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濤山·五彩石·沈從文
【光的回響】
作者:闕成岱(吉首大學文學與(yu) 新聞傳(chuan) 播學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
鳳凰的小孩不知道沈從(cong) 文的很少,他們(men) 從(cong) 長輩自豪的敘述中、從(cong) 老師的課堂上、從(cong) 城中商鋪印有“沈從(cong) 文”三字的書(shu) 籍裏、從(cong) 各種渠道知道沈從(cong) 文,可謂耳熟能詳,但真正認識沈從(cong) 文的很少,我便是其中之一。
小時候,父母會(hui) 在天氣晴朗的春日裏帶著全家出門踏青,在我的印象裏總是避開人多熱鬧的南華山,而獨選沱江下遊的聽濤山。聽濤山其實並不高,也不陡,可在還是孩童的我眼裏,卻特別高、特別陡、特別難爬。每次爬到一處較為(wei) 寬廣的平地時,母親(qin) 便讓我們(men) 休息片刻,從(cong) 這裏往下俯瞰,隻見兩(liang) 山之間沱江繞著山腳,向著遠處靜謐流淌。孩童總是好動的,休息過後便四處亂(luan) 跑,而母親(qin) 總叫住我,讓我在一塊大五彩石前放上一束鮮花,並告訴我:“這是沈從(cong) 文先生的墓。”一塊大石頭就是沈從(cong) 文先生的墓?幼小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聽濤山、五彩石、沈從(cong) 文,我也隻記住了沈從(cong) 文。
中學課文裏有一篇節選自《邊城》的小短文,名為(wei) 《端午日》,文中著重描寫(xie) 端午節賽龍舟的場麵。“端午日,當地婦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ge) 王字。任何人家到了這天必可以吃魚吃肉,大約上午十一點鍾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飯,把飯吃過後,在城裏住家的,莫不倒鎖了門,全家出城到河邊看花船。”這是我從(cong) 小看到大的,我就是在這樣的風俗裏生活和長大,原來這些日常風俗可以寫(xie) 成文章,還很好看。你看《端午日》後麵還有搶鴨子的描寫(xie) 呢。“賽船過後,城中的戍軍(jun) 長官,為(wei) 了與(yu) 民同樂(le) ,增加這個(ge) 節日的愉快起見,便把綠頭長頸大雄鴨,頸膊上縛了紅布條子,放入河中,盡善於(yu) 泅水的軍(jun) 民人等,下水追趕鴨子,不拘誰把鴨子提到,誰就成為(wei) 這鴨子的主人。”這種歡樂(le) 過端午的場景,閉著眼都能從(cong) 我腦海裏一一閃過。文字原來如此有魅力。沈從(cong) 文還有哪些關(guan) 於(yu) 鳳凰、關(guan) 於(yu) 湘西風俗的描寫(xie) 呢?我有些著迷了,回家後就在書(shu) 房裏翻看,《從(cong) 文自傳(chuan) 》《沈從(cong) 文家書(shu) 》《湘行散記》《邊城》和各種對沈從(cong) 文的評論,原來母親(qin) 是個(ge) “從(cong) 文迷”。
我從(cong) 《湘行散記》看起,看到了我如畫家鄉(xiang) 的山水長卷:清澈潺潺的溪流、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吊腳樓,粗獷淳樸的號子、忘不掉的櫓歌,醇厚的苞穀燒酒和糯米粑粑,還有那記不完的龍舟賽。而讀《鳳凰》時,他的文字喚起了我的鄉(xiang) 愁,從(cong) 我記事起鳳凰便是一座靜謐的小城:北門碼頭還未有擁擠排列的遊船,隻有伴著夕陽洗衣的女子及在河中嬉水的小孩;放學路上的古老城牆還可見歲月斑駁的痕跡,青苔沿著牆壁向上攀爬,直到覆蓋整個(ge) 牆壁;楊家祠堂響起本地儺(nuo) 戲的唱腔,戲台上表演著小孩看不懂的劇目;日落夕照伴著晚霞灑在城牆上,而後燈火漸熄,小城歸於(yu) 沉寂,蟲鳴成了唯一的聲音,不過隨著朝陽升起,小城又恢複了往日的生機。日升與(yu) 日落,閑暇與(yu) 忙碌,不斷交替,時間緩慢流逝。
長大後,看了沈從(cong) 文的書(shu) ,就想再一次去聽濤山沈從(cong) 文墓地,這次是我邀了母親(qin) 同行。聽濤山真的不高,也不陡,平平緩緩的,完全沒了小時候陡峭的印象。山中依然竹林蔥蘢,綠草茵茵,潺潺的沱江依舊在山下靜靜流淌,隻有兩(liang) 邊建滿了水泥房子和小時候有些許不同,這房子有些煞風景,不要了它才好。一進山便是他的表侄黃永玉先生的碑題“一個(ge) 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xiang) ”。邊上山,邊聽母親(qin) 講,沈從(cong) 文當過兵,十幾歲即從(cong) 眼前沱江出沅水而去,他的一生和水相連,沱江、酉水、沅江緊緊地係著他,從(cong) 沱江出去,又回到了沱江畔,所以他的人生算走了個(ge) 圓。再到小時候歇息的平地,原來這是聽濤山的山腰,再看這塊五彩石,依然是小時候的模樣,粗糙的、未經任何雕琢的、樸素的一塊石頭,但分明又有些不同。
作為(wei) 鳳凰人,從(cong) 他的作品中我分明讀到了他對家鄉(xiang) 的憂慮。《湘行散記·箱子岩》前後兩(liang) 次對端午節的描寫(xie) ,寫(xie) 出了他對故鄉(xiang) 深沉的愛,也寫(xie) 出了對故土故人生活中的痼疾與(yu) 汙穢的痛。文中的跛腳青年“年紀雖很輕,臉上卻刻劃了一種油氣與(yu) 驕氣,在鄉(xiang) 下人中仿佛身分特高一層”,這樣的痞子卻還得到同鄉(xiang) 人的稱讚,“這小子看事有眼睛,做事有魄力,蹶了一隻腿,還會(hui) 一個(ge) 月一個(ge) 來回下常德府,吃喝玩樂(le) 發財走好運。若兩(liang) 隻腿弄壞,那就更好了”。當時的湘西,人們(men) 漸漸失去純樸、善良的品性,而這些靠邪路混世界的人反為(wei) 人們(men) 所欽羨,這是他最為(wei) 擔心的。“唉,曆史,多麽(me) 古怪的事物。生惡性癰疽的人,照舊式治療方法,可用一星一點毒藥敷上,盡它潰爛,到潰爛淨盡時,再用藥物使新的肌肉生長,人也就恢複健康了。這跛腳什長,我對他的印象雖異常惡劣,想起他就是一個(ge) 可以潰爛這鄉(xiang) 村居民靈魂的人物,不由人不寄托一種幻想……”他的態度在這裏清晰地表達出來了,他希望家鄉(xiang) 人克服痼疾,清除汙穢,迎來新生活。
時光荏苒,溪流靜躺,如今的湘西或許如沈從(cong) 文先生期待的那樣,早已沒有“跛腳什長”的壞風氣。時代的新風吹進這片神秘的土地,這裏山水依舊,但風貌早已換了新顏。
1988年5月10日,沈從(cong) 文先生在北京逝世,五年後的5月10日,骨灰歸葬鳳凰,一半撒入沅江,一半安放在聽濤山這塊天然五彩石下。五彩石的正麵寫(xie) 著幾行小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背麵刻著他的姨妹張充和的一句話:不折不從(cong) ,亦慈亦讓,星鬥其文,赤子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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