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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軍毯

發布時間:2022-08-02 09:42:00來源: 人民日報

  十天了,孫瑞斌的老父親(qin) 孫士田嘴裏一直含混不清地說著:“冷,好冷啊。”孫瑞斌已經為(wei) 他壓上了兩(liang) 床被子,可父親(qin) 還是說冷啊,冷啊。父親(qin) 的眼睛總看向一邊,孫瑞斌覺得父親(qin) 一定還有話說。他把耳朵貼在父親(qin) 的嘴邊,隻能聽到幾句含混不清的話。

  在一旁的妹妹扳著孫瑞斌的肩膀,一連串地問:“說什麽(me) 了,爸說什麽(me) 了?”孫瑞斌說:“聽不大清楚,好像是‘黃河,冷啊,黃河,冷啊’。”妹妹說:“什麽(me) ‘黃河’,你一定聽錯了。”孫瑞斌無奈地望著父親(qin) 的麵孔,沮喪(sang) 地說:“咱爸平時對你最好了,你自己聽吧。你就算聽不清,也比我懂他心思。”話剛出口,孫瑞斌就有些後悔了:都五十好幾的人了,怎麽(me) 好像還在為(wei) 舊事賭氣似的?

  父親(qin) 是個(ge) 老革命,戰爭(zheng) 年代當過民兵排長,新中國成立後在地區做過局長。可他這個(ge) 老革命的兒(er) 子,沒沾上父親(qin) 一丁點兒(er) 光。那年招幹,父親(qin) 第一個(ge) 就把他的名字劃掉了,說他隻有初中學曆,當不得幹部。每年來看望父親(qin) 的老部下接二連三,每次都問,有什麽(me) 困難需要組織解決(jue) 。可父親(qin) 總是搖頭,就是不開口。後來他對孫瑞斌說:“今天我們(men) 的生活這麽(me) 好,還能有啥困難?跟舊社會(hui) 比,日子都好到天上去了。”孫瑞斌聽了,也隻能在心裏默默歎氣。

  說他妹妹貼心,還真沒錯。那天,妹妹從(cong) 父親(qin) 的眼神裏讀懂了他的想法。父親(qin) 的眼神始終不離屋子的一處角落,那裏有一個(ge) 紅漆櫃子。妹妹打開紅漆斑駁的櫃子,取出了一個(ge) 老舊的毯子。往外拿的時候,那毯子分明有些僵,有些硬,不像是編織的,倒像一塊破損的薄土坯。看到這個(ge) 毯子,父親(qin) 的眼睛裏突然閃出一星光亮:“冷,冷。它,暖,真暖。”他的嘴裏吐出了新鮮的詞語。孫瑞斌說:“他是感覺身上冷,要蓋上這個(ge) 老毯子。”說著就要把毯子往父親(qin) 身上扯。忽然,父親(qin) 僵硬了一年的胳膊猛地抬了起來,擋住了孫瑞斌手中的毯子。

  孫瑞斌和妹妹都吃了一驚。

  八十八歲的父親(qin) 在臥床一年之後,臉上忽然泛出了紅暈,眼睛裏散發出奇異的光彩,仿佛毯子的突然亮相,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靈魂。接著,父親(qin) 說起話來,言語比之前清晰許多,讓孫瑞斌大為(wei) 驚訝。他終於(yu) 想起來了,黃河,黃河,那真的是黃河。

  那是解放戰爭(zheng) 時的事了。那天,人民軍(jun) 隊強渡黃河,作為(wei) 民兵排長的孫士田帶著民兵去幫忙。忽然天降大雨,6月裏出現了罕見的低溫。冷啊,真冷啊,隻穿一件破爛褂子的孫士田站在木筏子上,嘴唇發紫,瑟瑟發抖,手中的櫓槳越來越不聽使喚。河水起起伏伏,他感覺頭暈目眩,腳下一軟,終於(yu) 一頭栽倒……就在這時,一雙大手托住了他。他被放平,躺在了木筏子上。接著,一個(ge) 毯子蓋住了他。刺骨的冷漸漸被溫暖代替,他就像是躺在火盆前,暖烘烘地睡去了。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躺在自家的炕上,身上還蓋著那個(ge) 草綠色的毯子。妻子說,部隊已經順利渡河走了,一個(ge) 戰士把他背了回來,說他幫助部隊渡河,三天三夜沒合眼,也沒吃一口飯,讓他好好睡一覺。這條毯子是從(cong) 敵人那繳獲的,首長說送給他做個(ge) 紀念。首長還說,他們(men) 忘不了鄉(xiang) 親(qin) 們(men) 為(wei) 他們(men) 所做的一切。他把毯子捧在懷裏,埋怨妻子說:“這怎麽(me) 行?這怎麽(me) 行?你怎麽(me) 不把我叫起來?更不該收人家的毯子,就算推辭不下,也該知道對方叫什麽(me) 名字。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妻子搖搖頭:“我問人家,人家也不說。”

  這些往事,其實父親(qin) 很早就告訴過孫瑞斌。隻是這些年,父親(qin) 長期臥床,混混沌沌,孫瑞斌忙於(yu) 照顧,竟然忘了有這麽(me) 一檔子事。後來,父親(qin) 安詳地走了。走時,那個(ge) 毯子還蓋在他的身上。父親(qin) 給孫瑞斌留下了一句話,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那名送他毯子的解放軍(jun) 。

  轉眼,幾年過去了,孫瑞斌始終無法找到那名解放軍(jun) 。想當初革命勝利後不久,他父親(qin) 離開家,先後在南京和北京讀書(shu) ,畢業(ye) 到了西北軍(jun) 區工作,轉業(ye) 後又在天水、平涼的氣象、交通部門工作過。父親(qin) 走了那麽(me) 多地方,換了好幾個(ge) 單位,還在軍(jun) 區幹過,都沒找到毯子的主人。他孫瑞斌一個(ge) 和部隊沒有交集的普通人,又怎麽(me) 能找得到呢?

  父親(qin) 走後,孫瑞斌想了很多。雖然父親(qin) 當初不肯“照顧”自己的工作,但要不是父親(qin) ,他也不會(hui) 憋著一口氣挑燈夜戰,參加成人高考,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wei) 研究所的一名技術員。如今他已退休多年,回眸過往,從(cong) 父輩的身上明白了好多道理。

  那天,孫瑞斌聽說了一件事:當地有個(ge) 農(nong) 民,花了幾十年時間收集了一大批革命戰爭(zheng) 時期的紅軍(jun) 服、紅軍(jun) 刀、紅軍(jun) 水壺、望遠鏡、軍(jun) 號、藥箱、馬鞍等老物件,把自家的農(nong) 家小院改造成了上下兩(liang) 層的紅色博物館。孫瑞斌循著地址找了過去,參觀之後,感動不已。從(cong) 這些林林總總的物件中,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父親(qin) 渡河的情景。這些物件的背後,也都有一段段不同尋常的故事,並不比父親(qin) 和他的軍(jun) 毯遜色。

  孫瑞斌做了一個(ge) 重大決(jue) 定,他把那條沉澱著父親(qin) 氣息和體(ti) 溫的軍(jun) 毯送進了這家紅色博物館,還像一個(ge) 親(qin) 曆者一樣,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他父親(qin) 的故事。孫瑞斌離開博物館前,一遍遍撫摸這陪伴了他們(men) 家半個(ge) 多世紀的毯子。他覺得,這是它最好的歸宿。

  軍(jun) 毯被放在一個(ge) 顯眼的位置。每一個(ge) 來參觀的人,都將聽到它的故事:“這個(ge) 毯子的來曆,要從(cong) 一名叫孫士田的離休老幹部說起。孫士田,山東(dong) 陽穀人……”順著講解,人們(men) 跟孫瑞斌一樣,恍然走進了那個(ge) 黃河奔騰、冷雨刺骨的日子裏。滿屋子靜悄悄的,有老人,有中年人,還有一群戴紅領巾的孩子。馬宇龍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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