重要的是講解背景的邏輯、語境，因為(wei) 古代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底層邏輯是和現代社會(hui) 不一樣的，比如“良賤”之間有森嚴(yan) 的壁壘。

　　劇集的“科普課堂”應該是觀眾(zhong) 喜聞樂(le) 見的形式。我認為(wei) 那種創作者下功夫製作精良、劇情嚴(yan) 整、演員演技在線的劇，其實給了曆史研究者，給了學術界一個(ge) 機會(hui) ——可以借助這個(ge) 橋梁接觸到大眾(zhong) 。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沈傑群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